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鏡中異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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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皇後·林薇
    雕花梨木鏡台的銅盆裏,溫水浮著幾片殘落的白梅瓣。林薇盯著水麵倒映出的那張臉,指尖撫過眉骨時,觸到一層細膩的脂粉,和她從前加班時懶得卸的廉價粉底液觸感截然不同。
    “娘娘,該上妝了。”宮女捧著描金妝盒上前,打開時,一股沉水香混著胭脂氣撲麵而來,嗆得她喉嚨發緊——這味道和飛機舷窗縫隙裏灌進來的煤油味還在鼻尖打架。她猛地偏頭,耳後垂下的珍珠耳墜晃了晃,那是枚銀質素圈款,前幾天陪陳總去參加行業峰會時,他隨手丟給她的“年會抽獎剩的,戴著玩”。此刻,這枚現代工藝的耳墜垂在古雅的雲鬢間,像根紮眼的刺。
    她抬手按住耳墜,指尖冰涼。手機還藏在寢殿暗格裏,飛行模式的屏幕上,那本沒看完的穿越文停在“沈後初入宮,以一曲《霓裳》驚四座”的章節。可她現在連抬手綰發都覺得費勁,更別說跳舞了。身體裏殘留著原主的記憶碎片:昨夜侍寢時,皇帝似乎說了句“江南鹽稅”,可具體是什麽,像被濃霧裹著,抓不住。
    “娘娘?”宮女見她發怔,又喚了一聲。
    林薇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扯出個微笑——這是她當秘書時練了五年的“應對老板突發怒火”專用表情。目光掃過妝盒裏那支細細的黛筆,突然想起陳總總說她“皺眉像要吃人”,每次匯報工作前,她都得對著公司洗手間的鏡子把眉頭揉開。
    她拿起黛筆,對著銅鏡描摹眉形,手卻控製不住地抖。鏡中那人,鳳冠上的東珠折射出冷光,映得她瞳孔發顫。手機裏的劇情還在腦子裏盤旋:沈皇後會在三日後的禦花園“偶遇”微服的皇帝,用一句“民為水,君為舟”獲得青睞。可她現在滿腦子都是波音737墜落時的失重感,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去禦花園看看。”她突然開口,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急切。
    穿過抄手遊廊時,廊柱上纏著的紫藤蘿開得正盛,花瓣落在肩頭,帶著點濕冷的潮氣。這讓她突然想起前公司樓下的花壇,每到春天也這樣落一地,保潔阿姨總抱怨“掃都掃不及”。
    “娘娘慢走,地上滑。”身後的宮女低聲提醒。
    林薇低頭,才發現青磚縫裏長著幾叢青苔,繡鞋的鞋底薄,踩上去果然有點打滑。她下意識地張開手臂想平衡,這動作在宮女眼裏卻成了“失儀”,嚇得幾個小宮女趕緊圍上來攙扶:“娘娘小心!”
    她尷尬地收回手,心裏暗罵自己蠢——以前穿高跟鞋追公交都穩如老狗,現在換雙軟底鞋倒成了蹣跚學步的嬰兒。
    轉過月洞門,迎麵撞見幾個抬著奏折的太監,為首的尖聲唱喏:“陛下在養心殿看折子呢,誰都不許擾!” 林薇的腳步頓住。養心殿?她記得陳總辦公室的百葉窗總是拉到一半,說“既看得清文件,又不刺眼”。那這個皇帝,會不會也喜歡在奏折上畫紅色的波浪線?
    正走著,禦膳房的太監抬著食盒往養心殿去,食盒縫裏飄出一股糖醋味,勾得她胃裏更空了。
    “那是什麽?”她隨口問。
    “回娘娘,是陛下點的糖醋排骨。”太監答。
    林薇腳步一頓。陳總以前加班,十次有八次點糖醋排骨,還得備注“多放醋,少放糖,別加蔥”。她盯著那食盒,突然問:“禦膳房做排骨……去不去蔥?”
    太監愣了一下,撓撓頭:“陛下沒說,不過……今早禦膳房切了蔥,陛下看見就皺眉,讓撤下去了。”
    林薇的指尖在袖擺裏蜷了蜷,珍珠耳墜貼著皮膚,涼得像塊冰。
    她摸了摸耳後的珍珠墜子,突然改變主意:“不去禦花園了,去養心殿。就說……給陛下送份杏仁糕。”
    (二)皇帝·陳默
    龍椅的扶手硌得他後腰發疼。他換了個姿勢,手指無意識地在扶手上敲出“嗒、嗒嗒”的節奏——這是他從前在會議室聽匯報時,覺得方案靠譜的信號。
    麵前堆著的奏折攤開了三本,戶部那本的字跡尤其潦草,墨跡在“江南鹽稅虧空”幾個字上暈開了一小塊。陳默皺了皺眉,拿起朱筆,想在旁邊批注“數據來源?”,筆尖懸在紙上又停住了。
    旁邊的太監總管李德全大氣不敢出。這位新帝登基三天,行為舉止總透著股說不出的古怪:昨天看軍報時,突然問“糧草儲備有沒有‘應急預案’”;今早用早膳,指著燕窩粥說“這玩意兒性價比太低,不如換成牛奶”。
    “李德全。”陳默突然開口。
    “奴才在!”李德全趕緊躬身。
    “皇後……今天在忙什麽?”他盡量讓語氣聽起來隨意些。其實是早上路過坤寧宮時,瞥見窗台上擺著一盆多肉植物——那玩意兒他前公司的前台小姑娘養了一排,說“好養活,適合懶人”。宮裏怎麽會有這東西?
