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懷舊的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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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表彰大會結束後,人群如潮水般從大禮堂湧出,議論聲、告別聲混雜在一起。陳秋銘刻意放緩腳步,落在人群後麵,不想與太多人寒暄,尤其是可能迎麵碰上的潘禹會。
剛走出禮堂沒多遠,手機就在口袋裏震動起來。他拿出來一看,是張得民發來的消息:“大會開完了吧?我和我姐在你辦公樓附近那棵大梧桐樹下等你,黑色轎車,速來!低調!”
陳秋銘一愣,抬頭望去,果然看到不遠處路邊停著一輛看似普通實則價值不菲的黑色轎車。他無奈地笑了笑,這姐弟倆動作可真快。他調整方向,快步走了過去。
車窗降下,露出張得民笑嘻嘻的臉:“上車,陳老師!帶你去改善夥食!”
後座的張得慧也微笑著朝他點了點頭。
陳秋銘拉開車門坐進副駕,係好安全帶:“你什麽時候來的,你們這速度也太快了,剛散會。”
“我老姐一個電話我就來了,她日理萬機,能擠點時間不容易,逮著你就別想跑。”張得民一邊發動車子一邊說,“找了個安靜地方,隨便吃點,聊聊天。”
車子沒有開往任何豪華酒店或知名餐廳,而是七拐八繞地進了一條老巷,在一家門麵不大、但看起來十分幹淨雅致的私房菜館前停下。張得民顯然對這裏很熟,直接領著他們進了一個僻靜的小包間,並且示意不需要服務員隨時伺候。
菜很快上齊,都是些家常卻精致的菜肴,沒有外人,三人也都放鬆下來。
“來,為我們的陳老師,幹一杯!”張得民舉起茶杯(因為要開車,以茶代酒),擠眉弄眼地說。
陳秋銘笑著和他碰了一下:“少來這套。今天台上可是慧姐風光無限。”
張得慧優雅地夾了一筷子菜,笑道:“風光什麽,都是場麵上的事。倒是你,秋銘,藏著挺深啊,要不是今天被我撞見,打算瞞我到什麽時候?”
“還有你小子,知道也不告訴我。”說著,惡狠狠指向得民。
話題自然引向了過去。幾杯清茶下肚,回憶的閘門緩緩打開。
“說起來,咱們認識得有……十年了吧?”張得民感慨道,“那時候剛上大學,傻乎乎的,咱倆還是一個宿舍,上下鋪。”
陳秋銘點點頭,眼神也流露出懷念:“是啊,我記得那時候我比現在胖不少,爬上下鋪有點費勁,你這家夥別看現在人模狗樣的,當時還挺夠意思,主動把下鋪讓給我了。”他笑著指了指張得民。
“嗨!那不是看兄弟你行動不便嘛!”張得民大手一揮,隨即又忍不住揭短,“不過說真的,秋銘,你那時候可真是……深藏不露啊。我剛進宿舍那會兒,覺得自己家學淵源,曆史知識儲備怎麽著也是宿舍第一了吧?結果跟你一聊,好家夥,從先秦到明清,從國內到國外,你不僅知道得比我細,見解還特別刁鑽獨到,經常把我駁得啞口無言。我這心裏那叫一個不服氣啊!”
張得慧聽得有趣,插話道:“還有這事兒?我怎麽記得某人在家可是吹噓自己曆史全校無敵的?”
