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蒸汽坦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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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號封閉測試場的清晨,空氣裏透著一股令人不適的煤味。
這裏被高聳的灰岩牆壁圍得密不透風,保密程度可以說是整個赤潮城最高之一。
此刻場地中央似乎被布置成了一個惡毒的陷阱,半人深的爛泥壕溝、交錯排列的尖銳拒馬,以及幾堵模仿城牆結構的厚實石壁。
路易斯目光落在場地中央那個被帆布覆蓋的龐然大物上
在他身後半步,騎士統領蘭伯特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
這位超凡騎士也看著那龐然大物,眼神中沒有質疑,隻有一種軍人特有的審視。
他知道路易斯從不做無用功,既然大人把這裏稱為“新時代”,那帆布下一定藏著某種能夠改變規則的東西。
倒是站在另一側的年輕騎士格雷和薩科兩位年輕人,有些按捺不住。
格雷扯了扯領口,看著那一地爛泥:“還要等多久?”
“耐心一點,就話多。”接話的是韋爾。
這位曾經跟在路易斯身後那個毛手毛腳的小騎士,如今已經十七歲了。
擔任路易斯多年護衛,讓他褪去了少年的青澀,原本有些單薄的肩膀如今挺得筆直。
他沒有再理會格雷的浮躁,手始終搭在劍柄上,有意模仿他最崇拜的路易斯大人。
而在場地中央,漢密爾頓正緊張地擦拭著護目鏡上的霧氣。
他和身後的十幾名機造組成員看起來狼狽極了,滿臉油汙,眼圈發黑,工裝上到處是煤灰和補丁。
但這群平日裏隻會對著圖紙發呆的工匠,此刻眼中卻閃爍著亢奮與不安交織的光芒。
“準備好了嗎?”路易斯問道。
漢密爾頓深吸一口氣,對著身後的學徒們點了點頭。
“揭幕!”
粗麻繩被拉下,巨大的防水帆布滑落。
格雷到了嘴邊的話語卡在了喉嚨裏,但這並非因為驚豔,而是因為太醜了。
沒有流線型的優雅鎧甲,沒有煉金符文的神秘微光。
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是一個低矮、笨拙的楔形鋼鐵疙瘩。
它表麵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鉚釘,黑色的裝甲板上還帶著鍛造時的錘痕和油汙。
車頭那巨大的V型清障鏟,像是一頭野豬長了一張鐵鏟臉。
“這東西……”格雷皺著眉,“恕我直言,大人。它看起來連轉身都費勁。如果是在戰場上,我能騎著馬繞著它跑三圈。”
蘭伯特側過頭,平靜地看了格雷一眼。
不需要言語,那雙久經沙場的眼睛讓年輕的騎士立刻閉上了嘴。
漢密爾頓聽到了格雷的嘲諷,但他沒有反駁,隻是默默地拍了拍那冰冷的鉚釘,仿佛在安撫一頭沉睡的野獸。
“別急著下結論。”路易斯淡淡地說道,“漢密爾頓,第一輪測試。”
漢密爾頓揮了揮手,一名正式騎士階級的測試騎士舉起精鋼長矛,對著戰車正麵狠狠刺去。
“當——”
長矛崩斷,騎士被反震力推得踉蹌後退。
“演得太過了吧?”一直在旁邊摩拳擦掌的科薩終於忍不住了。
少年大步走出來,向路易斯行了個禮:“大人,那種力度連給我撓癢都不夠。漢密爾頓先生想展示它的堅硬,也不用安排這種戲碼。讓我試試吧。”
路易斯點了點頭:“那你試試看。”
科薩眼中閃過一絲興奮的凶光,他如今已經是高階精英騎士了,對付一個鐵疙瘩應該不在話下。
從武器架上抓起一柄加重的純鋼投矛,深吸一口氣,手臂肌肉如同岩石般隆起。
“喝!”
伴隨著一聲雷鳴般的怒吼,長矛化作一道黑色的殘影,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轟向戰車。
這一擊,足以洞穿三層包鐵的塔盾。
“咚!”
