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春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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穀雨剛過,軋鋼廠後院的荒地上就冒出零星綠意。
老趙蹲在地頭,捏著把土在指間搓揉:“這地廢了,堿性太大,種啥都白搭。”
何雨柱鐵鍬鏟下去,翻出的土塊帶著白色析出物。遠處貨場飄來的煤灰落在新翻的土壤上,像撒了層黑胡椒。
“總得試試。”何雨柱踢開碎磚塊,“食堂菜盆不夠,工人天天啃鹹菜。”
許大茂靠著牆根曬太陽:“瞎折騰,廠子又不是公社。”
墾荒隊自發組成。工人們下班後輪鎬頭,從廠區角落清出三畝薄田。翻出的碎鐵渣堆成小山,老周熔了打農具。
種子成了難題。糧站供應的春麥種被公社搶購一空,農資店隻剩觀賞向日葵籽。秦淮茹翻出老家寄來的舊布袋,倒出半捧皺巴巴的豇豆種。
“是我娘攢的,說抗旱。”她分給墾荒隊,每人才得十幾粒。
第一場春雨來得急。新翻的地被衝得溝壑縱橫,剛播的豆種漂在水窪裏。工人們赤腳踩泥堵缺口,褲腿濺滿泥點。
許大茂舉著傘看熱鬧:“早說不行,白費力氣。”
何雨柱帶人挖排水溝時,鐵鍬碰到硬物。扒開淤泥,是塊鏽蝕的廠牌——“紅星軋鋼廠一九六五”。這塊地原是老廢料場。
土質檢測結果令人沮喪:重金屬超標,種出的作物不能食用。
老趙把報告摔在桌上:“徹底沒戲”
但墾荒隊沒散。老周焊了幾個鐵皮種植箱,從廠外運來幹淨土壤。木工車間貢獻出刨花當肥料,機修組做了簡易滴灌裝置。
許大茂半夜溜到種植箱旁,往土裏倒鹽水。守夜人聽見動靜追出去,隻逮住隻野貓。
豆苗終於冒頭時,全廠都來看稀罕。嫩綠葉片上沾著煤灰,工人們小心地用棉紗擦拭。
“像照顧孩子似的。”秦淮茹搭起竹架,豆蔓攀緣而上。
許大茂湊近嗅了嗅:“一股鐵鏽味,吃了準中毒。”
豆花開時,害蟲來了。蚜蟲密密麻麻附在嫩莖上,農藥卻搞不到——農資店要公社介紹信。
老吳配出土農藥:煙蒂泡水摻辣椒粉。噴霧器是消防隊淘汰的,壓柄漏藥水,工人手背灼出紅疹。
收獲季來得悄無聲息。第一茬豇豆瘦得像鐵絲,炒出鍋泛著詭異的藍光。
“我先嚐。”何雨柱夾起一筷,咀嚼得很慢。眾人屏息看他吞咽。
“能吃。”他盛了半碗推給老趙,“就是塞牙。”
豆角宴擺了三天。清炒豇豆、豇豆窩頭、豇豆湯……吃得工人臉發綠,但沒人倒掉。
許大茂把飯盒藏進工具箱:“喂耗子試試”
耗子沒事。第二批豆角長得飽滿些,食堂終於有了新鮮菜蔬。
擴種計劃提上日程。廠區空地有限,何雨柱看中了電鍍車間旁的廢料堆。那裏堆著十年間的工業垃圾,地表寸草不生。
清運隊幹了一周。挖掘機刨開地表時,翻出成團的廢棄電纜和化工桶。土壤呈詭異的紫紅色。
“這地沒救了。”環保科的人直搖頭,“鉻汙染至少三十年”
許大茂不知從哪弄來相機,對著汙染土壤拍照:“明天就寄給報社”
何雨柱讓人運來石灰粉中和土壤,但效果甚微。工人們用磚砌起隔離帶,防止汙染擴散。
轉機來自機修車間的小學徒。他用廢油桶改造成磁選機,吸出土壤裏的鐵屑。又用電解法沉澱重金屬,雖然緩慢但有效。
許大茂的舉報信石沉大海。他氣急敗壞地往淨化池裏倒廢酸,被監控拍個正著。
“我想除鏽……”他辯解道。廢酸瓶標簽印著“電鍍車間專用”
淨化後的土壤依然貧瘠。老趙從郊縣拉來河泥,工人們用扁擔挑進廠區。河泥腥氣彌漫,但混入後土壤終於能捏成團。
第二季改種土豆。塊莖作物更耐汙染,且能改良土壤。
播種那天下了小雨。工人們穿著雨衣栽種薯塊,遠遠看去像群移動的蘑菇。
許大茂申請調去三線新廠,沒批準。他蹲在屋簷下削土豆種,故意把芽眼摳壞。
土豆苗破土時,廠裏出了事故。電鍍車間泄漏的廢水滲入隔離帶,汙染了最近的苗畦。
枯死的苗葉焦黑卷曲,像被火燎過。老周挖出地下薯塊,切麵布滿黑色脈絡。
“不能吃了”他沮喪地拋下土豆
淨化隊加強了防滲措施,用廢舊輪胎做隔離層。但可種植麵積縮小了三分之一。
秋收時土豆個頭參差不齊。最大的像拳頭,最小的如棗核。食堂統一收購,按斤兩換糧票。
許大茂領到一袋小土豆,堵著食堂門鬧:“欺負人專揀小的分”
老趙亮出賬本:“你家三口人領了五斤糧票,按市價該給三斤土豆,這兒足有三斤二兩”
土豆宴持續了一周。烤土豆、土豆泥、土豆餅……工人們發明了十幾種吃法。
許大茂把土豆藏在更衣櫃裏,幾天後腐爛流水,熏得整個車間戴口罩。
最後的收成過了秤,折合糧票剛夠彌補春季黴變損失。會計撥著算盤笑:“白忙一場,沒虧沒賺”
但墾荒隊沒解散。他們清理出更多空地,甚至在天台搭了種植架。
許大茂被安排去漚肥。他推著糞車時嘟囔:“等著,非種出個金疙瘩”
冬雪覆蓋田地時,工人們挖了地窖儲菜。許大茂偷偷往窖裏倒熱水,想凍壞存糧,反而改善了窖溫。
開春後地窖裏的土豆完好無損,還發了嫩芽。工人們把芽塊栽進土裏,新一輪耕種開始了。
何雨柱站在田埂上,看綠苗刺破殘雪。許大茂在遠處掃雪,掃帚下露出被雪埋的相機——鏡頭已經黴變。
廠廣播播放農業科技講座時,雜音很大。老周調整天線,從喇叭箱裏掏出一把生鏽的土豆種——是許大茂藏的證據。
種子被埋進試驗田。出苗那天,許大茂調去了環衛處。
新苗長得格外健壯,葉片油綠。收獲時才發現,那是轉基因品種,果實不能留種。
但工人們不在乎。他們把最大的土豆獻給廠史館,標簽寫著:一九八一年春,自救糧。
館員擦拭展櫃時,發現土豆底下壓著張字條:地未廢,人先廢。
筆跡像是老孫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