張得民老臉一紅:“姐,你給我留點麵子行不行?不過說真的,秋銘,我最佩服你的不是你知道多少,而是你那股勁兒。認定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意誌力強得嚇人。記得有一次咱倆為了一個曆史事件的解讀爭了整整一晚上,第二天早上我眼睛都睜不開了,你還精神抖擻地去圖書館查資料回來繼續跟我辯,我真是服了你了。”
“特別是不管睡多晚,你每天早上都堅持吃早飯,鬧鍾一響,你毫不猶豫就能馬上起來。我當時就想,你這種狠人,什麽事是你做不到的呢。”張得民繼續說著。
陳秋銘笑了笑:“那時候年輕,軸得很。”
“不是軸,是執著!”張得民認真地說,“就是因為這個,我才真服了你。後來咱倆一起創辦曆史愛好者社團,我二話不說就推你當社長。果然,你沒讓我失望,雖然你小子的學習成績……咳咳,常年穩定在班級倒數第一……”
此言一出,三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陳秋銘坦然承認:“是啊,心思沒用在考試上。”
“但你管理社團是真有一套!”張得民豎起大拇指,“策劃活動、組織討論、協調關係、拉讚助……井井有條,凝聚力特別強。咱們社團連續三年被評為全校‘十佳社團’,那可是實打實的成績!那時候我就知道,你小子天生就是當領導的料,跟考試分數沒關係。”
張得慧也微笑著回憶道:“我那會兒經常去學校看得民,跟他宿舍的人都混熟了。你們那個宿舍,個個都挺有意思,但秋銘你確實是最特別的一個。”她的目光帶著欣賞,落在陳秋銘身上,“你身上有種……怎麽說呢,不符合年齡的沉穩和洞悉力,對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獨立的判斷,不人雲亦雲,更不會輕易向所謂的權威屈服。你認準的道理,就會堅持到底,有種……純粹的理想主義光芒。雖然有時候顯得有點格格不入,甚至得罪人,但我很欣賞這一點。那時候我就覺得,得民跟你成為好朋友,是他的福氣。”
她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溫和:“所以啊,我一直是拿你當另一個親弟弟看待的。隻是沒想到,你這個弟弟,最後走上了教育這條路。”
張得民抿了一口茶,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極有趣的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指著陳秋銘對張得慧說:“姐,你是不知道,秋銘這家夥大學時候有多‘拽’,多不懂人情世故!大一那會兒,咱們班第一次集體聚餐,輔導員惠珍阿姨也來了,惠珍阿姨,記得吧?”
張得慧微笑著點頭:“有點印象。”
“當時那個場麵啊,”張得民比劃著,說得眉飛色舞,“班長、團支書那幾個班幹部,圍著惠珍阿姨,又是敬酒又是說好話,表決心、保證把班級帶好,氣氛那叫一個熱烈融洽!其他同學也都湊在旁邊陪著笑,起碼麵子上都得過得去嘛。”
他頓了頓,故意賣了個關子,看向陳秋銘:“你再猜猜咱們陳社長當時在幹嘛?”
陳秋銘似乎也想起了那件往事,嘴角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搖了搖頭沒說話。
張得民一拍大腿,哈哈大笑:“這家夥!悶頭吃飽喝足之後,把筷子一放,跟旁邊人連個招呼都沒打,拍拍屁股,一個人悄沒聲兒地就走了!仿佛那桌敬酒的、被敬酒的,都跟他沒啥關係似的!”
“啊?”張得慧也忍不住驚訝地笑了,看向陳秋銘,“真的啊?秋銘,你也太特立獨行了吧?”
“後來呢?”張得慧饒有興致地問。
“後來?哈哈,樂子大了!”張得民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等大家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惠珍阿姨提議說,‘來來來,大家一起合個影留念!’”
“結果呢,人一站好,班長左看右看,哎?陳秋銘呢?怎麽少了個人?趕緊給他打電話。”張得民模仿著當時班長焦急的語氣,“電話通了,你猜咱陳大哥怎麽說?”
張得民學著陳秋銘那副懶洋洋又理直氣壯的腔調:“‘我回宿舍休息了,你們拍你們的。’然後……哢噠,就把電話給掛了!哈哈哈!”
張得民笑得前仰後合:“姐,你是沒看見當時班長和惠珍阿姨那個表情!班長是一臉懵逼加尷尬,惠珍阿姨倒是沒說什麽,就是笑得有點勉強。全班集體活動,輔導員還在場呢,他就這麽明目張膽地溜了,連表麵功夫都懶得做!那時候他就這脾氣,不懂得啥叫溜須拍馬,更不屑於搞這套虛頭巴腦的。太有個性了!也太倔了!”