不是鋼鐵撕裂的脆響,而是一聲令人牙酸的、如同重錘砸進腐朽木樁的悶響。
科薩整個人猛地一震,向後滑行了兩步。
而在那醜陋的裝甲板上,長矛已經扭曲變形。裝甲表麵隻留下了一個泛著白光、拇指深淺的凹痕。
“這不可能……”科薩顧不上手上的劇痛,衝上去摸了摸那個凹痕,眼神裏滿是不可置信,“這觸感不對,像是打在某種……有彈性的石頭上。”
“這是複合裝甲。”漢密爾頓站在戰車旁,挺直了原本佝僂的脊背,聲音裏帶著一股技術人員的驕傲,“表麵是寒鐵精鋼,最裏麵是鉚接鋼板。
但關鍵在中間,我們夾了三寸厚、經過桐油浸泡的彈性柚木。你的力量很大,但都被木頭吃掉了。”
身後的機造組成員們也紛紛挺起了胸膛,那是他們的傑作,是無數次實驗換來的成果。
“大人。”這時一直沉默的蘭伯特忽然向前一步。
“這裝甲確實非同尋常。”蘭伯特的聲音裏帶著一絲敬意,“能讓我試試它的極限嗎?”
漢密爾頓的臉色變了,他有些擔憂地看向路易斯。
複合裝甲能擋住精英騎士,但麵對超凡騎士……那是未知的領域。
路易斯卻點了點頭,眼中帶著一絲探究的興趣:“去吧。別留手。”
蘭伯特深吸一口氣,接過一柄特製的雙手重錘。
淡紅色的超凡鬥氣如同火焰般纏繞在錘頭上,周圍的空氣因為高密度的能量而扭曲。
“破!”
蘭伯特一錘轟出。
“轟——!!!”
巨大的轟鳴聲在封閉場內回蕩,戰車重達二十噸的軀體竟然在這一擊之下猛地向後一震。
刺耳的警報聲從戰車內部傳出。
漢密爾頓像被燙到一樣衝了上去,趴在裝甲上檢查裂紋,對著裏麵的駕駛員大喊:“報告結構完整度!主梁有沒有斷?”
“主梁完好!隻是外掛裝甲變形!”裏麵傳來學徒顫抖但興奮的回應。
煙塵散去。
戰車的正麵裝甲並沒有被擊穿。但在那個撞擊點上,出現了一個恐怖的、臉盆大小的巨大凹坑,深達半尺。
漢密爾頓長出了一口氣,轉過身對著路易斯激動地大喊:“擋住了!大人!結構完整!”
蘭伯特放下重錘,看著那個凹坑,神色嚴峻。
“我用了全力。”蘭伯特轉過身,看著那些同樣麵露震驚的騎士們,“全力一擊,隻是打凹了它,估計得再來一次才能打穿它。”
格雷感覺喉嚨發幹。
連超凡騎士都無法一擊摧毀?
“這就夠了。”路易斯的聲音打斷了眾人的思緒,“下個測試吧。”
漢密爾頓立刻對著工匠們吼道:“加壓!把閥門開到最大!讓這頭野獸叫起來!”
隨著高能燃煤被鏟入爐膛,戰車後方粗大的排氣管噴出了一股濃烈的黑煙。
“突!突!突!突!”
那是如同巨獸患了獅子咆哮般粗暴的噪音。
履帶開始轉動,卷起爛泥。它比起戰馬確實不快,但那種視覺壓迫感是毀滅性的。
緊接著它撞上了前方那排專門用來阻擋騎兵的拒馬陣。
“哢嚓、哢嚓。”
那些對與騎士們很是麻煩的尖銳硬木樁,在頭鏟和履帶麵前脆弱得像幹脆麵。
而戰車沒有任何減速,直接碾了過去,一頭紮進了爛泥壕溝,然後伴隨著引擎的轟鳴,硬生生爬了出來。
“它太笨了。”格雷咬著牙,做出了最後的倔強,“隻要我不去撞它,保持移動,它的主炮是固定的,根本打不中我!”
路易斯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開口:
“漢密爾頓,裝填鐵砂筒。清掃前方一百二十度扇麵。”
戰車停止了轉向。
那根短粗的、沒有任何美感的鑄鐵炮管微微抬起。
隨著“哢噠”一聲脆響,駕駛員拉動了巨大的填彈杠杆,將一個裝滿了鉛丸和廢鐵渣與燧髓油的密封鐵罐狠狠推進了炮膛。
閉鎖機構咬合的聲音,像是一頭鋼鐵巨獸合上了牙齒。
“開火。”
沒有炮彈飛出的軌跡。
那一瞬間,所有人隻覺得耳膜猛地一鼓,仿佛有人在腦子裏敲響了一麵銅鑼。
“轟——!!!”
