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節 頹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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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力案件後續的異樣順利出乎了蘇牧的意料,辦案組成功的讓區裏兩位涉及違法的黨員領導幹部換了一個吃國家飯的單位,也讓數位涉嫌違紀的黨員幹部受到了相應的紀律處分;但是讓蘇牧掛在心上的張副檢察長要為他介紹相親對象的事情卻最終沒了下文,因為很快蘇牧就再次被借調到市紀委與市反貪局反瀆局聯合辦理案件的一個辦案組中去了。
蘇牧是和成林、汪鬆一起到檢察長辦公室接受這個通知的,坐在沙發上聽著通知的蘇牧腦海中泛起的唯一的漣漪是這麽一件普通的事情為什麽要讓檢察長和張副檢察長共同來通知他們?但是蘇牧很快就不想了,因為他實在是不願意多動腦了,他雖然跟唐力說了很多,但是他實際上還是困在那個繭中,隻是稍微好了一點而已。他是跟成林、汪鬆一起點頭表示服從安排,並沒有提任何要求。但是在他走出檢察長辦公室的時候,他隱約聽到了後麵傳來檢察長的聲音:“小蘇的狀態好像是有點不對勁,不像之前那麽活躍了,方便了你找他談談話,做做思想工作。”
市紀委辦案點,這次的案件並不算是什麽大案,就是特別的繁瑣,對象是國資委下屬一家毛毯廠的負責人,按照級別也就是正科級而已,涉嫌貪汙、受賄、挪用公司資金、將公用房屋占為己用和私自出租收取租金歸自己所有、與她人保持不正當的親密關係、違規兼職取酬等,用負責辦理此案的市紀委第四紀律審查室主任盧廣華的話說就是這是一個違紀違法問題繁多但是每個問題可能都是剛剛踩線的問題幹部,辦案人員必須耐住心思,一點點的來,不能有之前一戰就可功成的期待值。
在這次辦案組中,蘇牧這次被分到了外調組,在市紀委一位姓許的年輕副主任帶領下,負責對內審組在談話過程中獲得的成果進行進一步的調查取證從而鞏固證據鏈條,也因此在這起案件辦理的前期是相對輕鬆的,因為要等待內審組的突破。蘇牧每天的工作就是待在指揮室中通過監控聽著裏麵的談話進程,翻看著自己的書解悶。
“小蘇,最近在看啥書呢?”在一天的上午,談話再次進入僵局的時候,通過監控聽著談話進度的盧廣華可能也感到了無聊,發現蘇牧一直在看書就隨意的問了一句。
蘇牧猜出了盧廣華為什麽會這麽問他,也就沒有在意的把書的封麵翻給他看,口中答道:“《論自殺》。”
“這也能出一本書。”就坐在蘇牧旁邊的許副主任湊了過來,伸出了手顯然想將書接過去看看。
蘇牧沒有拒絕,隻是在閱讀那頁的頁角折了一下作為標記後就交給了那位許副主任。許副主任顯然對書的內容不感興趣,隻是看了一眼封麵似乎確定了一下書名後就交給了盧廣華。
盧廣華拿過書後也沒有翻看,隻是將書放在身前,然後才說道:“有時候自殺也是一個人勇氣的最後體現啊,人生自古艱難唯一死啊。看看我們辦的這些對象,有不少人在剛進來的時候都是嚷著要以死明誌的,最後呢?都是徹底交代了自己的違紀違法行為然後接受審判的。這些人啊,已經連理想信念都沒有了,哪來的勇氣自殺啊?要知道勇氣是需要精神力量來產生的。再說他們違反廉潔紀律,不就是貪圖這個世界的種種物質享受,這樣的人哪裏舍得放棄這些享受去死啊,這些人基本都是不舍得死的。除了老死、病死這些正常死亡和因意外事故而死亡外,其他死亡都是需要勇氣的,想想我黨的那些先烈們,在死亡麵前不屑一顧的精神源頭是什麽啊?現在還有多少人還有他們的精神和勇氣啊?何況這些來這裏接受調查的對象,尤其是老板們,外麵還有他們的所謂精彩人生呢,他們還想繼續享受呢。”