    “回陛下,皇後娘娘一早就去禦花園了,說是……賞梅。”李德全答得小心翼翼。
    陳默“嗯”了一聲,視線落回奏折上,心裏卻打起了鼓。他記得林薇以前總說“跑客戶不如逛公園,至少不用看臉色”。這個皇後,該不會也……
    他甩了甩頭,把這荒唐的念頭壓下去。飛機失事那天,他最後的記憶是林薇在旁邊翻手機,屏幕上亮著“穿越文”三個字,還跟他吐槽“這男主寫得太假,哪有老板親自幹跑腿活兒的”。難道真有這麽巧的事?
    龍袍的袖口繡著圈金線,磨得皮膚有點癢。這料子比他定製的西裝舒服,卻麻煩得要死——穿脫得三個人伺候,哪有拉鏈方便。
    “李德全,”他又開口,“皇後宮裏……是不是有盆肉乎乎的草?”
    李德全愣了愣,趕緊回話:“陛下說的是那盆‘玉露’吧?是前幾日西域進貢的,皇後娘娘說看著討喜,就擺在窗台上了。”
    陳默“嗯”了一聲,心裏那點懷疑又冒了頭。林薇的辦公桌上就擺著一盆,說“不用澆水,出差半個月也死不了”。他記得有次開會,她還拿那盆草打比方:“做項目就得像養多肉,急不得,得慢慢熬。”
    正想著,殿外傳來宮女的聲音:“皇後娘娘求見,說給陛下送了新做的杏仁糕。”
    陳默抬眼,看見林薇走進來時,腳步有點不自然,像踩在棉花上——這和她當年第一次穿高跟鞋參加酒會時的樣子,幾乎重疊。她手裏的食盒打開,杏仁糕碼得整整齊齊,邊緣還撒了層椰蓉。
    “陛下嚐嚐?”她笑著遞過來,睫毛顫了顫。
    陳默拿起一塊,椰蓉沾在指尖,有點黏。他記得林薇做的杏仁糕從不放椰蓉,說“太甜,蓋過杏仁香”。正想開口問,卻見她飛快地眨了眨眼,用指甲在食盒邊緣輕輕敲了三下——這是他們以前在會議室遞暗號的動作:“有問題,等下說。”
    (三)禮部侍郎·趙磊
    後頸的刺痛感越來越強,趙磊把脖子往左轉了轉,“哢”的一聲輕響,和他在雜誌社改稿到淩晨三點時的感覺一模一樣。
    他正蹲在書房的角落裏,翻箱倒櫃找那本《穿越文學研究報告》。昨天搬家時不小心把它混進了一堆《禮記》注疏裏,此刻紙頁被蟲蛀了個小窟窿,正好在“穿越者必備技能:如何用現代知識忽悠皇帝”那一行。
    “大人,該去備早朝的折子了。”書童在外間喊。
    趙磊罵了句髒話,聲音壓得很低。他現在是禮部侍郎趙磊,不是那個在鍵盤上敲“皇帝都是傻子,換我上我也行”的編輯了。昨天試穿官服時,那頂烏紗帽壓得他頭疼,比他寫差評被作者追著罵還難受。
    他摸了摸懷裏的報告,紙頁邊緣被汗水浸得發皺。裏麵有一章專門寫“治水篇”,說“引用《天工開物》不如提‘分流法’,顯得更有逼格”。可《天工開物》長什麽樣?分流法具體怎麽分?他當時覺得“寫小說不用較真”,現在真想抽自己兩嘴巴。
    突然想起穿越前看的最後一本宮鬥文,男主是個禮部小官,靠給皇後遞“現代職場梗”獲得信任,最後成了宰相。趙磊眼睛一亮——皇後!說不定能從後宮找突破口?
    他站起身,官服的玉帶勒得他喘不過氣。對著書童吩咐:“去打聽打聽,皇後娘娘今天在禦花園哪個角落。” 轉身卻看見自己的官靴上沾了塊墨漬。這靴子是新做的,黑緞麵,硬得像塊木板,走路時腳踝磨得生疼。他忍不住彎腰揉了揉腳踝,這動作讓書童嚇了一跳:“大人,官體要緊!”
