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紅頭發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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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法律係的氣氛明顯與往日不同。走廊裏遇見相熟的老師,彼此交換的眼神中都帶著一絲心照不宣的玩味和謹慎。顯然,昨天大會上張得慧總經理那番與潘禹會理念截然不同的講話,已經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激起了層層漣漪。
    九點整,法律係全體教師會議在係會議室準時召開。係主任江芸坐在主位,表情一如既往地沉穩幹練,但細看之下,眉宇間似乎比平時多了幾分舒展。潘禹會坐在她左手邊第一個位置,臉色陰沉得像能滴出水來,麵前攤開的筆記本一片空白,與他平時逢會必記的習慣大相徑庭。
    會議開始,江芸沒有多餘的寒暄,直接切入正題:“各位老師,昨天學校召開的表彰暨工作總結大會,大家都參加了。集團總經理張得慧女士親臨大會並做了重要講話,對我們學校,包括我們法律係未來的工作,都具有極其重要的指導意義。”
    她拿起一份文件,目光掃過全場,尤其在潘禹會臉上略有停留,然後不疾不徐地繼續說道:“張總在會上特別強調,我們的學生管理工作,要在堅持基本紀律的前提下,更加注重學生的成長和發展,要傾聽一線年輕教師的聲音,避免僵化和固步自封。這為我們下一步的工作指明了方向。”
    “會後,我認真學習了張總的講話精神,感觸很深。”江芸的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們係裏的一些管理方式和理念,確實可能存在值得商榷和改進的地方。比如,如何處理學生違紀問題,如何調動學生幹部的積極性而非助長其官僚習氣,如何真正營造一個既有紀律又充滿活力、有利於學生全麵發展的育人環境……這些都是我們需要深刻反思和切實改進的。”
    她並沒有點名,但每一句話都像無形的針,輕輕紮在潘禹會和那些奉行高壓政策的老師心上。台下不少年輕老師,如翁斯桐、婁越等人,都聽得目光發亮,暗自點頭。
    “所以,經係裏研究決定,”江芸宣布,“接下來一段時間,我們要在全係範圍內,深入開展學習討論張總講話精神的活動。各教研室、各班級都要組織學習,重點是反思我們過去工作中存在的不足,探討如何將張總的要求落到實處,真正提升我們管理育人的水平和效果。潘主任,這項工作由你主要負責落實,盡快拿出一個學習方案來。”
    潘禹會的臉頰肌肉抽搐了一下,極不情願地應了一聲:“……好的,江主任。”這任務對他來說,無異於一種公開的敲打和諷刺,讓他去組織學習否定他自己那套理念的講話精神,簡直憋屈到了極點。他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幾乎不敢抬頭與台下任何人對視。
    會議在一種微妙的氣氛中結束。教師們陸續離開,不少人經過潘禹會身邊時,都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
    陳秋銘正準備離開,卻被潘禹會叫住了:“陳老師,你等一下。”
    陳秋銘停下腳步,轉身看著潘禹會。隻見潘禹會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強壓下心中的不快,臉上擠出一絲極其生硬的笑容,隻是那笑意未達眼底,反而更顯陰沉。他身後還跟著兩個學生——一個男生和一個女生。
    男生身材高挑,長相帥氣,帶著幾分混血兒的特征,眼神中透著精明和一股說不出的倨傲;女生個子高挑,戴著眼鏡,看起來挺文靜,但眼神閃爍,透著幾分刻薄。陳秋銘認得他們,賀萬年和欒丹丹,法律一班的學生,係自律會的正副會長,潘禹會的得力幹將。
    “陳老師,給你介紹一下,”潘禹會指了指身後的兩人,“這位是係自律會會長賀萬年同學,這位是副會長欒丹丹同學。他們都是非常優秀、責任心極強的學生幹部,平時協助係裏做了大量的學生管理工作。”
    賀萬年上前一步,對著陳秋銘微微欠身,語氣倒是很客氣,但姿態卻隱隱帶著一種平起平坐的審視感:“陳老師,您好,久仰了。”欒丹丹也跟著點了點頭,沒說話。
    陳秋銘淡淡回應:“你好。”他心中已然明了,潘禹會這是在借學生來向他施壓,展示他在學生管理層麵的“力量”。
    果然,潘禹會話鋒一轉,臉上的假笑收斂,語氣變得嚴肅起來:“陳老師,萬年他們剛才向我反映了一個情況。昨天下午,自律會例行檢查各班儀容儀表的時候,發現你們四班有一個學生,公然染著一頭紅發!這是嚴重違反《龍城大學學生管理手冊》的行為!性質非常惡劣!”
    他盯著陳秋銘,語氣加重,帶著質問的味道:“這個學生叫洪茂!我記得他,之前就有過紀律鬆懈的記錄!陳老師,你是怎麽管理班級的?這種明目張膽挑戰校規校紀的行為,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發生?你必須立即嚴肅處理!給我一個交代!”
