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69章 這不是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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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號機迫降七天後,事故分析會在十三號會議室召開。
    長條會議桌冰冷,兩側坐滿了人。航空工業集團的領導,試飛院的專家,還有飛控係統研發團隊的核心成員。
    氣氛凝滯。
    陸秉舟坐在主位,麵前沒有放任何文件。杜宇澤和陳總工坐在他的右手邊。陳總工的臉色依舊不好看,這幾天他瘦了一圈。
    一個穿著白襯衫的年輕人站在投影幕布前,他是沈青雲,從總部派來的數據分析專家。
    “初步結論已經出來了。”沈青雲的聲音很平穩,沒有多餘的起伏。
    他按下遙控器。
    幕布上出現密密麻麻的代碼流。其中一行被紅框標出。
    “這是01號機主控電腦記錄的最後一段飛控指令。”
    “在第三次進入尾旋之前,飛控係統接收到一個與改出程序存在底層衝突的冗餘指令。”
    他停頓了一下,讓所有人看清那行代碼。
    “這個指令本身是無害的,在正常飛行狀態下,它會被係統自動忽略。但在極限狀態下,它會與飛行員的改出操作形成一個邏輯死鎖。”
    陳總工身體前傾,死死盯著那行代碼。
    “結果就是,飛行員越是想改出,係統的錯誤幹涉就越強。最終導致舵麵完全鎖死。”
    會議室裏一片死寂。
    “這不是意外。”沈青雲下了結論,“這是人為植入的。”
    陳總工猛地一拍桌子。“查!給我查!是誰幹的!”
    沈青雲又按了一下遙控器。
    屏幕上出現一張權限訪問記錄表。
    “這條指令的植入時間,是事故發生前三十六小時。訪問終端,是飛控軟件組的第三號工作站。擁有該時段訪問權限的,隻有一個人。”
    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了下來,齊刷刷地轉向會議室角落的一個位置。
    一個戴著眼鏡,看起來很文靜的女孩坐在那裏。
    她的胸牌上寫著:周雨薇。
    周雨薇的臉瞬間沒有了血色。
    “我……”她想站起來,腿卻軟得撐不住身體。
    “周雨薇,三個月前通過社招加入飛控團隊,負責輔助代碼的校驗工作。”沈青雲的聲音不帶任何情緒,隻是陳述事實。
    “你有什麽要解釋的嗎?”陳總工的質問充滿了怒火。
    “不是我!我沒有!”周雨薇的聲音發抖,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證據指向你。”沈青雲說。
    “我隻是……我隻是按照要求,運行了一個測試腳本……”周雨薇語無倫次。
    “什麽測試腳本需要動用核心代碼的修改權限?”陳總工步步緊逼,“誰給你的授權!”
    “我沒有……我真的沒有……”
    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她哆哆嗦嗦地從隨身的包裏拿出一疊紙,是醫院的診斷報告。
    “我爸爸……他得了尿毒症,一直在等腎源……每周都要透析,費用很高……”
    她又拿出一張銀行的流水單。
    “前段時間,有一個境外的醫療機構聯係我,說可以提供幫助。他們……他們給了我一筆錢。”
    她把單據推到桌子中央。
    “他們說,隻要我幫他們在一個軟件上運行一個診斷程序,收集一些數據,就可以……就可以把我爸爸排進優先移植的名單。”
    周雨薇泣不成聲。
    “我不知道那是我們的飛控係統!我真的不知道會造成這麽嚴重的後果!”
    “我隻是想救我爸爸……”
    會議室裏,有人發出歎息。
    陳總工一把抓過那些文件,快速翻看。病曆和匯款記錄都是真的。
    “愚蠢!”他把文件摔回桌上,“你知不知道你差點害死了誰!”
    “把她控製起來!”一個集團領導開口了,“立刻移交安全部門,審!”
    “對!必須嚴審!查出她背後的組織!”
    “這是間諜行為!”
    附和聲四起。
    兩個穿著製服的安保人員走了進來,一左一右地站到周雨薇身後。
    周雨薇徹底癱坐在椅子上,臉上是絕望。
    “等一下。”
    一個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都停了下來。
    是杜宇澤。
    他從頭到尾沒有說話,此刻終於開了口。
    所有人都看著他。
    “陳總工,”杜宇澤轉向他,“現在把人抓了,審問她,能得到什麽?”
    “得到她上線的信息!得到境外的組織!這還不夠嗎?”陳總工反問。
    “能得到一個名字,或者一個代號。然後呢?”杜宇澤繼續問。
    “然後順藤摸瓜!”