蘇牧聽了盧廣華的話語後不由的點了點道:“也是,能讓人主動選擇死亡的隻能是理想信念,不管理想信念本身是好是壞,那些先烈證明了這點,二戰時的那些德國人也證明了這點;而能讓人被動接受自殺的,應該是真正的絕望吧,是那種信念破滅之後的絕望,同樣也無關信念的啥呢。但是我們偵辦的這些對象,他們可能連信念都沒有吧,除非是將吃喝玩樂也作為信念。但是作為一個普通人,不到生無可戀、無路可走的地步,也沒人會選擇自殺啊。有一本德國的小說,作者的中譯名叫做瓦爾澤,小說的中譯名叫《尋找死亡的男人》,主人公到小說的結局都沒有真的自殺,反倒是一直沒有太大筆墨的他妻子自殺了,不過我一直覺得在小說中跟主人公討論自殺的那個角色可能就是他妻子。對於我們這些普通人而言,自殺這件事,有時候根本就是無法用理性解釋的,更多的時候也是一時的情緒導致的。當然這種一時的情緒是由很多事情慢慢釀成的,如同佛祖說的,眾生皆苦,但苦是苦在了人生無常,沒有這無常的人生,哪來的苦啊,而這些苦積多了,人生活的信念也就崩潰了,之後就是絕望帶來的最後力量了。”
“小蘇是愛看書的人啊,我看你這段時間都會帶書進來,難怪你在你們區裏外號是教授。”坐在頂端的市紀委湯常委笑著說了一句,“不過你年紀還輕,不要看這些消沉的書籍,還什麽佛祖說的,更不要看了,我們黨員可都是唯物主義分子。而且我記得有一個哲學家好像也說過,自殺是對生活最後的熱愛,而不是一種絕望。但是居然對生活有熱愛,就更要好好的活著,而不是自殺。這種書看看就好了,不要沉迷,解決不了我們現在的問題的。看看我們這些對象,就像盧廣華說的嚷嚷著要自殺的多了,最後一個都沒有。”
“可不嘛,都是嘴炮。”另一個同誌接過了話。
“但也不能掉以輕心,其他市裏可是出過事的。”湯常委繼續說道。而眾人的話題也轉向對湯常委的追捧了。
蘇牧聽著眾人對湯常委的肯定,不由暗道一句“所有的話都被你說了,難怪是領導。”而指揮室內所有人都不由的討論起了關於對象的自殺問題及安全措施的話題,尤其說到辦案人員因此被追責時更是一個個的義憤填膺,充滿了抱怨。
內審組的工作比預計想象的還要艱難,對象坦坦白白交代的隻有其與多位女性之間保持的不正當親密關係,甚至在交待過程中還帶著一絲炫耀說跟其中一位長期保持兩性的不正當關係女性的第一次是那位女性主動的,是在一次到那位女性所在公司出差的時候,那位女性自己脫光了爬上他的床,他隻是出於禮貌才發生了一次,沒想到最後保持了這麽多年。其餘涉及錢的問題,這位對象完全無愧於他會計專業出身,將韌性發揮到了極致,基本就是在不斷的試探,采取進三步退兩步的策略,使得內審工作量一下子大了很多,不過卻也使得蘇牧所在的外調組相對輕鬆了很多。因此蘇牧在收到院辦公室的通知讓他在這兩天方便的時候回去一趟時,他就立即向盧廣華請假,並不像成林、汪鬆還得再找時間。
“是有什麽事情嗎?”盧廣華淡淡的問了一句。
“說是給所有人配發工作手機,要回去辦理相關的手續。”蘇牧回答的十分直接,順口還問了一句,“市裏也發嗎?”