一團橘紅色的風暴從炮口噴湧而出,伴隨著滾滾火焰。
數百枚拇指大小的鉛丸,混雜著鋒利的鐵片,在煉金火藥狂暴的推力下,瞬間化作了一張密不透風的死亡之網。
那是真正意義上的金屬風暴。
前方三十米內,五十具被繩索拉動、模擬騎兵衝鋒的鐵人靶,被金屬風暴正麵擊中。
在同一秒內,它們徹底失去原形。
沒有死角,沒有縫隙。
地麵被犁得坑窪不平,泥土被掀飛了半尺深。
那些鐵人……胸甲被打穿,四肢被扯斷,碎裂的金屬片在硝煙中四散墜落,叮當作響地落回泥地。
就連場地邊緣那堵用來測試的石牆,表麵也被打得密密麻麻全是彈孔,碎石崩飛了一地。
全場死寂。
格雷僵在原地,臉色蒼白如紙。
他的嘴唇微微顫抖,雙手下意識地護在胸前,仿佛那股灼熱的氣浪下一秒就會把他撕碎。
他剛才還在腦海中演練的那些閃避動作、那些引以為傲的騎術……在這張絕對暴力的金屬網麵前,顯得如此可笑。
不用預判。不用瞄準。
哪怕是一隻蒼蠅,在這片扇麵裏也得變成渣。
蘭伯特的嘴角在微微抽動。作為超凡騎士,他的動態視力讓他比別人看得更清楚,那些鉛丸的速度快到連殘影都看不見。
即使是他,如果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進入這個距離……
蘭伯特閉上了眼睛,腦海中閃過一副畫麵:成排的戰車推進,噴吐出連綿不斷的鉛丸與火焰風暴,而他的騎士團像被割倒的麥子一樣成片倒下。
沒有榮耀的決鬥,隻有工業化的屠宰。
這東西剝奪了騎士賴以生存的戰場空間。
但這還沒完,路易斯沒有給眾人喘息的機會,再次下令:“繼續下一項。”
“第四輪測試,破城者。”漢密爾頓對著戰車打了個手勢。
駕駛員拉動操作杆,戰車原地劇烈震動了一下。
車尾的排氣管噴出更濃烈的黑煙,顯然是在為某種更沉重的攻擊積蓄壓力。
炮膛打開,帶著餘溫的鐵砂筒彈殼被退了出來,掉在爛泥裏發出滋滋的聲響。
這一次,兩名裝填手合力,將一枚塗著紅色危險標記的錐形炮彈推進了炮膛。
戰車緩緩調整角度,炮口指向了兩百米外那堵厚實的花崗岩石牆。
“放!”
“咚!!!”
與剛才霰彈那種撕裂空氣的爆鳴不同,這一次的炮聲沉悶而有力,像是一記重拳狠狠砸在了大地的胸口。
眾人的視線甚至跟不上那枚出膛的黑影。
下一秒。
兩百米外。
“轟隆——!!!”
那堵足有兩米厚的花崗岩石牆,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巨手從內部狠狠捏爆。
碎石像彈片一樣向四麵八方激射,煙塵騰起數丈高。
當煙塵散去,原本堅固的防禦工事已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豁口,斷裂的石塊上還殘留著爆炸後的焦黑痕跡。
蘭伯特的瞳孔劇烈收縮。
這是把希爾科引以為傲的,魔爆彈放裏麵發射了。
緊接著,戰車發出一聲咆哮,履帶卷起泥漿加速衝鋒。
它像是一頭憤怒的公牛,利用車頭巨大的V型鏟,狠狠撞進了那片廢墟。
“嘩啦——”
殘存的牆體在鋼鐵的撞擊下徹底坍塌,被夷為平地。
場地內一片死寂,隻有戰車引擎冷卻時發出的“哢噠”聲。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硝煙味,嗆得人喉嚨發幹,但沒有一個人敢咳嗽。
“它很強。”路易斯打破了沉默,聲音平靜得有些冷酷,“但它並不完美。”
蘭伯特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從剛才的震撼中恢複理智。
