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我們要當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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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陽光透過301辦公室的窗戶,在地板上投下溫暖的光斑。陳秋銘來得比平時稍早一些,辦公室裏還隻有他一個人。他拿起自己的茶杯,走到飲水機旁,正準備泡上一杯濃茶,開啟一天的工作。
    輕微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動作。他回頭,看見係主任江芸站在門口,臉上帶著難得的輕鬆笑容。
    “江主任,早。”陳秋銘放下茶杯打招呼。
    “早,秋銘。”江芸走進來,手裏拿著一個信封,“正好你來得早。跟你說個事兒,最近新上了一部電影,叫《我們要當老師》,口碑和社會評價都很不錯,據說很真實,也很有深度。董校長特意通知,讓學校新入職的教職工今天下午集體去觀影,算是…嗯…一種職業熏陶吧。”
    她從信封裏抽出一張電影票,遞給陳秋銘:“喏,學校統一買的票,下午兩點半那場。你的。”
    陳秋銘接過電影票,低頭看了看。票麵設計得很樸素,片名《我們要當老師》幾個字用的是溫暖的手寫體。
    “這部電影我周末剛好看過了,”江芸繼續說道,語氣裏帶著些許感慨,“拍得確實好,很寫實,也很有理想主義的光芒。裏麵那個男主角,姓王的男老師……”她頓了頓,目光落在陳秋銘身上,帶著一種意味深長的審視,“我看著,覺得跟你還挺像的。那股子軸勁兒,那份對學生掏心掏肺的真誠,還有那種…嗯…不太會變通但始終堅持自己理念的執著。你好好看一看,也許對你會有些啟發。”
    她說著,輕輕拍了拍陳秋銘的肩膀,沒再多言,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陳秋銘捏著那張薄薄的電影票,心裏泛起一絲好奇。和他很像的王老師?會是什麽樣的?
    這時,手機在口袋裏震動起來。他拿出來一看,是“我們是新來的”群聊炸開了鍋。
    孟文桂:【小夥伴們!收到電影票了沒?!下午集體看電影去咯![轉圈][轉圈]】
    章五洲:【收到了!剛拿到!啥電影啊?打仗的還是搞對象的?】
    王春雨:【《我們要當老師》…看名字像是職業片。】
    孟文桂:【哎呀管它什麽片,能摸魚半天就是好片!@陳秋銘秋銘呢?票拿到了嗎?】
    陳秋銘看著屏幕,笑了笑,打字回複:【剛拿到。江主任說這片子不錯。】
    孟文桂:【豈止是不錯!我聽說可感人了!哎,我說,咱們中午一起出去吃個飯吧?然後溜達著一起去看電影,怎麽樣?反正下午也沒事!】
    章五洲:【我看行!吃飯吃飯!我知道影院那邊有家麵館挺不錯的!】
    王春雨:【好啊。】
    陳秋銘:【可以。】
    中午,四個小夥伴在校門口匯合,打了個車直奔龍城茂業商城——電影院就在那棟龐大的商業綜合體裏。按照章五洲的指引,他們在影院附近的一條小巷子裏找到了他說的那家麵館。
    “就這兒!”章五洲熟門熟路地推開玻璃門,“我之前來這邊打球,經常來這家吃,量大實惠,味道賊正!”
    然而一進去,他們就感覺有點不對。店裏冷冷清清,隻有一個看起來五十多歲、係著圍裙的阿姨正手忙腳亂地對著點單平板電腦戳戳點點,眉頭緊鎖,嘴裏還嘟囔著:“這玩意兒咋用來著……”
    看到有客人進來,阿姨像是看到了救星,又像是更慌了:“哎呦,來客人了!四位是吧?快請坐快請坐……那個……吃點啥?”
    章五洲撓撓頭:“阿姨,換老板了?以前那個胖老板呢?”
    阿姨一臉愁容:“哎,我兒子兒媳婦盤下來的店,他倆今天一早去進貨了,讓我來看半天店……我這……我這也不太會用這個……”她指著那台平板,一臉無助。
    四個人點了四碗不同的麵,阿姨拿著小本子哆哆嗦嗦地記了半天,然後對著後廚窗口喊的名字和實際點的麵似乎還有出入。好不容易點完單,等了快二十分鍾,一點動靜都沒有。
    孟文桂餓得肚子咕咕叫,忍不住催了一句:“阿姨,我們的麵好了嗎?”