陳秋銘被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辯解道:“那時候覺得沒什麽意思,聽他們那些場麵話聽得渾身不自在,吃飽了不走幹嘛?浪費時間。而且,我覺得真正的好學生,不是靠和輔導員套近乎表現出來的。”
張得慧聽著,眼中讚賞之意更濃,她笑著搖頭:“果然是你陳秋銘的風格。從大學到現在,這點倒是一點沒變。不過啊,也就是你這份不肯屈從、不肯迎合的倔強和純粹,才顯得格外難得。得民說得對,是太有個性了,但現在看來,這份個性,才是你最寶貴的地方。”
張得民也止住笑,用力拍了拍陳秋銘的肩膀:“沒錯!雖然當時覺得你小子真特麽拽,但現在想想,全班幾十號人,也就你敢這麽幹,而且幹得如此理所當然、理直氣壯!我那時候就開始佩服你了,不是誰都敢這麽活的。來,為秋銘這份至今未變的‘倔強’,以茶代酒,再走一個!”
小包間裏再次充滿了輕鬆而懷舊的笑聲。那段青澀而莽撞的大學歲月,仿佛就在這談笑間,重新變得鮮活起來。
……
過了半晌,窗外的天色漸漸暗沉,小巷裏傳來隱約的市井聲。
沉默了片刻,張得慧放下筷子,神色認真了幾分,看向陳秋銘:“秋銘,聽得民說,你好像在學校裏遇到點麻煩?是關於學生管理方麵的?那個姓潘的副主任,是不是給你使絆子了?”
陳秋銘沒想到張得民這麽快就“告密”了,他瞪了張得民一眼,後者假裝低頭喝茶。
“也沒什麽大麻煩,”陳秋銘輕描淡寫地說,“就是一些理念上的分歧,很正常。剛到一個新環境,總有個磨合過程。我能處理好。”
“真不用我幫忙?”張得慧追問,眼神銳利,“我今天在會上說的那些話,也不全是空話。如果你需要,我可以……”
“真不用,慧姐。”陳秋銘打斷她,語氣誠懇卻堅定,“你的心意我明白,也特別感謝。但就像我下午說的,我真的想靠自己。這點困難如果都解決不了,以後怎麽麵對更大的挑戰?而且,有些事情,從內部一點點去改變,比依靠外部力量強行幹預,效果可能更好,也更讓人信服。”
張得慧看著他堅定的眼神,知道再勸也無益。她了解他的驕傲和原則,隻好無奈地歎了口氣:“好吧,我就知道勸不動你。你這頭倔驢!那就按你的想法來。但是記住,萬一,我是說萬一,真的遇到解決不了的難題,必須第一時間告訴我!別硬扛著,聽見沒?”
“聽見了,謝謝慧姐。”陳秋銘心裏湧起一股暖流,鄭重地點了點頭。
這頓飯吃得很是盡興,三人聊了很多過去的趣事,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無憂無慮、揮斥方遒的大學時代。
飯後,張得民本想送陳秋銘回學校,但陳秋銘堅持自己散步回去,正好吹吹風,醒醒神。
與張氏姐弟告別後,陳秋銘獨自一人走在華燈初上的龍城街道上。晚風帶著涼意,吹散了些許飯桌上的暖熱,也讓他的思緒更加清晰。
回想起大學時光,回想起與張得民的兄弟情誼,回想起張得慧一直以來對自己的關懷,他感到一種莫名的力量。那些過往的經曆,塑造了今天的他,那份堅持和倔強,或許曾讓他碰壁,卻也成為了他最核心的底色。
如今,在龍城大學這片新的戰場上,雖然暗流湧動,前路未知,但他並非孤身一人。有泥屯六友的插科打諢,有法律四班那些個性鮮明卻本質純良的學生,還有像張得慧這樣在關鍵時刻能給予理解和潛在支持的好姐姐。
他深吸一口微涼的空氣,抬頭望了望龍城特有的、高遠而清澈的夜空,步伐變得更加堅定。無論未來有多少挑戰,他都會按照自己的方式,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