“去年年底發了的。”盧廣華淡淡的回道,“你們發那個機型?”
“不清楚呢,說是手機套餐還得換。”蘇牧搖搖頭回答道。
“那都一樣,套餐費反正是移動公司付的,已經包含在手機購買款裏了。行了,你去吧,辦完後就回來。”
“好的。”
蘇牧拿到出入單後就離開了指揮室,到自己的宿舍收拾了一下東西,將一些用不著的用品和配發的一些香煙啥的扔進自己的背包裏,準備辦完事後回家一趟。蘇牧背著自己的雙肩包將出入但交給大門的特勤查驗後就離開了辦案中心。
蘇牧直接回到了區檢察院的大院,跟門衛大爺打了個招呼後就直奔院辦公室而去。突然,蘇牧放緩了急促的腳步,一個陌生的身影讓他不由的細看了兩眼,心底卻不由的泛起漣漪。
“好美!”蘇牧不由的讚歎一聲,難怪說初始的心動大概率始於顏值,眼前的女子身高比蘇牧略高,臉上略施淡妝,穿著簡單的白T恤配牛仔裙,腳上一雙黑皮鞋。他很確定自己之前在院裏沒有見過這個人,蘇牧的心門不由的一時失守,一種楊鈺涵都沒給過他的感覺突然出現在他的大腦中,但是很快蘇牧就收束了自己的心,然後在與那位異性插肩而過之時就恢複了平靜,繼續前往自己的目的地去辦理工作手機的事務。
在院辦公室領完手機辦好相關手續後,蘇牧拿著手續的複印件交往政治處,卻在政治處再次看到了那位讓他心動的異性。
“施主任,這是來新人了?”蘇牧邊將材料交給政治處施副主任邊裝作漫不經心的問道。
“對的,剛來沒多久呢,應該還不到一個月吧,你還沒見過吧?”施副主任笑嗬嗬的接過材料,然後指著那位道,“這是明麗,是新來的文員,人家要比你小七年呢,屬於九零後了哦。”然後對明麗喊道:“明麗,這是蘇牧,反瀆局的,在我們院裏代號教授,最近一直在市裏辦案。”
明麗轉過頭露出了對蘇牧而言感覺是女性特有的一種溫和的笑容,點點頭道“你好,我是明麗。”
蘇牧讓自己盡量保持平靜的對其回以微笑的點頭,然後就離開了政治處辦公室。
蘇牧在將所有事情辦完後就立即回家了,他今天必須在晚上七點的例會開始前回到辦案中心的,因此隻能急匆匆的。
“你現在是離異的,要求不能那麽高了,好的女孩也看不上你這條件的,有人介紹就要應下來。”蘇牧在從家回辦案中心的時候,父親叮囑道,“等你回來後,那兩個見見,人家也是離異的,雖然有孩子,但畢竟是女孩而且跟對方生活,你就不要挑了。”
“知道了爸,我趕時間先走了。”蘇牧沒有多說,立即轉向母親,“媽,那些煙你拿去處理了吧,也要一兩千呢。”
“知道的,我會處理的這些煙的,但是你爸的話你得聽,現在我們沒得太多選擇了。我們還急著抱孫子呢。”
“知道啦。”蘇牧笑著答道,然後飛速的離開。一上公交車,蘇牧的臉色就沉了下來,是的,自己現在是離異的,年紀也大了,已經沒有資格再去尋找自己的喜歡了,第一段婚姻就是以合適為基礎的,最終卻是不合適,到現在哪還有資格妄談其他。坐在公交車上的蘇牧不由的為自己下午看到明麗後那種心靈的漣漪感到難受,“如此美麗的女孩,應該擁有的是沒有瑕疵的愛情,而不是我這種有過失敗婚姻的人。”蘇牧看著車窗外的街景陷入了消沉。
“小蘇,你是我黨的一名黨員嗎?”監控室裏的人在談話沒有進展的時候總是那麽無聊,然後總會找個話題胡侃,這次一個同事突然想到了一個新的話題,以詢問蘇牧做了開場。
“我不是啊,怎麽了?”蘇牧疑惑的看著那位同事,心想今天難道要開政治話題了。
“那你得趕快入黨了啊。聽說了嗎?我們反貪反瀆要集體轉隸到紀委部門了,非黨員的可能不要哦。”那位同事笑著說道。
“什麽意思啊?”蘇牧疑惑的看著指揮室內的人。
“上麵有風聲說是要進行監察體製改革,”市紀委的季偉說道,“以後檢察院的反貪反瀆局的職能轉移到紀委來,組建監察委,一套班子兩塊牌子,跟紀委合並辦公的。你沒有聽說啊?”
