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潮間帶的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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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晨的屏東海岸線還籠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霧氣中,鹹澀的海風帶著寒意,吹拂著高低起伏的礁石和廣闊無垠的潮間帶。
    退潮後裸露的海床濕漉漉地反射著天光,坑窪處積留著海水,形成一個個小小的鏡麵,倒映著鉛灰色的天空。
    “探索者8號”懸停在遠處的海麵上方,如同靜默的守護者。
    徐岩小隊幾人穿著具有基礎環境適應功能的作戰服,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走在這片泥濘與砂石交織的區域。
    他們的任務是調查指揮中心監測到的、間歇性出現的異常低頻率能量波動,初步懷疑與地質活動或未登記的海底設備有關。
    歐陽楠操作著便攜式能量掃描儀,眉頭微蹙:“波動很微弱,時斷時續,像是……隨著潮汐的節奏在呼吸。”
    段鵬扛著環境采樣箱,嘟囔道:“這鬼地方能藏什麽?總不會是Redeem那幫瘋子在這挖蛤蜊吧?”
    吳明傑則謹慎地布設著幾個地震波微感器,試圖從地層結構尋找線索。
    徐岩站在一塊較大的礁石上,手中拿著一個略顯陳舊的青銅羅盤。
    這是父親遺物中的另一件,指針在輕微的晃動後,頑固地指向一個偏離正北的方向,並且自身帶著一種極細微的、高頻率的震顫。
    “不是磁場幹擾,”徐岩低聲道,“是某種能量牽引。”
    ‘能量標識信息分析完畢,’覬覦的意識流切入,‘波動頻率與潮汐引力周期同步率99.3%,但其核心調製模式包含非自然諧波。來源深度……推算為地下兩千八百至三千一百米。’
    “三千米?”徐岩一怔,“這種深度,以藍星目前的常規技術,很難進行大規模作業而不留痕跡。”
    ‘並非作業痕跡,’覬覦糾正道,‘更像是一種……沉寂結構的周期性共鳴。結構材質無法完全掃描,但其能量導性與拉姆星數據庫記載的某些古文明遺跡護盾材料的衰變特征有8.71%的相似度。’
    一個沉寂於海岸線下三千米的古文明遺跡?
    徐岩的心跳微微加速,這無疑印證了之前關於“巨像”、“遺產”的線索。
    他下意識地摩挲著手中的羅盤,感受著那細微的震顫,試圖將這種古老的指向工具與覬覦提供的精確坐標聯係起來。
    “裝神弄鬼。”一個略帶譏誚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景東帶著兩名隊員從不遠處的巡邏艇下來,走了過來。
    他奉命帶隊協助外圍警戒,顯然對這片泥濘之地沒什麽好感,更對徐岩那套“老古董”加“外星思維”的組合不以為然。
    “徐岩,現在不是玩風水堪輿的時候。靠那塊破銅爛鐵和你們那個……不知道哪來的‘直覺’,能找到什麽?”景東語氣不善,目光掃過徐岩,又似乎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天空——仿佛能看穿那看不見的覬覦的存在。
    徐岩收起羅盤,看向景東,目光平靜:“直覺和經驗並非毫無價值,景東。就像你判斷戰場局勢,也不僅僅依靠數據報表,不是嗎?”