“側麵和後麵是死角,視野也很差。”蘭伯特的聲音有些幹澀,“如果有人繞到側麵,攻擊履帶或者觀察縫,它就廢了。”
“我們需要彌補這一點。”漢密爾頓飛快地記錄著,滿頭大汗,“可以在車體兩側開射擊孔,但……”
“重甲騎兵。”一直站在路易斯身後的韋爾突然開口。
少年的聲音雖然不大,卻異常沉穩,他看著那台鋼鐵怪獸,眼神裏沒有恐懼,隻有思考。
“大人,既然它是鐵砧,那就需要有人替它揮舞蒼蠅拍。”
韋爾指著戰車的側翼,“我們不能讓這東西孤軍奮戰。
我建議調派最強壯的重甲騎兵,組成專門的護衛隊,跟隨戰車推進。戰車負責撞開防線,騎士負責絞殺試圖靠近戰車側翼的敵人。”
路易斯轉過頭,有些驚訝地看著這個跟了自己兩年的少年。
那個曾經隻會抱著劍傻站著的孩子,如今已經懂得了戰術協同。
“說得好,韋爾。”路易斯讚許地點了點頭。
他看向蘭伯特:“聽到了嗎?這就叫‘騎坦協同’。”
蘭伯特點了點頭,目光依然緊鎖在戰車上。
但此時,旁邊的漢密爾頓卻並沒有露出輕鬆的神色,反而有些欲言又止:“大人,戰術上的事我不懂。但……”
漢密爾頓撓了撓滿是機油的頭發,轉頭看向身後一個抱著厚厚賬本的文弱青年:“關於成本和後勤,還是讓托比跟您匯報吧。我對那些金幣的數字實在頭疼。”
那個叫托比的文員被點到名,嚇得一激靈,趕緊抱著賬本跑上前來。
“大……大人!”托比推了推鼻梁上滑落的眼鏡,聲音發顫,“根據……根據機造組的核算……”
“直接說數字。”路易斯打斷了他。
“是!”托比咽了口唾沫,翻開賬本,“這一台原型機,研發加上材料耗損,總共燒掉了九千八百枚金幣。光是剛才那一輪測試,燃料和彈藥就花掉了六十枚金幣。”
聽到這個數字,周圍的年輕騎士們倒吸了一口冷氣。
近萬金幣?這足夠買下一個富庶的小鎮了!
“至於單車造價……”托比的手指在賬本上劃過,“目前這台赤潮一型的製造成本是一千二百枚金幣。這……這相當於一位領主整整一年的總收入。”
格雷忍不住小聲嘀咕:“瘋了……一千多金幣造個鐵疙瘩?這錢夠買北境一塊領地了。”
“那隻是原型機。”
漢密爾頓插了一句嘴,:“隻要定型量產,很多零件就能用模具澆築,不用鐵匠一個個敲。成本會降下來的。”
托比趕緊點頭補充:“是的!如果……如果能像大人說的那樣建立流水線,首批十台的預估成本,能壓到六百金幣左右。”
“六百金幣……”
蘭伯特低聲重複了一遍這個數字。對於普通人來說依然是天價,但對於戰爭兵器來說……
路易斯接過賬本,甚至沒有看上麵的數字,直接合上遞還給了文員。
“貴嗎?”
路易斯轉過身,目光掃過在場的所有人,最後停在蘭伯特身上。
“蘭伯特,培養一名像你這樣的超凡騎士,從六歲開始打熬筋骨,喝掉的魔藥、請的名師、損壞的兵器……加上那萬中無一的運氣,需要多少錢?”
蘭伯特沉默了片刻,低聲道:“無法計算,大人。”
“這就對了。”
路易斯拍了拍戰車那粗糙的裝甲板,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
“這東西隻要有圖紙,有原料,赤潮的工坊一個月能造三台。隻要給它喂燃料,它就不會累,不會怕死,也不會因為士氣崩潰而逃跑。”
“我有錢,也有鐵路。在所有火車站建立維修站,用火車把它運到前線。”
路易斯的聲音變得異常堅定,“哪怕炸了一台,我也不心疼。六百金幣而已,也就是賣兩車香料的利潤。”
“但如果死了一位像蘭伯特這樣的騎士,或者是死了一百個格雷這樣的年輕人,那才是赤潮無法承受的損失。”
解決了一切後顧之憂,路易斯看著在場的眾人。
“科薩,你練長矛練了多久?”
