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餘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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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春的雨水帶著鐵鏽味,滲進軋鋼廠新鋪的水泥地縫。廠區東牆倒了一截,露出裏麵蜂窩狀的劣質磚塊——那是去年“節約運動”的成果。
何雨柱踩著磚渣勘察,鞋底沾滿紅色泥漿。後勤科長遞來維修預算,數字比重建還高。“鄭幹事批的條子。”他指著簽名欄,“說用舊料就行。”
倒塌的圍牆壓壞了地下電纜。搶修時挖出更糟的狀況:主幹線外包皮碎裂,鋁芯裸露如傷口。“這是大躍進時埋的線。”老電工搖頭,“早該換了。”
停電持續三天。冰庫裏的軍工半成品開始變質,酸味飄到廠辦會議室。鄭幹事把事故報告摔在桌上:“明顯是階級破壞!”
調查組進駐第一天就發生怪事。檔案室1978年的線路改造記錄不翼而飛,值班員說昨夜見過鄭幹事查資料。
小李正在修備用發電機。他指著控製箱裏的新零件:“這是日本貨,去年才進口的。”零件編號與庫存單對不上——多出的二十個繼電器不知來源。
真相隨著春雨浮現。郊縣供電所檢修時發現,有段電纜被私接到軋鋼廠家屬區。順藤摸出個地下錄像廳,老板正是鄭幹事妻弟。
“借電搞活經濟嘛。”鄭幹事在黨委會上振振有詞,“總比某些人裏通外國強。”眼睛瞟向小李的俄文筆記。
矛盾在搶修現場爆發。老周帶人挖溝時刨出民國時期的電纜溝,鄭幹事非要填埋:“挖深了影響廠基!”
深夜,何雨柱打手電複查。電纜溝壁有新鮮鑿痕,撬開鬆動磚塊,裏麵塞著成捆的銅線——正是去年失蹤的軍艦電纜。
鄭幹事被停職那天下雹子。冰粒砸在揭發材料上,墨跡暈成一個個灰圈。材料裏夾著供電所的電費清單:錄像廳用電量是廠區的三倍。
新黨委書記來自軍隊。他巡視車間先摸機床底座,手指沾滿油汙:“設備保養差,打仗要出大事。”
軍工訂單突然增加。彈殼磷化要求改配方,新工藝產生大量廢水。環保科拿來紅頭文件:即日起執行排放新標。
汙水處理設備報價嚇人。鄭幹事突然複出——他寫了萬字檢討,主動請纓搞技術革新。
他的方案簡單到粗暴:廢水兌清水直排河道。“本來就是達標水質,稀釋更安全。”
老周偷偷取樣檢測。報告顯示重金屬超標百倍,河道淤泥已呈詭異彩色。他把報告塞進何雨柱辦公室門縫。
次日清晨,報告出現在鄭幹事桌上。批注鮮紅如血:“誣陷革命幹部”。
全廠汙水管開始改造。鄭幹事親自監工,用報廢的化工管道當新材料。焊工拒絕施工:“這管壁蝕穿了,要漏的。”
工程還是強行推進。通水試驗那天,全廠都聽見地下傳來悶響。鄭幹事對著喇叭喊:“正常水錘現象!”
真正的災難在半夜發生。埋管區地麵塌陷,廢水湧出形成毒潭。夜班工人老孫踩空跌落,救起時雙腿已潰爛。
醫院診斷書寫著:鉻酸燒傷。病房外,老孫家屬的哭聲像鈍刀割過走廊。
調查組這回動了真格。挖掘機刨開地溝,報廢管道碎得像蛋殼。采購單被翻出來,供應商是鄭幹事堂弟開的皮包公司。
鄭幹事被帶走時很平靜。他整理著中山裝領口,對何雨柱笑了笑:“你猜下一個是誰?”
答案來得很快。新到的電解銅摻假,熔出的彈殼帶氣孔。追查發現采購員收了回扣,而審批人竟是住院的老孫。
生產線全麵停產。軍工代表天天蹲在爐前,眼看交貨期逼近。何雨柱帶著小李查遍廢料場,最後在垃圾堆找到解決方案——那批彩虹彈殼的鍍廢料還能提純。
土法提煉爐支起來,酸霧嗆得人流淚。老周操作時防護麵具破裂,臉頸灼傷送醫。病床上他拉住何雨柱:“別停,前線等著呢。”
彈殼終於達標那天,全廠卻笑不出來。醫院通知:老周傷口感染,需要截肢。
賠償方案引起更大風波。廠裏按工傷標準賠,家屬舉著血衣堵廠門:“一條腿就值三百塊?”
何雨柱調出檔案:老周是臨時工,沒簽正式合同。招工表推薦人欄寫著鄭幹事名字。
陰雨綿綿的清晨,老周女兒舉著父親的照片跪在廠門口。照片裏是年輕的老周,站在蘇聯專家身邊笑,手裏拿著技術革新獎狀。
新黨委書記現場辦公。賠償金翻倍,老周轉正式工退休。公告貼出時,人們發現公章蓋歪了——管印章的辦事員是鄭幹事外甥女。
小李開始整理所有技術檔案。他在儲藏室發現1976年的安全記錄:同樣位置塌陷過,當時壓傷的是鄭幹事競爭對手。
線索像鏽鐵絲般糾纏。何雨柱夜訪老孫家,病人蜷在床上不說話。床頭櫃放著新收音機,標簽印著“外匯商品專賣”。
暴雨那夜,廠區變壓器爆炸。搶修時電工發現人為短路痕跡——用老周病房偷來的輸液針做的搭線。
嫌疑指向小李。他工具箱裏找到鍍鉻的輸液架零件,辯稱是搞技術革新。
查案陷入僵局時,河道下遊出事了。漁民撈出死魚,魚鰓掛著彩虹色黏膜。環保局順流追查,排汙口指向軋鋼廠廢棄的第三排水口。
那個水口根據鄭幹事方案已封死三年。撬開水泥封塊,裏麵管道光亮如新——分明經常使用。
秘密在雨夜揭開。管道通向新建的外貿車間,那裏正在電鍍出口首飾。負責人是鄭幹事妹夫,工商登記寫的是“集體企業”。
所有線索突然貫通。何雨柱帶人衝進外貿車間時,鍍槽裏正滾著出口美國的銅手鐲。原料來源記錄被撕得隻剩半頁,殘片能看見“軍”字。
全廠停產整頓那天,梧桐樹冒了新芽。工人們坐在操場開大會,聽新書記念整改措施。小李坐在最後一排,手指在膝蓋畫電解槽草圖。
散會後人群久久不散。老趙突然走向廢料堆,撿起個變形的彈殼:“這也是咱的心血。”
有人開始撿廢品,很快堆成小山。何雨柱推來手推車,把廢料運回車間。
熔爐重新點火時,煙囪冒出的煙格外白。老周的女兒送來飯盒,裏麵是她爹用左手寫的建議:用珍珠岩代替石英砂做鑄模。
試驗一次成功。報廢率降了五百分點,廠報卻隻字不提——編輯是鄭幹事的老部下。
春深時,廠區每個角落都掃得幹幹淨淨。隻有牆根處留著道水漬,形狀像根生鏽的毛細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