    “那不一樣!我的判斷基於訓練和實戰積累的邏輯!”景東反駁。
    “邏輯很重要,”徐岩點頭,隨即話鋒一轉,“但邏輯無法解釋所有事情。我記得小時候,在海邊,看到一個孩子被離岸流卷走。當時最快的救援艇趕來也需要時間。按照純粹的‘邏輯’和‘風險計算’,我應該等待,因為擅自下海救援的風險極高。”
    他頓了頓,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但我當時什麽都沒想,直接就跳下去了。是一種……本能,或者說,一種不容我‘邏輯思考’的衝動驅使著我。後來,我和那個孩子都被衝上了遠處的沙灘,僥幸活了下來。如果當時我隻依賴邏輯,他必死無疑。”
    徐岩看著景東:“有些事,理性計算出的‘最優解’,未必是真正的‘正確’。尤其是在麵對生命和……超越我們理解的事物時。我們需要邏輯,也需要敬畏和那麽一點‘不理智’的勇氣。”
    景東張了張嘴,似乎想反駁,但最終隻是冷哼了一聲,扭過頭去,沒再說話。
    徐岩的話觸動了他某些不願承認的東西。
    調查暫告一段落,異常波動再次隱去,仿佛從未出現。
    時近正午,海麵上的霧氣散了些,陽光穿透雲層,帶來些許暖意。
    段鵬從附近的漁民那裏換來一些剛捕撈上來的新鮮海產——幾隻肥美的花蟹、一些巴掌大的海蝦,還有幾條銀光閃閃的海魚。歐陽楠找來幾塊石頭,壘成一個簡易灶台。
    吳明傑貢獻出私藏的少量淡水和小包鹽巴。
    沒有複雜的調料,隻有最原始的海水煮海貨。
    翻滾的海水裏投入海鮮,很快,一股極其濃鬱的、混合了海洋氣息的鮮甜味道就彌漫開來。
    段鵬咧嘴笑著,迫不及待地撈起一隻變紅的花蟹:“就得這麽吃!原汁原味,鮮掉眉毛!”
    徐岩也分到一段雪白的魚肉,他吹了吹氣,小心地咬了一口。瞬間,極致的鮮味、淡淡的鹹味,以及魚肉那細膩彈滑的口感,在口腔中爆炸開來。這是一種屬於藍星最原始、最直接的味覺盛宴。
    他將這份感受,毫無保留地共享給了覬覦。
    ‘……味覺傳感器接收到強烈化學信號:穀氨酸鈉、肌苷酸鹽、氯化鈉……組合刺激強烈。但……’覬覦的意識流出現了明顯的卡頓和困惑,‘……伴隨產生的神經信號反饋……異常複雜。無法歸類為單純的“能量補充”或“生理需求滿足”。部分神經簇激活模式……與之前接收的“桂花糕記憶數據”有16.5%的相似性……’
    覬覦似乎在努力分析和理解這種叫做“鮮”的味覺,以及它為何會引發類似情感記憶的神經反應。
    這完全超出了拉姆星味覺科技(精確模擬化學信號隻為高效提供能量或進行生理研究)的範疇。
    ‘拉姆星的味覺模擬,可以複製任何已知化合物的味道,但……它是空洞的。’覬覦罕見地流露出一種類似‘反思’的情緒波動,‘它缺少這種……與特定環境、特定人群、特定記憶綁定的……多維信息糾纏。這種“鹹鮮味”……在意識海中形成的光影……是獨特的,無法被簡單複製。低效……卻……有趣。’
    徐岩感受到覬覦的困惑與那細微的觸動,微微一笑,繼續品嚐著手中的魚肉。
    科技的盡頭或許能模擬萬物,但有些體驗,終究根植於生命與特定世界的深度聯結。
    海風吹拂,帶來遠方的潮聲。
    一次看似普通的監測任務,卻意外指向了深埋地下的古老秘密,也讓來自拉姆星的思維,在藍星最原始的鮮味中,經曆了一次微妙的重塑。
    徐岩望向那片重新變得平靜的海麵,潮水正在緩緩上漲,逐漸淹沒他們剛才駐足的地方。
    他知道,那來自深海的“潮信”,所帶來的漣漪,絕不會就此平息。而團隊內部關於理性與感性的碰撞,也將在下一次考驗中繼續。
    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終端,一條來自景致閔的加密信息剛剛抵達:
    “遺跡初步分析報告已出,能量標識信息與聯盟早期‘守護者’計劃部分殘存數據有微弱匹配。準備返回基地,‘繭室’第七次環境恒定測試需要你們到場。可能有新發現。”
    新的任務,新的發現,似乎總在未知處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