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清晨的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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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陽光尚未完全驅散龍城大學的倦意,陳秋銘已經在2樓洗漱間裏對著鏡子。他習慣性地伸手去拿洗發水,擠了一下,卻隻出來一點可憐的、近乎透明的液體,晃了晃瓶子,空空如也。
“嘖。”他無奈地放下瓶子。早上不洗頭總覺得少了點什麽。想了想,他決定上樓去自己班男生那裏借點應急。
出門前,他下意識地把手機揣進褲兜。這是當了班主任後養成的鐵律——手機24小時不離身,且必須保持暢通。這幫半大孩子,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能給他上演一出意想不到的“節目”,從課堂紀律到宿舍矛盾,從突發疾病到情感糾紛,隻有想不到,沒有他們演不出的。就連吃飯睡覺,他心裏都繃著一根弦,時刻準備著處理各種瑣碎又緊急的狀況。
他趿拉著拖鞋走上四樓,隨意推開了一間宿舍的門,抬頭一看門牌號——401。宿舍裏隻有兩個人,袁友三正坐在書桌前看書,李一澤則靠在下鋪床頭,戴著那副標誌性的藍色耳機,眼神放空地望著天花板。
“陳老師?”袁友三最先看到陳秋銘,連忙站起身。
李一澤也摘下一隻耳機,目光投了過來,帶著一絲詢問。
“沒事,你們接著忙。”陳秋銘擺擺手,語氣隨意,“我洗發水用完了,上來蹭點應急。友三,給我擠點。”
“哎,好嘞!”袁友三趕緊應聲,轉身就在自己的櫃子裏翻找起來。
這時,李一澤動了動,拿起自己洗漱筐裏那瓶黑色的洗發水,遞了過來,聲音依舊是他那副沒什麽起伏的調子:“老師,用我的吧。”
陳秋銘看了一眼,接了過來:“行,謝了。”他正準備擰開蓋子,褲兜裏的手機就像預警一樣,毫無征兆地劇烈震動起來,鈴聲刺破了清晨宿舍的寧靜。
陳秋銘心頭一緊,立刻掏出手機,屏幕上跳躍著“鄭燚”的名字。他馬上接通:“鄭燚,怎麽了?”
電話那頭,鄭燚的聲音罕見地帶著急促和緊張,語速飛快:“陳老師!不好了!王剛和一班的幾個女生在女生宿舍樓下的過道那裏吵起來了!不對,是罵起來了!場麵很混亂,好多人在圍觀,還有幾個男生也過來了,兩邊推推搡搡的,眼看就要打起來了!”
陳秋銘的眉頭瞬間鎖死:“因為什麽?怎麽突然就鬧起來了?”
鄭燚喘了口氣,快速說道:“具體的還不完全清楚,但好像……好像是因為金葉子!聽說是金葉子被一班的女生欺負了!”
“金葉子被欺負了?!”陳秋銘的聲音猛地拔高,一股無名火“噌”地一下就竄了上來,剛才那點悠閑心情瞬間蕩然無存。他自己班的學生,尤其是金葉子,那是他極其看重和愛護的,豈容別人隨意欺負?
他立刻對著電話那頭命令道:“鄭燚,你先想辦法穩住場麵,別讓她們動手!我馬上就到!”掛了電話,他臉上的溫和瞬間被一層寒霜覆蓋,眼神銳利得嚇人。
他猛地看向眼前的袁友三和李一澤,語氣不容置疑:“你倆,馬上跟我走!”說完,他甚至沒等回應,轉身就往外衝。
袁友三愣了一下,立刻扔下書本跟上。李一澤隱約聽到金葉子被欺負了,更是反應迅速,一把扯下耳機扔在床上,眼神裏那點慵懶瞬間被淩厲取代,邁開長腿緊跟在陳秋銘身後。
衝出401宿舍,陳秋銘又朝走廊裏吼了一嗓子:“再來幾個人!跟我下去!”
正好段雪平從水房出來,一臉懵:“銘哥,咋了?”
