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火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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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郊外,廢棄物流園區。暴雨如注,密集的雨點砸在生鏽的彩鋼瓦屋頂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完美掩蓋了其他一切聲響。一棟經過偽裝的倉庫孤零零地立在園區深處,僅有幾扇窗戶透出冷白色的燈光,像野獸的眼睛在雨夜中窺視。
    倉庫內部,與外部破敗的景象截然不同。潔淨的白牆,恒溫恒濕的環境,密集的機櫃發出低沉的運行聲,藍色的指示燈如星海般閃爍。這裏正是金橡樹的核心數據樞紐——“琥珀屋”。
    徐文龍果然在場。他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深色西裝,正站在一塊巨大的數據可視化屏幕前,對幾名核心技術人員指點著。他手腕上佩戴著一隻造型奇特的金屬腕帶,比市麵產品更厚重,表麵有細微的流光掠過,顯然是最新的原型機。
    “頻率響應再提升3個百分點,”徐文龍語氣不容置疑,“‘安撫’效果需要更平滑,不能讓‘素材’產生任何可察覺的生理抵觸。我們要的是潛移默化,不是粗暴的幹涉。”
    “是,徐總。新算法正在注入,預計十分鍾後完成全域推送測試。”技術主管恭敬地回答。
    他們口中的“素材”,是成千上萬佩戴設備的老人;所謂的“安撫”,是更深層次的精神引導和壓製。
    與此同時,幾公裏外,一輛不起眼的廂式貨車停在暴雨中。車內,是春風團隊的臨時指揮中心。
    林小雨緊盯著屏幕,上麵是複雜的網絡拓撲圖和信號強度示波器。“已確認目標,‘琥珀屋’主服務器群。徐文龍的生物信號特征已捕捉鎖定,原型機信號強度異常,正好可以作為高優先級注入點!”她的手指在鍵盤上飛舞,進行著最後的路徑滲透和權限獲取。
    趙剛和馬建國在貨車後艙。那台經過瘋狂改裝的整合設備已經啟動,發出一種不祥的、低頻的嗡嗡聲,各種指示燈瘋狂閃爍,似乎極不穩定。馬建國緊閉雙眼,額頭青筋暴起,殘存的手指死死扣住扶手,仿佛正承受著巨大的痛苦。他正在腦海中艱難地回溯、提取並放大那些被封印的“琥珀記憶”——極致的痛苦、不屈的憤怒、破碎的呐喊。
    張淑芬坐在中間,目光沉靜地看著窗外瀑布般的雨水。她手中緊握著一個老舊的軍工徽章,那是丈夫的遺物。
    “路徑打通!注入窗口最多隻有15秒!”林小雨低吼,“超過時間會被他們的防火牆徹底鎖死,我們也會暴露!”
    “建國!”趙剛低喝一聲,如同鍛打下錘前的號子。
    馬建國猛地睜開眼,眼中布滿血絲,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近乎嗚咽的嘶吼。他用盡全身力氣,將食指砸向一個紅色的按鈕!
    趙剛幾乎同時,將一組物理調節閥推到了極限!
    嗡——!
    設備發出刺耳的尖鳴,屏幕上代表能量輸出的曲線瞬間爆表!
    哀嚎的琥珀
    “琥珀屋”內。
    徐文龍正準備聽取測試結果,突然,他手腕上的原型機猛地一震,發出尖銳的、不正常的蜂鳴!屏幕上的數據流瞬間混亂,被大量無法識亂的、劇烈波動的原始信號淹沒!
    “怎麽回事?!”徐文龍又驚又怒。
    技術員們慌亂地操作:“不知道!未知來源的超高強度生物信號脈衝!突破了所有防火牆!正在衝擊主數據庫和...和所有在線終端!”
    徐文龍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和惡心襲來,仿佛有無數根冰冷的針紮進他的太陽穴。更可怕的是,一些完全不屬於他的、破碎而強烈的感官碎片強行湧入他的意識:
    劇痛:仿佛骨頭被碾碎、皮肉被燒灼的極致痛苦。
    恐懼:黑暗、窒息、瀕臨死亡的冰冷絕望。
    憤怒:被背叛、被犧牲、不甘毀滅的滔天怒火。
    信念:對戰友、對家園、近乎固執的守護執念。
    這些情感 raw(原始)、野蠻、充滿毀滅性的力量,像海嘯一樣衝擊著他的心智。他仿佛瞬間被拋入了無數個煉獄般的場景,耳邊甚至隱約聽到了絕望的嘶吼和悲鳴——那是被封印在“琥珀”中的哭聲!