“十四年,大人。”
路易斯指著戰車裏爬出來的那個駕駛員,一個滿臉油汙、瘦弱得像隻猴子的學徒。
“他叫比爾,兩個月前還是個農夫。但他剛才一擊就能把你打成篩子。”
這句話,徹底擊碎了年輕騎士們最後的驕傲。
在場的許多騎士,眼中流露出複雜的神色。
興奮是因為赤潮有了神兵利器,但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惆悵。
除非是像蘭伯特這樣的超凡者,否則在這樣的鋼鐵洪流麵前,普通騎士的榮耀似乎變得一文不值。
蘭伯特深吸一口氣,單膝跪地。
這位統領沒有惆悵,作為軍人他深知在帝國局勢不妙、南方威脅日增的情況下,這種殘酷的效率才是赤潮生存的保障。
“大人。”蘭伯特的聲音帶著決絕,“時代變了。”
格雷、科薩這些從小苦練武技的年輕人來說,看著那台依然在噴吐黑煙的怪物,心中的失落感並不是幾句口號就能填平的。
如果苦練十年的槍術不如農夫拉動一根操縱杆,那汗水還有什麽意義?
路易斯敏銳地捕捉到了這種情緒。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走下觀察台,踩著泥濘來到了戰車旁。
他伸手拍了拍滾燙的裝甲板,感受著那股粗糙的震動。
“怎麽,覺得委屈?”
路易斯轉過身,目光掃過那些垂頭喪氣的年輕騎士,最後落在剛剛站起身的蘭伯特身上。
“抬起頭來。”路易斯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指著身邊這台龐然大物:“好好看看它。它確實硬,火力確實猛。但漢密爾頓,告訴他們,為了讓它在這裏跑這十分鍾,你們準備了多久?”
一旁的漢密爾頓連忙擦了擦臉上的油汗,苦笑道:“整整兩天天,大人。我們要預熱鍋爐,檢查兩百多個閥門,還得有一支專門的車隊給它運水和煤。
剛才那幾炮打得很爽,但那是燒錢。光是那些高純度的燃煤,就夠買那一堆長矛了。”
“聽到了嗎?”
路易斯看著騎士們,“它是個瞎子,是個聾子,還是個挑食的吞金獸。它看不見側麵摸上來的死士,聽不見暗處拉開弓弦的聲音。
一旦履帶斷了,或者煤燒完了,它就是一口放在路邊的鐵棺材。如果是單獨作戰,一個靈活的刺客有一百種方法玩死它。”
路易斯走到科薩麵前,看著這個蠻族大個子。
“科薩,這東西能撞開城牆,但它能爬上懸崖嗎?它能潛入敵營斬首指揮官嗎?它能在巷戰的廢墟裏和敵人拚刺刀嗎?”
科薩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搖了搖頭:“不能,大人。它太胖了。”
周圍傳來一陣稀稀拉拉的笑聲,氣氛稍微鬆動了一些。
路易斯轉過頭:“造它出來,不是為了淘汰你們,而是為了解放你們。”
“回想一下以前的戰爭。哪怕是最精銳的騎士,也不得不冒著箭雨,用肉體去撞擊敵人的長矛方陣。那是送死,是對天賦的浪費。”
路易斯指了指身後的戰車。
“現在,這種髒活、累活,交給它。”
“它負責吸引火力,它負責撞碎防線,它負責在前麵吃土。”
路易斯走到蘭伯特麵前,幫這位統領整理了一下有些歪斜的肩甲。
“而你們……你們將從‘消耗品’變回‘手術刀’。”
“當它把敵人的陣型攪得稀爛時,你們從側翼切入,用你們的劍,去收割那些驚慌失措的指揮官,去追殺那些潰逃的殘兵。”
“戰車是鐵錘,砸爛一切阻礙;而騎士是利劍,精準地刺穿心髒。”
路易斯的聲音在晨風中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隻要戰爭還存在,人類的直覺、反應和勇氣,就永遠不會過時。它需要你們保護它的側翼,就像你們需要它擋住正麵的箭雨。”
蘭伯特眼中的最後一絲落寞消失了。
他看著那台醜陋的機器,又看了看路易斯。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理解了這位年輕領主的意圖,這不是替代,這是互補。
“互為臂膀。”蘭伯特低聲重複了一遍,隨後向路易斯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這一次,動作裏隻有純粹的戰意,“屬下明白了。”
此時初升的太陽終於越過了高牆,金色的陽光灑在泥濘的測試場上。
一邊是冒著黑煙、粗糙笨重的工業怪獸,一邊是身披精鋼鎧甲、手持利刃的騎士方陣。
這原本格格不入的兩股力量,在這一刻,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好了,都別愣著。”路易斯揮了揮手,轉身向出口走去,“把這大家夥洗幹淨。漢密爾頓,別忘了給它開幾個透氣的射擊孔,剛才比爾下車的時候臉都憋紫了。”
“遵命,大人!”
笑聲終於在測試場上爆發出來。但這笑聲裏不再有輕視,而是充滿了對未來的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