“跟上!”陳秋銘沒時間解釋。
剛溜達回宿舍門口的王大成一聽這動靜,尤其是聽到陳秋銘那隱含怒氣的語氣,頓時來了精神,剛才還因為腰傷佝僂著的身子瞬間挺直,疼痛仿佛瞬間蒸發,嚷嚷著:“幹仗啊?算我一個!”生龍活虎地跟了上去。
陳秋銘帶著李一澤、袁友三、段雪平和王大成,一行五人,氣勢洶洶地快步衝下樓梯,直奔女生宿舍樓下的過道。
離得老遠,就聽見一陣尖銳激烈的女聲對罵,中間夾雜著一個格外響亮、中氣十足且毫不示弱的聲音——正是王剛。
現場一片混亂。隻見王剛像一頭發怒的雌獅,一個人堵在過道口,正和對麵至少五六個一班的女生激烈對罵。雖然是以一敵多,但王剛嗓門洪亮,氣勢磅礴,詞兒一套一套的,絲毫不落下風,反而越罵越勇,逼得對方需要輪番上陣才能勉強抗衡。
金葉子、祁淇和孫樂樂三個人正死死地從後麵拉著王剛的胳膊和衣服,一邊拉一邊焦急地勸著:“大哥!算了算了!別吵了!”“為這種人不值當!”“冷靜點啊大哥!”三個人用盡了力氣,才勉強拉住想要往前衝的王剛。
對麵,欒丹丹和另外幾個一班女生也在拉著自己班的人,但明顯拉偏架,勸說的力度遠不如四班這邊。
更令人注意的是,賀萬年也帶著兩個一班的男生趕到了現場,他們看似是來勸架拉架的,但站位和眼神明顯偏向自己班的女生,無形中給一班那邊增添了幾分氣勢。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陳秋銘帶著四個男生,麵色陰沉地大步走了過來。他本身氣場就強,此刻帶著怒意,更是有一種不怒自威的壓迫感。他的出現,像一塊巨石投入沸騰的油鍋,瞬間讓混亂的場麵為之一靜。
對峙的雙方都看到了他,叫罵聲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
陳秋銘根本顧不上看別人,目光第一時間鎖定在金葉子身上,快步走過去,語氣急切地上下打量她:“葉子,你沒事吧?傷著沒有?”
金葉子看到陳秋銘,鬆了口氣,連忙搖頭:“陳老師,我沒事,我沒受傷。”
這時,站在陳秋銘身後的李一澤,忽然冷不丁地、聲音不大卻清晰地補充了一句:“陳老師聽說你被欺負了,急壞了。”他頓了頓,似乎極其艱難地又跟了半句,“……我也是。”
這話一出,金葉子猛地一愣,一臉不可置信地看向李一澤。陳秋銘關心她,她絲毫不意外,但這個平時對她愛答不理、渾身寫著“莫挨老子”的李一澤,居然也會……著急?還會說出來?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李一澤說完,立刻把臉扭向一邊,雙手插兜,一副“我剛才什麽都沒說”的冷漠樣子,耳根卻微微有些發紅。
王剛在一旁不樂意了,嚷嚷道:“哎哎哎?銘哥!明明是我在這兒跟人幹仗呢!你來了不問問我咋樣了,有沒有吃虧,開口就隻問金葉子?咋的,就葉子是你親學生是不是?我呢?我是‘撿來的’唄?”她雖然是在抱怨,但語氣裏更多的是調侃和玩笑,衝淡了現場的緊張氣氛。
陳秋銘被她這麽一打岔,是又好氣又好笑,瞪了她一眼:“你還有心思貧!看你這生龍活虎的樣子,就知道吃不了虧!”