    “藤會斷的。”杜宇澤說得很慢,“對方既然選擇了一個有明顯弱點的實習生來做這件事,就做好了隨時切斷聯係的準備。我們這邊一抓人,他們立刻就會收到消息。這條線,就徹底死了。”
    陳總工愣住了。
    “那你的意思是什麽?”集團領導問,“難道就這麽放過她?”
    “當然不是。”杜宇澤站起身,走到周雨薇麵前。
    他沒有看她,而是看著陸秉舟。
    “我們抓到了一條魚,但我們想釣的,是魚後麵那頭鯊魚。”
    “現在收杆,我們隻能得到一條不值錢的小魚,鯊魚卻跑了。”
    “所以,”杜宇澤一字一句地說,“我們不能收杆。”
    “你的意思是……”
    “讓她回去。”杜宇澤說,“當做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整個會議室炸開了鍋。
    “胡鬧!”陳總工第一個反對,“讓她回去?她會銷毀證據!會通知她的同夥!”
    “她現在不敢。”杜宇澤的判斷很冷靜,“她現在隻會害怕。害怕我們,也害怕她背後的人。她會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然後等對方聯係她。”
    “你怎麽保證?萬一她跑了呢?”
    “她跑不了。”杜宇澤說,“她父親的病就是拴住她的鏈子。隻要我們控製住這一點,她就寸步難行。”
    “這太冒險了!”
    “陳總工,抓一個實習生,對我們挽回損失有任何幫助嗎?對我們找到係統真正的漏洞有幫助嗎?”杜宇澤反問。
    陳總工說不出話。
    “隻有讓對方覺得她還是安全的,他們才會再次啟用她,甚至派更重要的人來接觸她。我們需要的,是這個機會。”
    杜宇澤看著陸秉舟。
    “陸指,這是在放長線。”
    “釣的不是魚,是禿鷲。”
    陸秉舟一直沒有說話。他隻是在聽。
    他聽著沈青雲的報告,聽著陳總工的憤怒,聽著周雨薇的哭訴,也聽著杜宇澤的分析。
    會議室裏再次安靜下來。所有決策的壓力,都匯集到了他一個人身上。
    他終於動了。
    他沒有看杜宇澤,也沒有看周雨薇。
    他問沈青雲:“技術上,有沒有辦法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監控她所有的網絡行為和通訊?”
    沈青雲推了推眼鏡。“有。我們可以建立一個鏡像服務器,她所有的數據收發都會被複製。但這需要最高權限。”
    “我給你。”陸秉舟說。
    他又轉向一個負責安保的部門領導:“行動上,派兩個最精幹的人,二十四小時盯著她,能做到嗎?”
    “能。”那人回答得很幹脆。
    陸秉舟最後才看向杜宇澤。
    “這件事,你來負責。”
    杜宇澤立正。“是。”
    “出了任何紕漏,”陸秉舟的聲音很平靜,“你和她一起承擔後果。”
    “明白。”
    陳總工張了張嘴,想說什麽,但最後還是閉上了。他知道,陸秉舟一旦做出決定,就不會更改。
    “散會。”陸秉舟站起身。
    人們陸陸續續地離開會議室,經過周雨薇身邊時,都投去複雜的視線。
    周雨薇還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杜宇澤走到她麵前。
    “起來。”
    周雨薇慢慢抬起頭。
    “回去工作。”杜宇澤說,“當今天什麽都沒發生過。記住,從現在開始,你唯一能相信的人,是我。”
    他說完,轉身就走。
    陸秉舟沒有立刻離開,他走到會議室的窗邊,看著外麵訓練場上起降的飛機。
    杜宇澤跟了過來,站在他身後。
    “有幾成把握?”陸秉舟問,沒有回頭。
    “五成。”杜宇澤回答。
    “太低了。”
    “這是唯一能把他們連根拔起的機會。”杜宇澤堅持。
    陸秉舟沉默了片刻。
    “王振的情況怎麽樣了?”他換了個話題。
    “心理評估通過了。身體還在恢複,醫生說他隻是太疲勞了。”
    “讓他好好休息。”
    “是。”
    陸秉舟轉過身,和杜宇澤麵對麵。
    “你留下她,不隻是為了放長線。”
    這不是一個問句。
    杜宇澤沒有回避。“她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
    “過不去。”杜宇澤說,“如果當年我們也能這麽做,或許……”
    “沒有或許。”陸秉舟打斷了他,“你做出了你的選擇,現在,就執行好它。”
    他拍了拍杜宇澤的肩膀,邁步走出了會議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