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俺們贏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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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遠看著眼前黑不溜秋,髒不拉幾陳小苗,實在沒法把她照片上那個眉眼彎彎的小姑娘對上號。
    他指了指浴室方向:“先去洗洗,洗幹淨再說。”
    陳小苗立刻警惕地抱緊自己:“恁讓俺洗澡幹啥?”
    “問恁多!洗完澡就有吃的。”
    “有吃的?中!”
    一聽有吃的,陳小苗那點警惕瞬間被食欲碾碎,忙不迭點頭。
    陸遠把她領到浴室,打開淋浴。
    溫熱的水流噴出,嚇得陳小苗“嗷”一嗓子往後蹦,瞪著那“噴水的鐵管子”如臨大敵。
    陸遠耐著性子教她開關冷熱,又塞給她一瓶沐浴露和洗發水。
    “這玩意是香胰子,這玩意是洗頭膏,曉得用不?”
    “誒,胰子怎麽長這樣……”
    “你別管它長哪樣,往身上頭上抹就行,試試先!”
    “哦哦……”
    陳小苗小心翼翼擠出一點抹在胳膊上,搓出滿手泡泡,新奇地瞪大眼睛。
    “咦?這胰子咋恁多沫沫,還香噴噴哩?還有這味兒……跟山上的野花似的。”
    確認她能自己搗鼓了,陸遠退出來,順手關上磨砂玻璃門。
    他再去到母親空置的臥室,翻出一套寬鬆的運動短袖短褲,放到浴室門口。
    “洗完換上這個,你那身味兒太大。”
    隔著門,裏麵傳來嘩嘩水聲和陳小苗時不時被熱水燙到的小聲驚呼,夾雜著對“香胰子”的新奇感歎。
    陸遠搖搖頭,重新拿出那張黑白照片,指尖劃過“陳小苗”三個字。
    如果真是同一個人,按輩分,自己豈不是得管這小丫頭叫姑姥姥。
    不一會兒,水聲停歇。
    磨砂玻璃門被拉開一條縫,一隻濕漉漉、白生生的胳膊伸出來,摸索著把門口那堆衣服飛快地拽了進去。
    又過了幾分鍾,浴室門才被徹底推開。
    陸遠下意識抬頭看去。
    女孩穿著一身明顯大一號的灰色運動服,褲腿和袖口都卷了好幾道,濕漉漉的黑發胡亂貼在臉頰和脖頸上,還在往下滴水。
    洗去了滿臉泥汙,露出一張清秀可人的臉蛋。
    雖然因為營養不良略顯蠟黃,瘦得下巴尖尖,臉頰也沒什麽肉,但眉眼輪廓跟照片上那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隻是褪去了孩童的稚氣。
    而最抓人的是那雙眼睛,眼尾微微上挑,像山澗裏受驚的小狐狸,水汪汪地望著你,天生帶著點怯生生的媚態。
    難怪那兵痞子會起色心,估計是瞧出味來了……
    民國二十四年,1935年……照片拍攝時她大概十三歲,現在十八,時間也能對上。
    陸遠心裏最後一點疑慮煙消雲散。
    “叮咚!”
    門鈴聲恰到好處地響起,外賣到了。
    “來吃飯吧。”
    陸遠怕陳小苗餓得太久腸胃受刺激,隻點了清粥和素包子。
    等到食物擺上桌,陳小苗眼睛都瞪直了,喉頭滾動,小心翼翼地看向陸遠。
    “吃吧。”
    陸遠努努嘴。
    得到許可,陳小苗立刻撲到桌邊,也顧不上燙,抓起一個包子就往嘴裏塞。
    她腮幫子塞得鼓鼓囊囊,噎得直翻白眼也舍不得停,實在咽不動,就趕緊灌一大口粥順下去。
    也難怪,畢竟差點就成了餓死鬼……
    陸遠等她狼吞虎咽的勁頭稍微緩了點,才裝作隨意地問:“看你穿道袍,以前在道觀裏?”
    “嗯嗯!”
    陳小苗嘴裏塞著饅頭,含糊不清地點頭:“俺是師傅養大的,還有三個師兄師姐哩。”
    陸遠又問:“他們人呢?”
    陳小苗咀嚼的動作慢了下來,眼神黯淡下去:“那年鬼子打進中原咧,道觀裏收留了好多傷兵和沒處去的鄉親。
    師兄師姐們聽了鬼子造的孽,氣得眼都紅了,非要跟著那些傷兵一起下山打鬼子,後來有人來信,說二師兄三師姐都死在鬼子手裏,隻剩大師兄去咧西邊……”
    陸遠繼續問:“那你呢,怎麽混到災民堆裏了?”
    “半年前有個狗養的鱉孫給鬼子帶路,說俺們道觀窩藏傷兵,師傅帶著俺混在逃難的鄉親裏往外跑,想著去西邊找大師兄。
    可師傅都九十多咯,路上沒撐住,餓沒咧……就剩俺一個咧……”
    陳小苗一邊說,一邊拚命往嘴裏塞包子,仿佛這樣就能堵住湧上來的悲傷。
    “節哀。”
    陸遠輕歎一聲,沒再多話。
    陳小苗一直悶頭吃,直到把最後一個包子咽下去,把碗裏的粥喝得幹幹淨淨,連碗底都舔了一圈。
    她抬起頭,看著陸遠麵前幹幹淨淨的桌麵,小臉“騰”地紅了,局促不安起來。
    “不好意思,俺把飯都吃咧……恁真是個天大的善人!祖師爺在上,善念通玄,福生無量……”
    她雙手合禮,像模像樣地念了幾句道家的吉利話,眼神真摯又帶著點討好。
    “沒事,我不餓。”
    陸遠擺擺手,看著陳小苗那雙清澈又帶著點狐媚氣的眼睛,深吸一口氣,表情嚴肅起來。
    “既然你吃飽了,那現在我跟你說個事兒,你做好心理準備。”
    陳小苗被陸遠架勢一唬,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小手緊張地攥著過長的運動褲,怯生生地點頭。
    “恁……恁說。”
    “現在是2025年,距離你掉進井裏那會兒,已經過去八十多年,這裏也不是豫州,是首都,也就是那時候的北平。”
    陸遠盡量放緩語氣:“你們道家不是有個爛柯的故事嗎,你現在的經曆就跟他一樣。”
    “啥?!”
    陳小苗瞪圓狐媚眼,手裏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眼神發直,小嘴微張,腦子一片空白。
    足足十分鍾後,她那宕機的腦子才艱難地重啟。
    “俺……恁……”
    她腦子裏有一萬個問題想問陸遠,猶猶豫豫半天,最後發出心底本能的疑問。
    “恁說現在是八十年後,那俺問恁,鬼子死絕沒?俺們贏沒?”
    陸遠看著她眼中那幾乎要溢出來的期盼和恐懼,重重地點了點頭,聲音清晰而肯定。
    “贏了!”
    陳小苗嘴唇哆嗦著,臉上的表情從極度的緊張到茫然,再到難以置信的狂喜。
    下一秒。
    “嗚哇——!”
    她開始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肩膀劇烈地抽動著。
    “贏咧……真贏咧……師傅死前算的卦沒騙俺!他說俺們一定能贏!一定能贏啊——!”
    她一邊哭一邊喊,發泄著八十年前所有的恐懼、委屈和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