這時,賀萬年趕緊湊了過來,臉上堆起公式化的笑容,像模像樣地向陳秋銘問好:“陳老師好。”然後開始匯報,“陳老師,我們也是剛趕到,正在勸呢,就是一點小誤會,女生之間口角……”
陳秋銘沒耐心聽他說完,目光冷冷地掃過對麵一班那幾個帶頭女生。其中一個短發、細瘦、皮膚黝黑、戴著黑框眼鏡的女生,眼神尤其不服,帶著挑釁。
果然,那黑瘦女生見陳秋銘看過來,非但不怕,反而揚起下巴,聲音尖利地開口,話卻是衝著王剛說的,但矛頭直指四班和陳秋銘:“哼!你們四班反了天了!敢和我們一班作對?不知道自己姓啥了是吧?也不看看誰管的!”
這話裏的意思再明顯不過:我們是一班的,是潘主任親自帶的班,你陳秋銘一個新人老師,管得著嗎?我們根本沒把你放在眼裏!
段雪平一聽就火了,指著那女生就罵:“你算什麽東西!老師在這兒站著呢!輪得到你在這兒撒野放屁?有沒有點規矩!”
賀萬年身後的兩個男生見狀,立刻上前一步,似乎想對段雪平動手。
“想幹什麽!”李一澤猛地往前一站,身高體長的優勢瞬間帶來強大的壓迫感。王大成和袁友三也毫不猶豫地站到了段雪平身邊,怒視著對方。四班這邊男生人數和氣勢瞬間壓倒對方。
那兩個男生一看這陣仗,又瞥見陳秋銘那冰冷徹骨的眼神,頓時慫了,悻悻地退到了賀萬年身後。
陳秋銘懶得跟學生多做口舌之爭,他用不容置疑的命令口氣高聲說道:“所有衝突當事人,現在立刻到係辦公樓302辦公室門口等著!等係裏了解情況後處理!其他圍觀同學,馬上解散,各回各班準備上課!不準聚集!”
他的聲音帶著強大的權威性,周圍看熱鬧的二班和其他班級的學生一聽,立刻作鳥獸散,不敢再多停留。
一班還有幾個女生似乎不服氣,還想說什麽。李一澤眼神一厲,指著她們:“聾啊?老師的命令沒聽見?”賀萬年見狀,趕緊扭頭嗬斥自己班的人:“行了行了!都散了!趕緊回教室!”那幾個人這才不情不願地挪動腳步。
陳秋銘又對賀萬年吩咐道:“賀萬年,你立刻排查一下,剛才現場有沒有人錄像或者拍照了,立刻讓他們刪除幹淨!嚴禁任何視頻圖片流傳出去,造成不良影響!聽到沒有!”
“是!陳老師!我馬上去辦!”賀萬年應聲,立刻轉身去詢問周圍還沒完全散盡的學生。
302辦公室門前,氣氛迥異。
欒丹丹帶著那個黑瘦的暴姓女生以及另外兩個參與衝突的一班女生,歪歪扭扭地靠在牆邊,交頭接耳,臉上帶著不耐煩和輕慢,毫無站相。
而四班這邊,在金葉子、王剛、祁淇到達後,鄭燚已經等在那裏。她迅速將三人組織起來,低聲說了幾句。於是,當陳秋銘和潘禹會前後腳走過來時,看到的就是四班四個女生整齊地站成一排,昂首挺胸,目視前方,保持著標準的軍姿,紀律性高下立判。
潘禹會看到這對比鮮明的兩撥人,習慣性地皺起眉頭,先是對著所有人嗬斥了一句:“行啊你們幾個!真能惹事!大清早就不消停!”
然後他目光掃過一班那鬆鬆垮垮的站姿,又看看四班這整齊劃一的軍姿,雖然心裏對陳秋銘有意見,但對比之下,還是忍不住帶著點酸溜溜的語氣對一班女生說:“看看!看看人家四班的學生!站得多整齊!再看看你們!什麽樣子!”
進到辦公室,潘禹會大模大樣地坐在自己的辦公椅上,陳秋銘則坐在旁邊的沙發上。幾個女生站在中間。
潘禹會敲了敲桌子:“說吧!怎麽回事?一個個說!金葉子,你先說!”