    阿姨“哎呦”一聲,趕緊跑進後廚,裏麵傳來一陣叮鈴哐啷和略顯慌亂的對話聲。又過了十來分鍾,阿姨才端著兩碗麵出來,抱歉地說:“不好意思啊,灶火好像有點問題,有點慢,有點慢……”
    陳秋銘和王春雨對視一眼,站起身。陳秋銘溫和地對阿姨說:“阿姨,您別急。後廚是麵下好了不知道是哪碗對嗎?我來幫您對一下單子。”他拿過阿姨手裏那張記得歪歪扭扭的單子。
    王春雨則走到阿姨旁邊,輕聲說:“阿姨,那個點單平板我幫您操作吧,您告訴我怎麽進入後廚出單界麵?”她耐心地引導著阿姨,一步步找到訂單,清晰地報給後廚。
    在兩人的熱心幫助下,混亂的局麵總算被理順。又等了將近一個小時,四碗熱氣騰騰、但賣相顯然不如章五洲吹噓的那般好的麵終於端上了桌。孟文桂和章五洲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顧不上那麽多,拿起筷子就唏哩呼嚕地吃了起來。
    “餓死我了……”孟文桂邊吃邊抱怨,“五洲,這就是你說的‘味道賊正’?麵都坨了……”
    章五洲也有些尷尬:“意外,純屬意外……以前真不是這樣的……”
    吃飯間隙,大家自然而然地聊起了最近的工作。章五洲吸溜著麵條,說起一件事:“哎,跟你們說個事兒,學工處那邊最近不是嚴抓紀律嗎?聽說又要搞新花樣了。”
    “什麽新花樣?”孟文桂問。
    “要成立一個叫什麽‘學風監督委員會’,簡稱‘學督委’,”章五洲壓低了些聲音,“專門在學校裏各個角落站崗或者巡查,抓學生著裝不規範、抽煙、遲到早退、男女交往過密什麽的,權力好像還不小。學工處那意思,好像想讓我來帶隊搞這個。”
    陳秋銘聞言皺了皺眉:“學督委?聽起來像是又一個‘自律會’,甚至可能更…”
    “更招人煩?”王春雨輕聲接話,眼神裏有一絲憂慮,“這種單純依靠外部強製監督的方式,其實很難真正促進學生內在紀律性的形成,有時候反而容易激發逆反心理。”
    章五洲聳聳肩:“上頭的意思唄。估計以後抓得更嚴了,咱們都得有點心理準備。”
    這個話題讓氣氛稍微沉悶了一些。匆匆吃完麵,四人結賬離開——阿姨感激地給他們打了折,不住道謝。
    下午兩點半,茂業商城頂層的影城內,最大的一個影廳裏坐得滿滿當當,幾乎都是來自龍城各校新入職的老師,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同行相聚的獨特氛圍。
    陳秋銘四人找到位置坐下,王春雨很自然地坐在了陳秋銘旁邊。燈光暗下,銀幕亮起。
    電影《我們要當老師》的故事緩緩展開。它講述了一位名叫王啟明的年輕男老師,初入一所普通的職業學校,麵對一群被貼上“差生”標簽、問題各異的學生,如何用笨拙卻無比真誠的方式,一點點走近他們,解開他們的心結,點燃他們內心的光。
    影片沒有刻意煽情,卻充滿了細膩動人的細節。王老師會為了一個被家庭忽視、差點走上歧路的學生,深夜冒雨家訪;會為了保護一個被誤解偷錢的女生的尊嚴,用自己的工資悄悄墊上,並默默調查真相;會為了一個有著美術天賦卻文化課極差的學生,力排眾議,爭取參加比賽的機會,哪怕頂著上級巨大的壓力和同事的不解;他會因為在課堂上看到學生眼裏的光而欣喜若狂,也會因為教育的無力感和現實的殘酷而深夜獨自落淚……
    陳秋銘看得入了神。銀幕上那個執拗、熱血、時而碰得頭破血流卻從不放棄的王老師,仿佛一麵鏡子,映照出他這段時間的點點滴滴。那些相似的困惑、相同的堅持、如出一轍的憤怒與喜悅……江芸說得沒錯,他仿佛在電影中看到了自己。
    有幾個瞬間,情節直擊心靈深處。當王老師為了保護學生,不惜與僵化的行政體係據理力爭時;當他看到曾經自暴自棄的學生終於重拾信心,眼裏重新煥發出光彩時;當畢業後的學生回來看他,說一句“謝謝您,王老師”時……陳秋銘感到眼眶陣陣發熱,視線不由自主地模糊了。他下意識地想抬手擦拭,卻感到一隻溫暖的手輕輕握住了他放在扶手上的手。
    是王春雨。她什麽也沒說,隻是默默地遞過來一張紙巾,然後用她那雙清澈而溫柔的眼睛看著他,理解地微微一笑,手並沒有立刻鬆開,仿佛在傳遞一種無聲的安慰和支持。陳秋銘愣了一下,心頭湧過一股暖流,卻沒有挪開手。在這一刻,這種來自同伴的理解和共情,顯得如此珍貴。
    電影在王老師送走又一屆畢業生的畫麵中結束,片尾曲悠揚響起,影院的燈光緩緩亮起。不少老師的眼角都閃著淚光,許多人還沉浸在劇情中,若有所思。
    四人隨著人流走出影廳,在影院大廳合了張影。陳秋銘把照片發到了朋友圈,配文很簡單:【我們要當老師。】
    很快,底下就出現了學生的評論。
    金葉子:【陳老師,您已經是最好的老師了![愛心]】
    典晨陽:【+1!】
    鄭燚:【受益匪淺,不忘初心。】
    林曉安:【銘哥就是現實版王老師!牛逼!】
    祁淇:【老師最好啦!】
    ……
    孟文桂看著手機,感慨道:“這電影拍得真好啊!裏麵那個王老師,秋銘,真的跟你好像!”