    “怕什麽,又沒人看見。”趙磊嘟囔著,心裏卻有點發虛。以前在雜誌社,他趿著拖鞋改稿都沒人管,現在穿雙硬靴子倒成了“官體”。他摸出懷裏的《穿越文學研究報告》,紙頁被體溫焐得有點軟,其中一頁寫著“與高位者搭話,需用‘共同記憶’破冰”。
    “共同記憶……”他嘀咕著,突然想起自己穿越前看的那本《總裁皇後》,裏麵寫皇後總愛說“當年在‘現代’,我老板總說……”。他眼睛一亮,或許可以故意說句現代詞試試?
    正琢磨著,管家進來了,手裏捧著件疊好的披風:“大人,禦花園風大,披上吧。”
    趙磊接過披風,發現領口繡著朵玉蘭花——這花他前公司樓下也有,編輯部的小姑娘總說“像白玉蘭洗發水的瓶子”。他突然有了個主意,把披風往肩上一搭:“走,去禦花園‘偶遇’皇後,就說……臣新得一瓶‘玉蘭香露’,想請娘娘品鑒。”
    (四)舒貴妃·蘇晴
    雕花窗欞外,兩隻麻雀在啄食地上的小米。蘇晴趴在窗台上,看了足足一刻鍾——這比她陌拜時在客戶公司門口等半小時輕鬆多了。
    貼身宮女蓮兒端來一碗銀耳羹,她接過勺子,舀了一口,甜得恰到好處。“還是宮裏好,”她咂咂嘴,心裏美滋滋的,“不用背業績,不用看老板臉色,連糖水都比外賣甜。”
    她穿越前最後一單生意,是給一個老太太推銷重疾險,老太太聽了三小時,最後說“我孫子寫小說的,說穿越了啥都不用愁”。當時她還笑老太太迷信,現在看來,那孫子說得挺對。
    蓮兒在旁邊梳著她的頭發,嘴裏念叨著:“娘娘,下午皇後娘娘要在禦花園設小宴,您可得仔細著點,聽說陛下也會去呢。”
    “禦花園?”蘇晴眼睛一亮。這不就是陌拜的好機會嗎?她趕緊從首飾盒裏挑了支翡翠簪子,對著鏡子插在鬢角——這是她總結的“初次見麵加分項”:配飾不能太誇張,但得有點亮點。
    正擺弄著,聽見外麵兩個小宮女閑聊:
    “聽說昨天皇後娘娘跟陛下身邊的李總管說,要‘同步’一下晚膳的菜單呢……”
    “‘同步’?那是什麽意思?”
    “誰知道呢,娘娘最近總說些稀奇古怪的詞兒,前天還說什麽‘這個發簪的設計感不錯’……”
    蘇晴舀羹的手停住了。“同步”?“設計感”?這倆詞兒,她上周跟團隊開複盤會時剛說過啊!
    她猛地放下碗,差點把銀耳羹灑在衣襟上。蓮兒嚇了一跳:“娘娘怎麽了?”
    “沒、沒事,”蘇晴定了定神,心髒“砰砰”直跳,“我就是突然想起來,我以前……好像也聽過這些詞兒。”
    她摸了摸頭上的翡翠簪子,冰涼的玉石貼著頭皮。突然想起自己的保險工牌還在口袋裏。穿越那天她剛跑完客戶,工牌沒摘,現在隔著幾層絲綢衣服,硬硬的邊角硌著腰。
    “蓮兒,我口袋裏是不是有個硬東西?”她假裝不舒服,往腰後摸了摸。
    蓮兒趕緊幫她掏出來,看清是個塑料牌牌,上麵印著“蘇晴 客戶經理”,還有個穿西裝的大頭照,嚇得臉都白了:“娘娘!這、這是什麽穢物?”
    “別慌,”蘇晴趕緊搶過來,塞進袖袋,“這是……我以前戴的護身符。” 心裏卻在打鼓:這玩意兒要是被發現,會不會被當成妖怪?
    她定了定神,又問:“下午的小宴,除了皇後和陛下,還有誰去?”
    “還有禮部的趙侍郎,聽說他是新科進士,陛下挺看重的。”蓮兒答。
    蘇晴點點頭,開始在腦子裏過“陌拜話術”:見皇後就誇“娘娘氣質真好,像我們那的銷冠”;見皇帝就說“陛下一看就是做大事的,我們那老板也這樣”;見侍郎就聊“大人看著麵善,像我以前的客戶……”
    正想得入神,窗外的麻雀飛了,留下幾粒小米在窗台上。她突然想起自己的業績表,這個月還差三單,要是沒穿越,現在該在客戶公司樓下等下班了。
    “還是宮裏好啊,”她又感慨了一句,這次帶著點真心實意的慶幸,“至少不用被客戶放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