金葉子口齒清晰,條理分明地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今天早上我在洗漱間洗漱,旁邊一個一班的女生動作幅度特別大,故意或者無意地把水濺了我一身。我說了句‘你怎麽這樣啊’,她就態度很衝地說‘我怎麽樣了?你別那麽多事!’。我覺得沒必要爭執,就沒再理她,自己換了個地方繼續洗漱。”
她頓了頓,語氣帶上一絲委屈和氣憤:“可我回到宿舍沒多久,那個女生就領著這位暴同學,挨個宿舍敲門找我,嘴裏還不幹不淨地罵罵咧咧,好像要找我幹仗。王剛看不過去,就出去說‘別找了,這裏這裏,來來來’。她們倆就到我們宿舍門口開始指著我罵,話很難聽。王剛氣不過,才和她們對罵起來的。後來對麵又出來幾個女生,我們這邊就王剛一個人和她們對罵,我和祁淇、樂樂一直在拉架。本來事情都結束了,我們出門的時候在女生宿舍門前又遇見了她們,王剛和她們互相又罵了起來。再然後,陳老師就來了。”
那個暴姓女生立刻搶話,語氣衝得很:“差不多就是這樣!但是是她先罵我們的!她先挑事的!”
雙方各執一詞,又爭執了幾句。
潘禹會被吵得頭疼,猛地一拍桌子:“都閉嘴!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在宿舍樓下大吵大鬧,像什麽樣子!還有沒有點大學生的素質!特別是你,金葉子!”
他突然把矛頭指向金葉子,“你還是團支書呢!怎麽就不知道起個好帶頭作用?遇到事情不會冷靜處理嗎?非要鬧得這麽大?”
陳秋銘一聽潘禹會不分青紅皂白就批評金葉子,護犢子的火氣“噌”地又上來了。他立刻開口,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直接打斷了潘禹會:“潘主任,這話我不認同。”
他坐直身體,目光直視潘禹會:“這件事的前因後果,我們都聽到了。金葉子從頭到尾有什麽錯誤?她被別人弄了一身水,對方不僅不道歉,反而態度惡劣。她選擇了忍讓和回避,沒有激化矛盾。對方卻得寸進尺,找上門來辱罵挑釁!王剛站出來維護同學,金葉子作為團支書和宿舍長,也在盡力勸阻拉架,避免事態升級。請問,她哪裏做得不對?需要承擔‘不起好帶頭作用’的責任?”
他語速加快,將事件性質拔高:“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口角了,這是典型的挑釁和尋釁滋事!如果我們不保護被欺負的學生,反而批評受害者,那以後誰還敢遵守紀律?誰還相信學校的公正?”
潘禹會被陳秋銘這一番連珠炮似的反駁噎得說不出話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知道自己理虧,再說下去,按照陳秋銘這個定性,自己班的學生很可能要背處分。他趕緊就坡下驢,強行打斷:“行了行了!我說一句你頂十句!”
他煩躁地揮揮手,轉向一班的幾個女生,厲聲道:“不管怎麽說,是你們先濺水又不道歉,還主動去找人家!就是你們的錯!趕緊的,給金葉子道歉!”
暴姓女生幾個雖然滿臉不忿,但礙於潘禹會的命令,隻好不情不願、含含糊糊地向金葉子說了聲“對不起”。
陳秋銘見狀,也對王剛示意了一下。王剛倒也爽快,大大方方地對被她罵了的幾個女生說了句:“行了,我罵人也不對,對不住了啊。”算是給了雙方一個台階下。
潘禹會趕緊宣布:“好了!既然都道歉了,這事就算和解了!以後都給我注意點!再惹事絕對嚴肅處理!都回去吧!”
一場風波,終於在雙方的各退一步下,暫時平息。
走出302辦公室,王剛得意地湊到陳秋銘身邊,嘿嘿一笑:“銘哥,咋樣?我一對多,罵戰沒輸!沒給你丟臉吧?沒給咱四班丟臉吧?”
陳秋銘看著她那副“求表揚”的樣子,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
王剛憨笑了一聲,拉著金葉子她們嘻嘻哈哈地跑了。陳秋銘看著她們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嘴角卻忍不住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這幫活寶,真是讓他一刻也省不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