第18章 裴驚絮,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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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驚絮是被紅藥扶著來到東院的。
    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何時沒了意識,隻知道紅藥給她喂了湯藥,自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其實睡得也並不踏實,裴驚絮又夢到了自己被推進了水池當中。
    她伸出手想要呼救,但張開嘴後,池水倒灌,她被迅速攫取了呼吸。
    她聽到岸邊那些高門貴子的譏笑與謾罵,好像她的溺水,不過是場可有可無的雜耍表演。
    “你們瞧你們瞧!沉下去!”
    “哈哈哈哈活該!敢跟白小姐作對,死有餘辜!”
    “不過是個夫君不要的棄婦,愚蠢至極!”
    她看到河岸上,白疏桐拿著帕子擦淚哭著,嘴角卻帶著諷刺鄙夷的笑。
    ——就好像她這個人,對於他們所有人而言,都是可有可無,甚至跳梁小醜一般的存在。
    她裴驚絮兩歲學數,三歲撥算盤,五歲的時候,哪怕是再難理的賬麵她一過腦子便能算清楚。
    旁人給她一文錢,經過她手變不出兩文算她沒本事。
    爹爹曾對她說,裴家經商百年,磕了一百回頭才求來她這樣一位天才。
    ——憑什麽在話本中,她就成了萬人嫌惡的炮灰女配?
    她張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卻好像被水嗆到了喉嚨,隨即劇烈咳嗽起來!
    床榻上,裴驚絮咳嗽著坐了起來,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這才發現自己渾身汗如雨下。
    “姑娘,您醒了!”
    見裴驚絮蘇醒過來,紅藥急忙上前,將手上的茶水遞給她。
    裴驚絮喝了口水,穩了穩心神,她沉聲:“我睡了多久?”
    “姑娘,您才睡了兩個時辰,剛退了燒,”紅藥心疼道,“您還是再睡一會兒吧。”
    裴驚絮搖搖頭,額頭上的發絲被汗水打濕,看上去像是洗了個澡似的:“容諫雪在哪兒?”
    “長公子下了朝後,便一直在書房辦公呢,姑娘,怎麽了?”
    “他來看過我嗎?”
    “沒有,江侍衛也沒來過……”
    裴驚絮眼珠轉了轉,朝著紅藥招招手,讓她近前來:“你去臥房將我的課業取來。”
    紅藥疑惑地看了裴驚絮一眼,卻是點點頭:“奴婢這就去取。”
    趁著紅藥離開的工夫,裴驚絮衝了個澡。
    應該是已經服過藥了,裴驚絮高燒已退。
    她賭贏了容諫雪的心軟。
    所以接下來的賭局——
    她來坐莊。
    換了身幹淨的衣裳,裴驚絮拿著紅藥取來的課業,朝著容諫雪的書房方向走去。
    雨停了,偶爾有一兩滴雨水從何處落下,擊打在花瓣上,發出“吧嗒”一聲脆響。
    晨光雨露,萬物清新。
    裴驚絮踩過衝刷得幹淨的石板路,來到了書房門口。
    門外,江晦正守著。
    見到裴驚絮前來,江晦瞪大了眼睛,先是往書房的方向看了一眼,隨即小跑兩步,悄聲來到裴驚絮麵前。
    “二娘子,您怎麽來了?”
    裴驚絮看上去還是有些虛弱:“妾是來向夫兄道謝的,昨晚若不是夫兄相救,妾恐怕已經……性命垂危了。
    頓了頓,她繼續道:“隻是留在東院到底不好,道過謝後妾便要回去了。”
    指著她手上的書籍紙張,江晦疑惑道:“這些是?”
    “啊,是張先生留給我的課業,”裴驚絮扯了扯嘴角,“我太笨了,學得又慢,昨晚睡不著,就讓紅藥取來了課業翻看。”
    江晦又朝著書房的方向看了一眼,有些為難道:“二娘子還是先回去吧,公子現在……心情不佳。”
    “啊?”裴驚絮佯裝不解,“可是有人惹到夫兄了?”