    “啊——!”徐文龍抱住頭,痛苦地蹲了下去,原型機在他手腕上瘋狂閃爍,甚至冒出了細微的電弧。他精英的麵具徹底碎裂,隻剩下驚恐和扭曲。
    不止是他。整個“琥珀屋”的服務器群指示燈瘋狂亂閃,過熱警報淒厲地響起。幾名靠近主服務器的技術人員也感到不同程度的頭痛和心悸,驚恐地看著失控的一切。
    更遠處,城市各個角落,那些佩戴著金橡樹設備、正在接收“新算法”推送的老人,也瞬間感到了強烈的不適。雖然“淬火”的目標不是他們,但溢出的能量和主服務器被衝擊導致的數據紊亂,依然引起了設備的異常反饋。無數人從睡夢中驚醒,感到莫名的心慌意亂。
    餘波與蛇蛻
    貨車內。
    “注入完成!強製斷線!”林小雨猛地拔掉所有物理連接,貨車內的設備瞬間黯淡下去,幾個主要部件冒起了青煙,過載燒毀了。
    馬建國虛脫地癱在輪椅上,臉色慘白,昏迷過去。
    趙剛雙手被燙起了水泡,喘著粗氣。
    張淑芬立刻上前檢查馬建國的生命體征,確認隻是脫力後,才稍稍鬆了口氣。
    成功了嗎?他們不知道。他們進行了一次盲目的遠程精神打擊。
    幾分鍾後,林小雨劫持到的公共交通監控畫麵顯示,數輛黑色SUV冒著暴雨疾馳衝出物流園區。其中一輛車裏,似乎有人被攙扶著,狀態極差。
    第二天,消息開始以各種隱秘渠道流傳。
    金橡樹官方宣布因“核心機房突發電力故障”,暫停部分服務進行維護。
    徐文龍“因病”取消了未來一周的所有公開行程。
    有未經證實的消息稱,那晚之後,徐文龍行為異常,需要接受“緊急醫療谘詢”。
    “淬火”行動沒有摧毀“琥珀屋”,但顯然重創了它的核心,更重要的是,它可能直接創傷了“納迦”的頭部。
    然而,張淑芬並沒有感到輕鬆。她看著新聞裏金橡樹股價再次下跌但迅速被神秘資金托底的詭異曲線,明白這遠未結束。
    “蛇不會那麽容易死。”她對圍攏過來的團隊成員說,大家臉上都帶著疲憊,但眼神堅定,“它隻是受驚了,會蛻下一層皮,然後用更隱蔽的方式繼續潛伏。”
    “我們找到了它的痛點,”林小雨眼中閃爍著技術人員的興奮和後怕,“那種原始的情感衝擊,他們的係統無法有效處理,這或許是它的阿克琉斯之踵。”
    “但也暴露了我們的方向和部分能力。”劉明輝更加謹慎,“下一次,他們的防禦會更強,反擊也會更狠。”
    新盟友與舊傷痕
    就在團隊休整並評估下一步時,一位意外的訪客來到了春風學校。
    是一位坐著輪椅的老人,由一位神情肅穆的年輕人推著。老人須發皆白,但腰杆筆直,眼神銳利如鷹,身上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威嚴和經曆過真正戰火的煞氣。正是之前提供幫助的那位白發將軍——李建國將軍。
    他沒有寒暄,直接讓年輕人留在門外,自己搖著輪椅進入了實驗室,目光掃過那些燒毀的設備元件,最後落在昏迷未醒的馬建國身上,久久不語。
    “二十多年前,‘長風係列’發射失敗,不隻是鋼材問題。”李將軍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沉重的痛楚,“我們損失了三位最好的小夥子,還有...無數人的心血和信念。調查一直進行,但線索總在關鍵處斷掉。直到程遠誌案發,直到你們挖出‘琥珀記憶’。”
    他抬起頭,目光如炬地看著張淑芬:“你們昨晚幹的事,很冒險,很出格,甚至...很危險。但是,”他話鋒一轉,“你們做到了我們某些層麵無法直接去做的事。那家夥(徐文龍)現在像個受驚的兔子,他背後的一些人也開始慌了,露出了馬腳。”
    將軍表明來意:他代表的,是一股同樣希望徹底清除“納迦”毒瘤、並對當年事故耿耿於懷的力量。他們可以提供更深度的情報共享、更高級別的安全庇護,甚至在必要時,有限的行動支持。
    但代價是,春風團隊,特別是馬建國,必須共享所有關於“神經接口”技術和“琥珀記憶”的研究數據——這既是合作的需要,也是一種監管。
    “這項技術太危險,既不能落在金橡樹手裏,也不能...完全不受約束。”將軍的話意味深長。
    張淑芬看著昏迷的弟弟,想起那些被封印的痛苦哭聲。她明白,從“淬火”行動開始,他們就已經踏入了另一個更宏大也更危險的棋局。
    她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
    “我們合作。但有一個條件:這項技術未來的任何應用,必須首先保證,不再製造新的‘琥珀’。”
    將軍凝視著她,緩緩點了點頭:“一言為定。”
    新的同盟就此達成。他們擁有了強大的盟友,但也步入了更深的漩渦。
    馬建國在昏迷中喃喃自語,這一次,他說出了一個清晰的詞:
    “...蛇蛻...在...學校裏...”
    所有人悚然一驚。難道金橡樹的滲透,或者說“納迦”的遺留物,就在他們身邊?就在這所剛剛重建的春風學校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