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格物再起,學堂裏的理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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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爭執聲裏的“新東西”
    格物學堂的門剛推開,爭吵聲就像炸開的炮仗,驚飛了簷下的麻雀。一群穿長衫的老儒圍著堂前的木台,指著上麵的銅製儀器臉紅脖子粗地罵:“擺弄這些‘奇技淫巧’,是要讓學子們忘了孔孟之道!”
    木台另一側,幾個年輕學子正護著那台“地球儀”——是林薇讓人照著西域傳來的圖紙做的,球麵刻著縱橫的線條,塗著不同的顏色。領頭的學子叫沈知,是蘇州府秋闈中榜的舉子,此刻正攥著《格物初論》反駁:“先生們說‘天圓地方’,可這地球儀能算出日月食,能標出航線,是‘理’,不是‘巧’!”
    趙磊站在廊下,聽著這場比當年“水車之爭”更激烈的爭吵,指尖無意識地敲著廊柱。這格物學堂是前些年在陳默的主張下重開的,起初隻教算術、幾何,後來添了“聲光電”的粗淺實驗——用鏡子聚光點火,用琴弦測音準,用漏鬥做水流實驗。前陣子沈知他們從西域商隊那裏弄來地球儀的圖紙,仿造出來後,才算真正捅了“馬蜂窩”。
    “趙大人,您得管管!”白發老儒周先生氣得胡子發抖,手裏的《論語》拍得啪啪響,“前日見他們用‘杠杆’撬石頭,說‘省力非關力氣,關支點’,這不是在說‘天道不公’嗎?力氣不如人,靠個破支點就能贏,那還講什麽‘勤能補拙’?”
    沈知立刻接話:“周先生,杠杆是‘理’——就像您用筷子夾菜,筷子就是杠杆,難道您也要說筷子是‘奇技淫巧’?”
    這話堵得周先生半天說不出話。旁邊的學子們偷偷笑起來,有人指著牆角的沙漏:“先生們看時辰用沙漏,沙漏不也是‘格物’?沙子漏得勻,是因為地心有‘引力’,這也是我們在學堂裏學的‘理’。”
    趙磊走上前,看著木台上的地球儀、杠杆模型、沙漏,突然問:“諸位覺得,格物學堂教的是‘術’,還是‘道’?”
    爭吵聲戛然而止。老儒們麵麵相覷,周先生哼了一聲:“擺弄儀器,算的是‘術’;讀聖賢書,求的是‘道’,豈能混為一談?”
    沈知卻搖頭:“學生以為,格物求的是‘萬物之理’,這‘理’也是‘道’的一種。就像玉米要留三尺間距,是‘農理’;水車齒輪咬合,是‘物理’;人要守規矩,是‘人理’——說到底,都是讓日子更順的‘道’。”
    趙磊看著他眼裏的光,突然想起當年王二柱第一次說“玉米能在坡上種”時的篤定。這場爭論,確實和以往不同了。
    (二)不一樣的“爭”
    暖閣裏的炭火燒得旺,陳默翻著趙磊送來的“爭論記錄”,上麵記著老儒們的質疑:“格物重‘器’,會讓人貪求便利,失了本心”;也記著學子們的反駁:“不明‘器’之理,何以守‘道’之本?”