“我沒啊,這都啥時候的事啊。”蘇牧一臉疑惑的說道。
“有一段時間了哦,聽說上麵已經在研究法律的修改了,畢竟真的要進行改革,那刑訴法至少要進行相關內容的修訂。我聽說有個區的兩位員額檢察官為了以後不來這邊,不惜去掉員額也要換部門了。”季偉繼續說道。
“不會吧,剛剛費勁心思弄上的員額檢察官就這麽不要了啊,得損失多少錢啊!”顯然這是一個跟蘇牧一樣不了解情況的同事。
“雖然現在都是小道消息,但說的有鼻子有眼的,看來十之八九了啊。”另一個人附和道。
“差不多了吧,實際上影響不大,我們不是一直在一起辦案嘛,能有啥區別。”盧廣華笑笑道。
蘇牧等人也跟著嘿嘿一笑,但是蘇牧突然卻覺得有點荒唐,這豈不是自己又要換單位了,現在想來在街道包括村裏待了三年左右,在區安監局待了三年多,現在在區檢察院反瀆局差不多又三年多了,這就又要換地方了,又是要從頭開始了?蘇牧感到的是世事無常,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陷在了一種套子裏,而這個套子可能就是三年,小學一到三年紀是一個學校,四到六年級是一個學校,初中高中各三年,大學很幸運是四年,但也可以說是三年多,隻是這個多差不多要滿一年了而已,而自己的第一段婚姻呢,也是差不多三年。蘇牧越來越覺得自己是不是注定了要不斷的輪回,永遠在清零。
“不對!”蘇牧突然震了一下,“我不是黨員,當年還在街道時,那些領導看不上我,直接把我故意遺忘了,雖然那時候我不知道是這個原因,但自此之後我覺得自己沒資格後至今沒有再次申請入黨,所以我作為一名人民群眾,是不需要去紀委的。”
“小蘇,想啥呢?擔心自己不是黨員來不了啊?這也說不準的,何況即使來不了,也沒什麽的,隻不過就是換個科室重新開始而已。”盧廣華看見蘇牧顯得有點心神不寧後說道。
蘇牧隻能帶著笑容點頭讚同道:“那是,不過是從頭再來嘛。就是可惜這幾年學到的東西又都白費了。”
蘇牧回到宿舍坐在那時突然發現自己這近十年似乎是走了一個圓而已,走到終點也還是起點,雖然點位有所偏移,但是自己的手中卻仍然是空空的,一無所有,不管是生活還是工作,甚至有些處境更糟糕了,比如生活,從未婚變成了離異,經濟狀況也未能改善,自己的擇偶能力更差了;再比如工作,雖然做了這麽多不同的崗位,有了豐富的工作經驗,但可惜到了新的科室的話,又是一個小白,完全要從新開始,甚至因為年紀大了,連學習新知識的能力都退化了。
蘇牧內心的頹廢越來越重了,但是在外還得裝出一切如舊的樣子,慢慢的,蘇牧感到越來越累,對這個世界越來越倦了,感覺自己似乎難以找到自己未來的意義,隻是期盼著這個案子快快的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