    陳秋銘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出那個在班會上主動要求唱票、性格似乎有些衝動的男生洪茂的身影。他確實總是戴著一頂帽子,原來是為了遮掩這一頭紅發。
    麵對潘禹會的咄咄逼人,陳秋銘臉上並沒有出現潘禹會預期中的慌亂或窘迫。他神色平靜,甚至微微點了點頭:“哦,洪茂同學。我知道了。謝謝潘主任和兩位同學反饋情況。我會去了解清楚,按規定處理。”
    他如此平靜的反應,讓潘禹會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著一股勁沒處使,隻得冷哼一聲:“希望陳老師能真正重視起來!不要因為某些不恰當的‘寬容’理念,縱容了不良風氣!我們龍城大學,是以嚴格管理著稱的!”
    “我明白。”陳秋銘依舊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樣子,“如果沒別的事,我先去處理這件事了。”
    說完,他對著潘禹會和那兩位學生幹部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會議室,留下潘禹會臉色鐵青地站在原地。賀萬年看著陳秋銘離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中午時分,陳秋銘沒有去食堂,而是直接去了男生宿舍樓402。他敲了敲門。
    “誰啊?”裏麵傳來洪茂的聲音。
    “我,陳秋銘。”
    屋裏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和壓低聲音的“老師來了!”,然後是腳步聲。門開了,開門的正是洪茂,他果然還戴著那頂帽子。
    “老師,您怎麽來了?”洪茂有些意外,眼神閃爍。
    陳秋銘走進宿舍,其他幾個室友見狀,都很識趣地找借口溜了出去。陳秋銘看了看洪茂頭上的帽子,開門見山:“把帽子摘了。”
    洪茂愣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抗拒,但最終還是慢慢摘下了帽子。頓時,一頭如火般鮮豔的紅發露了出來,確實十分紮眼,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
    陳秋銘看著他的頭發,歎了口氣:“洪茂,學校明令禁止學生染奇異發色,你不知道嗎?這是嚴重違反紀律的行為。剛才潘主任和自律會的人已經找我談過話了。”
    洪茂一聽,臉上立刻湧起不服氣的神色,梗著脖子道:“老師!我就是染個頭發而已,怎麽了?我們都大學生了,又不是小學生!連頭發顏色都要管?這也太不合理了吧!一點自由都沒有!”
    “自由是建立在遵守規則的基礎上的。”陳秋銘沒有發火,而是拉過一把椅子坐下,示意他也坐,“龍城大學有自己的校規,無論你覺得合不合理,在你還是這裏的學生期間,就需要遵守。這不是針對你一個人,而是對所有學生的統一要求。”
    “可是……”
    “沒有可是,”陳秋銘打斷他,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我知道你可能覺得這規定死板,但換個角度想,統一的儀容儀表要求,也是為了維持一個相對整齊嚴肅的求學環境,避免不必要的攀比和分心。而且,你想想,如果大家都憑個人喜好來,今天你染紅發,明天他紋身,後天另一個奇裝異服,整個校園會變成什麽樣?”
    洪茂張了張嘴,想反駁,卻發現說不出什麽來,隻是臉上依舊寫滿了不甘和鬱悶。
    陳秋銘看著他,繼續耐心道:“洪茂,我理解年輕人追求個性,但表達個性的方式有很多種。你可以把你的熱情和精力用在更值得的地方,比如你的專業學習,比如你喜歡的足球,比如卓越訓練隊的訓練,比如為班級做貢獻。而不是用這種最表麵化、也最容易招惹麻煩的方式來對抗規則。這樣得不償失。”
    他頓了頓,看著洪茂的眼睛:“我知道你本質不壞,也有集體榮譽感。這次的事情,我希望你能自己處理好。不要因為這種完全可以避免的事情,被處分,影響你的評優,甚至畢業。那才是因小失大。”
    洪茂低著頭,手指用力地絞著那頂帽子,內心顯然在進行激烈的鬥爭。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鍾,他才猛地抬起頭,像是下了巨大的決心,語氣帶著無奈和一絲賭氣:“行!老師,我聽你的!我染回去!行了吧!”
    “不是聽我的,是遵守學校的紀律。”陳秋銘糾正道,“明天早上上課前,我希望看到的是一個符合學生儀容儀表的洪茂。能做到嗎?”
    “能……”洪茂有氣無力地答應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精氣神,一臉的生無可戀。
    “好,我相信你。”陳秋銘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趕緊去吃飯吧。記住,真正的個性,在心裏,不在頭上。”
    離開402宿舍,陳秋銘輕輕歎了口氣。處理這些看似雞毛蒜皮卻又關乎學生觀念和紀律的瑣事,正是班主任工作的日常,考驗著耐心、智慧和原則的平衡。他知道,洪茂雖然答應了,但心裏未必真正服氣。如何引導學生從內心認同規則,而不是簡單地屈服於壓力,這將是一條漫長而不易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