    “你覺出來了嗎?”陳默把記錄推給林薇,“這次的爭論,老儒們罵的不是‘地球儀該不該有’,是怕‘理’壓倒‘道’;學子們爭的也不是‘孔孟該不該學’,是想讓‘道’能容下‘理’。”
    林薇正用放大鏡看著沈知他們畫的“光路圖”,聞言抬頭:“就像周先生說的‘杠杆’——他怕的不是杠杆省力,是怕人覺得‘支點比力氣重要’,丟了‘勤勉’的本分。可沈知他們想說的是,知道支點在哪,才能讓‘勤勉’用對地方,不是偷懶。”
    蘇晴端著剛沏的茶進來,聽到這話笑了:“這不就是咱們當年查鹽稅時的道理?賬要算清(理),但不能為了算賬丟了民心(道)。現在他們爭的,是‘理’和‘道’該怎麽搭著走,不是非此即彼。”
    趙磊摸著下巴,突然想起沈知說的一句話:“先生們說‘格物致知’是‘知’,可‘知’了不用,不如不知。就像知道地球是圓的,就能畫出更準的海圖,讓商船少觸礁——這‘理’,最終要落到‘護人’上。”
    “這就是不同之處,”陳默敲了敲桌麵,“以前的新舊之爭,是‘要不要新東西’;現在是‘新東西該怎麽和老根脈長在一起’。老儒們怕‘理’成了脫韁的馬,學子們怕‘道’成了捆住腳的繩,說到底,是在找一個‘平衡點’。”
    窗外的陽光透過窗紙,在地上投下格子狀的光斑,像極了格物學堂裏畫的“坐標圖”。陳默看著那些光斑,突然覺得這場爭論像一場“磨合”——就像齒輪咬齒輪,起初總有摩擦,但磨好了,就能一起轉,轉得更穩,走得更遠。
    (三)學堂裏的“共生”
    三日後,格物學堂的堂前擺了兩張桌。左邊桌上是《論語》《孟子》,右邊桌上是地球儀、杠杆模型,中間放著本空白的冊子。
    周先生和沈知相對而立,身後站著老儒和學子,卻沒了前幾日的劍拔弩張。趙磊站在中間,朗聲道:“今日不爭‘該不該有’,爭‘該怎麽融’。周先生說‘道’是根,沈公子說‘理’是葉,根要深,葉要茂,才是好樹。”
    周先生先拿起《論語》:“‘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是‘道’,可怎麽讓百姓明白?格物學堂教算術,能讓賬算清,少些欺瞞,這就是‘道’借‘理’行世。”
    沈知立刻點頭,轉動地球儀:“地球是圓的,這是‘理’,可航海的商船要懂‘理’,才能少死人,這便是‘理’護‘道’——護住‘好生之德’的道。”
    老儒們低聲議論起來,有人指著杠杆模型:“若用杠杆能省力,便可讓百姓少些苦力,這也是‘仁’的一種?”
    學子們接話:“算準日月食,能讓百姓不被‘天狗食日’的謠言嚇住,這也是‘智’的一種!”
    趙磊看著爭論聲漸漸變成探討,突然在空白冊子上寫下兩個字:“共生”。
    “格物之理,聖賢之道,不是非此即彼,是共生,”他指著中間的冊子,“就像玉米要和土地共生,水車要和河流共生,‘理’要和‘道’共生——理是道的骨,道是理的魂,缺了誰,都站不穩。”
    周先生看著地球儀上的航線,突然歎道:“老夫以前覺得,格物是‘向外求’,聖賢書是‘向內求’,原來這內外,本就通著。”
    沈知笑著補充:“就像人既要守本心,也要知世事,缺一不可。”
    暖閣裏的月光,當晚就落在了格物學堂的新章程上。章程裏寫著:上午讀經,下午格物;經裏求“為何做”,格物裏求“怎麽做”。林薇讓人新做的校徽,是個圓形,一半刻著“仁”字,一半刻著齒輪,合在一起,像個嚴絲合縫的環。
    陳默看著校徽的圖樣,想起那場沒有贏家卻處處是“共識”的爭論。這場“爭”,終究不是為了分出新舊,而是為了找到一種“共生”的可能——讓千年的“道”能接住外來的“理”,讓新鮮的“理”能紮根本土的“道”,就像格物學堂的燈光,既要照著古籍,也要照著儀器,最終照亮的,是更開闊的人間。
    花好越圓,這“圓”裏又多了道新的紋路,是“理”與“道”交織的痕跡,不生硬,不勉強,像樹與藤,互相纏繞,卻各自生長,一起伸向更高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