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節 罪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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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在這個世界,事不如人所願似乎才是這個社會的常態。蘇牧沒有在市紀委辦案點待到這個案子的結束,倒不是這個案子被擱置了,而是他因為工作需要提前離開了,連同市紀委的許副主任和季偉一起被市紀委安排回了自己區的區紀委辦案點參與一起市紀委指定給區紀委的案件線索的辦理工作,因為市紀委領導對案件的進展情況極其的不滿。
    “許主任,季主任,首先我代表委裏歡迎兩位領導到我區來指導工作,兩位領導的到來對我們也是一種工作上鞭策,我們一定會配合好兩位領導的工作。”傅常委在會議上先做了一個歡迎的開場白,然後才開始介紹案情:“對象耿宏駿,是我區農經局的局長,到今天為止已經進點43天了,他至今交代了的所有不正當經濟往來的情況,經過統計總共涉及人民幣15萬元左右,基本都是他開始擔任農經局局長以來在逢年過節時收到的年禮,另外還承認套取了農發資金,但套出來的錢基本都用於以單位名義的上貢和局內人員的福利發放,至於市裏移交過來的關於在水利工程方麵與高健之間存在的59萬元不正當經濟往來的事情,他至今隻承認從2013年至2017年的春節、中秋每個節日給的1萬元,總計9萬元,其他50萬元至今還沒有談到。”
    “這9萬元包含在15萬元裏麵嗎?”季偉幽幽的插嘴問了一句。
    “包含的。”傅常委回答之後,看見季偉沒有再多語就繼續介紹道,“至於他在擔任下麵鄉鎮***期間的不正當經濟往來,至今也沒有談到。”
    “個人經曆及家庭情況呢?”許副主任問道。
    “耿宏駿,漢族,1964年生人,1984年參加工作,1998年開始擔任領導幹部,父母都是農民,大哥是我區教育局退休人員,二哥是市電視台副台長,大姐國企退休,妻子在我區環保局的一般工作人員,獨生女在上海海事局工作。”隨著傅常委的介紹,一個區職能局***局長的形象在蘇牧腦海中慢慢的形成。這個局長恐怕跟之前的林姚施局長一樣,是從基層幹起來的領導幹部,所以基本都有著吃苦耐勞的精神,並對家庭都比較看重,即使在外麵有了情人,也是要以家中紅旗不倒作為基準的,同時也是一個能夠為了家庭而付出很多的人。
    “對象已經進來43天了,我相信大家都已經用盡了辦法了,但是現在的成績實在是讓書記、常委們都很不滿意,所以從今天開始我們必須要進一步的提高工作主動性,要想著法子打破這個現狀。當然,大家也不用焦慮,畢竟既然局麵已經這樣,陳書記及湯常委也沒想我們能夠快速突破,因此大家都要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許副主任在傅常委結束介紹後對著所有人說道,“現在重新調整一下排班,我和季偉組一個班,然後王棟良加入我們組,蘇牧頂替王棟良和區檢察院的王科、歐科一個組,剩餘三個人一個組,每組三個人,工作班次不變。”
    伴隨著許副主任代表市紀委將工作重新安排後,整個辦案組開始了新的一輪談話。而這新的一輪談話是以許副主任一組三人作為開場的。
    蘇牧和傅常委、張副檢察長等人都待在指揮室中通過監控視頻聆聽談話過程,這也是市紀委的要求,所有非當班的談話人員及領導必須全程通過視頻旁聽,實際上這規定在市紀委是常規操作,因為市紀委的領導認為隻有這樣所有辦案人員才能及時掌握工作進度,並能夠在案件的會議討論中提出適當的建議。
    蘇牧的手中仍然拿著一本書,這次是一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說,中譯名《罪與罰》。蘇牧實際上感覺自己實在不適合看陀氏的小說,他的小說有大段大段的思想講述,感覺更像一本哲學書,但出於慣性,蘇牧還是準備把他的小說全集看完。雖然眼睛看著書上的文字,但是耳朵卻傾聽著談話室裏傳來的聲音。許副主任和季偉的開場白很直接,直接告訴耿宏駿,他們是市紀委派來的,市紀委的主要領導對耿宏駿在區紀委辦案點的表現十分不滿意,因此讓他們過來給耿宏駿最後一個機會。蘇牧聽著兩人的談話,他知道他們的談話內容不會跟區裏的人有太大的區別,隻是因其市紀委的身份而帶來的更多的威壓,因為同樣一句“我可以讓你後悔”從他們口中吐出而產生效果在耿宏駿心中肯定比區裏辦案人員要重的多。蘇牧聽著許副主任為主、季偉為輔助的談話,發現如果說之前的談話內容還算是圍繞著一個主題進行思想教育的話,那麽這次談話基本都是在威脅恐嚇了,甚至直截了當的告訴耿宏駿,他的妻子也是公職人員,組織也是可以將其帶進來的,乃至還可以將他大哥、二哥等人也牽扯進來,甚至直白的說出了讓他家破人亡的話語,讓他要好好思量斟酌。
    蘇牧的眼睛中途有好幾次脫離了書本瞄向了視頻監控屏幕,發現這位耿宏駿在麵對許副主任、季偉的威脅時表現出了一種緊張的情緒,而伴隨著這種情緒而來的必然是許副主任、季偉進一步的施壓,顯然兩個領導也能發現耿宏駿的這種精神狀態的變化。但是最終耿宏駿還是抗住了這第一波的暴風雨,沒有交待什麽能讓許副主任和季偉滿意的問題。
    在第一班結束後,所有人都在指揮室等待著許副主任、季偉、王棟良三人。許副主任回到指揮室後直接對著接下一班的王科、歐科、蘇牧吩咐道:“你們下一班進去後先給予一點關心,看看他是否能說出點什麽,不行的話繼續保持這班的節奏。”
    蘇牧沒有說什麽,隻是跟著王科、歐科一起點頭表示同意,他雖然是從市紀委辦案點調回的,但是談話的主力還是王科、歐科,他隻是第三人,如同王棟良一樣,基本是不需要說話的。
    當蘇牧跟著進入早已熟門熟路的談話室時,王科首先關心起耿宏駿中午休息的怎麽樣,然後問他想的如何了,有沒有什麽需要他幫助的。蘇牧看著耿宏駿,卻是越發覺得這個局長跟林姚施相似了,當初林姚施是栽在了老婆身上,而談話的突破口據說是那位情人,那麽這位的突破口又會是什麽呢?