    江晦意味深長地看了裴驚絮一眼,欲言又止。
    見江晦不願多說,裴驚絮也識趣地沒有多問。
    她歉疚地笑笑:“既如此,妾就先回西院了,婆母那邊我會去說清楚,不會連累夫兄的。”
    朝著江晦點了點頭:“煩請江侍衛轉告夫兄,就說昨晚是妾給他添麻煩了,還請夫兄莫要怪罪。”
    說完,裴驚絮轉身欲走。
    “我準你走了嗎?”
    書房內,一道冷肅淡漠的聲音傳來。
    裴驚絮猛地停住腳步,朝著書房的方向看去。
    江晦愣了愣神,反應過來後,立刻走到書房門口,將兩扇房門打開。
    書房內並未點蠟,看上去有些沉寂。
    裴驚絮卻站在天光之下,曦光加身。
    男人端坐在書案前,眸光沉寂,神情略冷。
    見到容諫雪,裴驚絮福身行禮:“夫兄。”
    她手中抱著一遝不算厚的書籍紙張,輕易便能吸引旁人注意。
    容諫雪骨節輕叩桌案,看向裴驚絮的眸光晦暗不明。
    “手中是什麽?”
    他開口,聲音很冷,像是浸了冰的冷玉。
    裴驚絮聲音怯怯:“回夫兄,是……是妾這幾日的課業。”
    男人眸若寒潭,波瀾不起:“張先生教得如何?”
    裴驚絮微微咬唇,將頭埋得更低:“先生他……教得很好,是妾愚鈍,學得太慢。”
    容諫雪沒什麽情緒:“既如此,我隨問幾個問題,看你學到什麽程度了。”
    “夫……”
    裴驚絮眼中閃過慌亂,她還想說些什麽,男人冷冷開口,打斷了她的話。
    “‘滾存’何意?”
    “滾……存?”裴驚絮像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一樣,念了一遍,滿眼茫然。
    “沒學到嗎?”容諫雪撚了撚指腹,“‘拆借’何意?”
    “拆借……應該是……是說借出錢財?”
    “誰借?借給誰?”容諫雪看著她,聲音聽不出情緒。
    裴驚絮低著頭,微微咬唇。
    容諫雪眉頭壓低,眼中閃過冷意:“‘舊管’的意思,你至少應該知道。”
    裴驚絮搖了搖頭:“沒有學過……”
    “……”
    一片安靜,就連風聲都止了。
    “哢噠”一聲。
    容諫雪的佛珠碰在一起,發出一聲悶響。
    “裴氏,昔日是你言之鑿鑿,說想讓旁人高看你一眼,我這才為你物色賬房先生,教你看賬。”
    男人眸光冷寒,語氣沉了下去:“學了幾日,你這些東西都沒學會,還談什麽另眼相看?”
    “手中拿著課業,看似勤學苦讀,實則隻是做給旁人看,怕是連你自己都要被騙進去了。”
    “你服喪期間出入喜宴,錯本在你,如今就連賬本上幾個字眼都學不明白!”
    說著,容諫雪冷下了眼神,語氣寒冷刺骨:“當真是朽木難雕。”
    他說她,朽木難雕。
    裴驚絮低著頭,站在庭院中,看不清神色。
    江晦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家公子。
    ——公子怎麽發了這麽大脾氣啊!
    女人隻是站在那裏,抱著課業的指骨根根收緊,她仍是低著頭,一言不發。
    容諫雪薄唇緊抿,骨節叩擊桌案兩聲,帶著薄怒:“裴驚絮,說話。”
    一陣詭異的安靜。
    終於,裴驚絮抬眸,迎上了書房中男人的目光。
    她眼尾泛紅,但看向他時,哪怕眼淚在眼眶中打轉,也不肯讓淚掉出來。
    “夫兄教訓得是,妾這塊朽木,實在難雕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