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旱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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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滿未至,軋鋼廠後的護城河已露出河床。龜裂的泥灘上散落著貝殼和鏽鐵罐,老趙蹲在河心測量水位,標杆底端隻沾著濕泥。
    “上遊水庫截流了。”他甩掉杆上的泥點,“工業用水限供百分之三十。”
    何雨柱望向對岸的紡織廠,他們的排水口還在淌著淡黃色廢水。河灘上新死了幾條魚,鰓蓋張著像在渴求空氣。
    冷卻塔停了三分之二,車間溫度飆升到四十度。
    工人們光膀子操作機床,汗滴在鐵件上滋出白煙。醫務室發不完的藿香正氣水,藥瓶堆在窗台曬得燙手。
    許大茂拎著冰棍箱沿車間叫賣:“敗火綠豆冰,一毛一根”
    老周掀開箱蓋,冰棍淌著黃水:“色素糖精兌的,你也敢賣”
    限量供水後,食堂的蒸籠蒙了塵。窩頭改成了烙餅,省水但費油。油罐車每周來一次,每次隻給半罐。
    “得找新水源。”何雨柱帶著勘探隊往郊區走。枯黃的玉米稈在風裏沙沙響,像骨頭在摩擦。
    他們找到處廢棄機井,泵機早讓人拆了零件。老周用備用件拚湊出臨時水泵,抽上來的水卻泛著鐵鏽色。
    化驗報告令人沮喪:重金屬超標,不能飲用。工人們還是拉回廠裏——至少能冷卻機床。
    許大茂堵著水車拍照片:“謀財害命啊這水”
    洗浴房徹底關了。工人們用濕毛巾擦身,毛巾晾在車間裏像萬國旗。許大茂偷拍女更衣室,相機讓人砸進了冷卻池。
    節水成了頭等大事。老趙改造了循環係統,冷卻水重複使用三次後變成粘稠的黑湯。過濾芯堵得飛快,維修班通管子通到半夜。
    何雨柱發現過濾芯裏的雜質不對勁——混著細沙和水泥塊。監控顯示許大茂常在水處理車間轉悠,手裏總拎著抹布。
    “我學雷鋒搞衛生”他晃著抹布,水泥末子從指縫漏下。
    旱情持續到六月,廠區深井見了底。送水車成了最受歡迎的車輛,工人們拿著各種容器排隊。許大茂插隊被潑了一身洗腳水。
    “活該”秦淮茹把水桶挪到身前,“洗腳水也能擦機床”
    何雨柱去了水文局。檔案員翻著泛黃的記錄本:“紅星廠地下原是古河道,該有暗流。”坐標指向廠區東南角的老鍋爐房。
    鍋爐房廢棄多年,地基下沉裂縫。鑽探隊帶來時,發現鑽頭被人為損壞——斷口留著鋼鋸痕跡。
    老周焊了更硬的鑽頭。鑽到十米深時,果然湧出清水。水質檢測達標,全廠歡呼。
    許大茂擠到前頭嚐水:“有股鐵腥味”
    輸水管安裝時屢出故障。軟管常被割裂,硬管接頭總是鬆動。保衛科蹲守三天,抓到許大茂往管線上澆冰水——熱脹冷縮製造漏點。
    新水源暫時緩解了危機。但冷卻係統依然吃緊,車間被迫減產。高溫作業引發多起暈厥事故,老吳的仁丹供不應求。
    何雨柱想起紡織廠的廢水。對方廠長搓著手笑:“水可以給,拿潤滑油換”
    交易暗中進行。紡織廢水經簡單沉澱後用於冷卻,機床倒是運轉正常,但車間彌漫著餿味。
    許大茂匿名舉報到環保局。采樣員來時,廢水池剛被倒進香精——是食堂用香精勾兌的土製除臭劑。
    檢測驚險過關。但香精腐蝕了泵機葉輪,老周連夜搶修時劃傷手臂。
    傷口感染潰爛,醫院診斷敗血症。病床前老周拉著何雨柱的手:“管線得加防護”
    防護網采購需要批文,流程走到一半卡在許大茂姐夫那兒——他是經辦科副科長。
    何雨柱直接找了區長。批文特事特辦,但防護網安裝又遇阻——許大茂帶著退休工人抗議:“遮光影響生活區”
    解決方案是把防護網刷成綠色。油漆不夠用,老趙兌了機床底漆,刷完的網子泛著金屬光澤。
    旱情最嚴重時,廠區消防池見了底。消防隊來檢查時,許大茂“恰好”在池邊抽煙,煙頭點燃枯草。
    小火很快撲滅,但暴露出消防隱患。全廠停業整頓一天,損失產值三萬。
    調查組駐廠期間,許大茂積極帶路。他指著循環水池:“這裏本該有警示牌”
    確實沒有——牌子被他拆去墊了自家雞窩。
    整頓結束那天下雨了。雨水混著煤灰流進新挖的蓄水池,水色像稀釋的墨汁。工人們還是高興,光著頭在雨裏跑。
    許大茂舉報信又到了市裏:雨水收集未獲許可。許可證補辦時,蓄水池已蒸發大半。
    秋旱接踵而至。新井出水量銳減,檢測發現濾網被沙袋堵塞——沙袋來自廠區防汛物資。
    許大茂管著防汛庫鑰匙。
    處分決定下來時,許大茂正往自家菜地偷灌消防水。菜畦濕了一片,水管卻突然斷水——老趙在總閥那兒動了手腳。
    那年冬天來得早。雪水被引導進蓄水池,結冰前攢了半池。工人們鑿冰取水,冰碴子在車間融化使用。
    許大茂往冰麵上潑柴油:“防滑”
    冰層汙染無法使用。老周發明了蒸餾裝置,用廢熱化冰取水。效率很低,但總算保障了重點車間。
    年終結算,水費支出超預算四倍。許大茂把報表貼在食堂門口:“敗家子領導”
    工人卻自發捐款補償水費。捐款箱被塞滿糧票和毛票,最底下壓著張字條:我們知道誰搗鬼。
    許大茂調去了澡堂——那裏最早停水。
    開春後新井終於獲批。鑽探隊進場時,許大茂舉著反對牌:“破壞廠區風水”
    鑽頭在三十五米深處碰到岩層。爆破審批又要兩個月,工人們自己用鋼釺鑿岩。
    許大茂半夜往鑽孔裏倒快幹水泥,被守夜人逮個正著。他懷裏還揣著地質圖——標著岩層最薄處。
    新井在立夏那天出水。水質清甜,化驗員說能直接裝瓶賣。
    慶功會上,何雨柱卻宣布優先保障民用。家屬區先通水,然後才是車間。
    許大茂家最後通水——管線“恰好”要繞過汙染區。
    通水那天他扭開水龍頭,流出的先是鐵鏽水,接著是清水。他掬水洗臉,眼角皺紋裏積著泥。
    廠廣播播放著節水倡議,聲音透過水聲斷斷續續。何雨柱在總控室看著水表數字跳動,手裏攥著許大茂丟下的地質圖。
    圖背麵有鉛筆寫的坐標:廠外兩公裏處,藏著處天然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