    蘇牧盯著耿宏駿,聽著王科、歐科輪流對耿宏駿的做思想工作,告訴他現在市紀委的領導對他的表現很不滿意,他現在之所以還有機會還有時間讓他自己思考清楚然後主動交代問題是區裏領導看他在區裏辛苦這麽多年的基礎給他求來的,希望他要抓住最後的機會。
    突然耿宏駿長長歎了一口氣,像是下了什麽重大決心一樣,說道:“我對不起領導啊,我當初進來的時候就知道高健因為圍標的事情被帶走調查了,所以我陷入了思維定式,就想著說明我與高健之間的不正當經濟往來,所以我進來就說清了我與高健之間那9萬元的事情,但是卻總是沒想起來還有事情。上午,市紀委領導的話讓我醒悟了過來,我是還有其他事情的。”說著,耿宏駿還掉了幾滴眼淚。
    “那你說說還有什麽事情沒有跟組織說清楚的?”歐科淡淡的說道,蘇牧知道歐科乃至王科的情緒就如同著語氣一樣,都是淡淡的,連蘇牧都不認為耿宏駿真的要交代了,就憑上午這一個班次的教育或者說威脅。
    “我還貪汙了國家的財產,我讓局裏套取了農發資金出來作為小金庫使用,除了之前說的用於上貢和人員福利之外,我還讓辦公室的人用來買了照相機、攝像機等器材,我把這些器材都帶回去給自己使用了,一直沒有上繳,而且我還讓辦公室用辦公經費買了一台筆記本電腦,這台筆記本電腦也被我帶回家了,現在是我女兒在使用。”耿宏駿說的似乎十分痛苦,臉上似乎露出了一絲懺悔的神色,“我還把我部分私人的花費通過開局虛假發票的方式在局裏進行報銷,我記得大概將近一萬元,其中最大一筆是6000元,是我在參加組織的新加坡考察時請人在那吃海鮮的費用。另外我還有一件事,我應該算是受賄了的,那是我現在住的房子,當時買了以後需要裝修,我想到當時我管的轄區裏有個裝飾公司,我就找了那家公司的老板,叫胡建軍的,他帶人看了我家那房子後就弄了一個設計方案給我,後麵的裝修基本就是這個公司弄得,比如木工活、吊頂、油漆工什麽的,隻有地板是我自己去買的,地板鋪設也是由賣地板的人做的。裝修結束後,胡建軍沒有收我一分錢,因此我也不知道這裏到底應該算多少錢。”說著,耿宏駿喝了一口水,然後繼續道:“另外還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我算不算受賄,就是我家裏那套紅木的家具,是從一個叫陶建華的老板處購買的,當時這位陶老板的廠房正好因鐵路擴建而需要拆遷,拆遷工作當時是我負責的,所以我在談拆遷的時候就跟他說了家具的事情,最後我是從這位陶老板處買的這套紅木家具,是用現金結賬的,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給我不該有的優惠。”
    “我之前都是有僥幸心理,覺得電腦和攝影器材這些事情都不是的大事,而裝修和家具的事情又時間很久遠了,所以我沒有向組織說清楚,現在我向組織說清楚了,請組織給我一個機會。”說著,耿宏駿似乎已經蒼老的臉上居然流下了眼淚。
    “老耿啊,你就收起你的眼淚吧,大家都是在區裏活了這麽久的人了,何必演這套呢。如果就你說的這點事情,你覺得市紀委值得派兩位領導親自下來,市紀委的工作現在多忙啊,手上處職幹部都有好幾個在查呢。”王科帶著一種輕蔑的笑容說道。實際上,王科說的這番話確實是實話,即使蘇牧現在精神頹廢,但是也不覺得耿宏駿能夠用剛剛說的這些話讓組織滿意。
    “老耿,我們明人不說暗話,你還有多少事情你自己清楚,不要像個娘們似的吞吞吐吐的,想清楚了就幹脆說個痛快。”歐科的言語中則直接透出了一種不滿,而且似乎透著一股即將爆發的壓抑感。
    但這時,耿宏駿卻開始顯出了一種委屈的表情,並開始表示自己確實就這麽點事情了,沒有更多了,並表示如果組織上認為他還有其他的違紀違法行為的話,他懇請請組織提示,也許是他忘記了,也有可能是組織誤會了。
    提示顯然是不可能的,迎接耿宏駿的隻能是更大的暴風雨,隻有作為第三人的蘇牧,在兩人都演的差不多的時候出演一會關愛的角色,但也是不多的,畢竟不能破壞兩人的談話節奏,因此隻要耿宏駿露出一絲委屈的表情就馬上被王科、歐科繼續施壓。
    “外調組做一件事,馬上去查清楚耿宏駿下午說的那台筆記本電腦的事情。”在晚上的例會中,許副主任突然吩咐道。傅常委點點頭立即表示外調組會盡快弄清楚的。蘇牧有點驚訝的看了許副主任一眼,他跟這位許副主任在市紀委辦案點相處了近三個月了,一直覺得他在這個係統裏是一個異類,沒想到這個許副主任也是一個心狠手黑的人。蘇牧看了看眾人,發現大家都很平靜,即使那兩個新來不久的人。
    “是都理解了但覺得正常呢還是有人沒理解呢?”蘇牧第一次有了這樣的想法,但讓他更糾結的是這種做法到底對不對,為了好的結果是否可以拋棄一些原則呢。
    很快,耿宏駿的行為證明了市紀委領導的威懾作用也不是那麽大的,整個談話再次陷入了僵局。一邊是談話人員不停的用言語脅迫著耿宏駿,另一邊則是耿宏駿用沉默和委屈的表情表示自己已經對組織坦誠了。兩邊都無法達成自己想要的結果。
    “那台筆記本電腦的事情調查的怎麽樣了?”數天後晚上例會上,許副主任問道。
    “已經調查的差不多了,包括局裏的付款記錄都已經找到了,價格是1萬多元,電腦一直由耿宏駿使用,在局裏的資產目錄中沒有這台電腦。”傅常委回答道,“外調人員在讓農經局辦公室的人在找發票。”
    “發票不用急著找,確定一下電腦是不是在他女兒手裏?如果是的話先走手續扣下來。”許副主任說道,“另外從今天開始,我們的談話節奏要緩下來,由各組的第三人做主談,圍繞他為什麽來到這裏作為主題進行談話,放鬆他的精神,同時要批評他對組織的不老實不忠誠的行為,然後跟他講講入黨初心。”
    蘇牧一聽知道自己後麵幾天的活要來了。
    “還有,在談話中不許提起電腦的事情,也不許提任何具體的事情,隻談思想認識和對組織的忠誠。”季偉突然加了一句。
    蘇牧、王棟良等三個原本的第三人、現在的主談互相對視了一眼,然後點點頭,但是蘇牧看出來了,那個新來不久的同誌恐怕沒有明白為什麽不能提具體事情,尤其不能提電腦的事情。
    蘇牧很清楚自己在以情動人方麵是存在很大的缺陷的,因此這一工作安排對他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挑戰,尤其是在他這種頹廢的精神狀態下,更何況他麵對的是一個比他父母年紀還要大的長輩,跟他演感情,他不覺得自己能做好。蘇牧思索良久,到進入談話室也沒想好,不得不趕鴨子上架式的開始了談話。他是主談,所以他必須全程主導這次談話,包括談話的主題。蘇牧最終在無聊的開場白中決定了談話的內容,就圍繞劉少奇同誌在文章中提到的黨員素養進行。不管如何,任何一個黨員在麵對劉少奇同誌關於黨員的素養要求,總是存在差距的,再不濟就把劉少奇同誌對於黨員條件的論述也加入進來,絕對能夠談好幾個班次。當蘇牧開始按照這個想法跟耿宏駿交流起來的時候,即使蘇牧也發現了歐科、王科刹那露出的驚訝,而耿宏駿更是連眼神中都透出了驚訝,但是耿宏駿作為一個上世紀入黨的老黨員,顯然具有紮實的理論素養,也就跟著蘇牧聊了起來,進而聊起了申請入黨時的點點滴滴,入黨宣誓時的激動,對自己作為一名黨員在素養方麵存在的缺陷等等,蘇牧實際上有好幾次都要接不住耿宏駿的話,隻能用自己比他更廣博的閱讀量來糊弄過去,甚至有幾次不得不使用了那本著名的無產階級宣言裏的內容,以至於耿宏駿看蘇牧的眼神都有了驚訝。
    時間就這麽過去了,耿宏駿一如既往的展現著他的穩定,不管是初心還是初衷,並不斷的表示自己要積極依靠組織,希望組織能夠給自己一個機會,能夠幫幫自己,讓自己從現在的處境中解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