    陳秋銘收起手機,搖搖頭,語氣誠懇:“我還差得遠。要走的路還很長。”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華燈初上。孟文桂看了看時間:“哎呀,不行了,我得趕緊撤了,我家那口子今天回來,我得回去給他做飯。”
    章五洲也說:“我也得回學校了,晚上還約了幾個體育生加練。”
    “那春雨,秋銘,你倆呢?”孟文桂問。
    王春雨看向陳秋銘,眼神帶著詢問:“要不……我們再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剛才那麵實在有點……”
    陳秋銘點點頭:“好。”
    兩人和孟文桂、章五洲道別,沿著商城外的步行街慢慢走著,商量著吃什麽。忽然,他們看到茂業商城正門前圍著一小圈人,隱約還有音樂聲傳來。
    好奇地走近一看,陳秋銘樂了。隻見他的好朋友汪錚正站在人群中央,穿著一身略顯誇張的黑色西裝,脖子上纏著一條紅圍巾,頭上戴著一頂黑色棒球帽,抱著吉他,對著立麥,正調試著音響。他腳邊放著一個白色的塑料水桶,裏麵零星躺著幾枚硬幣。
    旁邊還有一個南方口音很重的小夥子在幫忙敲著卡洪鼓,一個長相清秀、笑容甜美的女孩(汪錚的女朋友白晶)和一個容貌姣好、氣質溫婉的女士(白晶的姐姐白帆)正在幫忙張羅。旁邊立著一塊硬紙板做的牌子,上麵寫著汪錚的“輝煌履曆”:參加過《非城勿擾》、與知名英語教育機構創始人俞老師的合影等等。
    “牛叔!”陳秋銘笑著喊了一聲。
    汪錚抬頭一看,頓時驚喜:“喲!銘總!你怎麽在這兒?”(“銘總”是汪錚對陳秋銘特有的戲稱)
    陳秋銘帶著王春雨走過去,給大家互相介紹了一下。原來汪錚是想體驗生活,同時也想賺點外快,就來街頭賣唱了。
    “怎麽樣,收入如何?”陳秋銘笑著問。
    汪錚頓時垮下臉,指了指那可憐的水桶:“別提了銘總!唱了快一小時了,就這麽點!嗓子都快冒煙了,連瓶水錢都沒賺回來!是不是我唱得不行啊?”
    陳秋銘看了看周圍流動的人群,又看了看汪錚那略顯正式的裝扮和空空的水桶,心裏明白了大概。他笑了笑,對王春雨說:“要不,我們陪他們玩一會兒?”
    王春雨也覺得很有趣,點頭:“好啊,我也覺得蠻有意思的。”
    陳秋銘低聲對白晶、白帆和王春雨說了幾句。三個女孩心領神會,立刻分頭去找了些小磚塊和石子,悄悄墊在水桶底部,然後在最上麵一層鋪滿了提前換好的一元、五元、十元的紙幣,看上去就像是滿滿一桶錢。
    然後,陳秋銘接過汪錚遞來的另一隻麥克風,兩人一起合唱了一首耳熟能詳的流行歌曲《流星雨》。
    “陪你去看流星雨落在這地球上
    讓你的淚落在我肩膀
    要你相信我的愛隻肯為你勇敢
    你會看見幸福的所在”
    當歌聲響起,白晶、白帆和王春雨就充當“托兒”,率先走到桶前,故意動作誇張地往裏麵投入紙幣。
    這一招果然立竿見影。路過的觀眾們看到有三個漂亮姑娘帶頭給錢,又看到桶裏似乎已經“收獲頗豐”,一種從眾心理被激發出來,紛紛駐足圍觀,並開始掏錢,一塊、五塊、十塊……紙幣紛紛揚揚地落進桶裏。
    汪錚看得目瞪口呆,對著陳秋銘豎起大拇指:“銘總,還是你鬼點子多!”
    唱了四五首歌後,他們收起攤子一清點,竟然足足掙了四五百塊錢。汪錚興奮不已,大手一揮:“走!牛叔請客!吃燒烤去!”
    那個幫忙敲鼓的南方小夥有事提前離開了。汪錚便帶著白晶、白帆,和陳秋銘、王春雨一起,鑽進了一條更深的巷子,找到一家名叫“正宗林縣燒烤”的小店。店麵很小,環境也一般,但煙火氣很濃。
    老板是一個看起來接近四十歲、係著油膩圍裙的中年男人。
    汪錚一邊點菜一邊誇:“就這家!絕對正宗!我找了好久才找到的林縣味道!”
    烤串陸續上桌,味道確實不錯,但陳秋銘吃了幾口,微微蹙眉。他起身走到正在烤爐前忙碌的老板身邊,用方言低聲問了一句:“老板,林縣哪兒的?”
    老板愣了一下,下意識地用帶點外地口音的方言回答:“就…就城關鎮的。”
    陳秋銘笑了笑,也用純正的林縣方言說:“我也是林縣的。不過老板,你這燒烤味兒…咋跟我們那兒的有點不太一樣呢?”
    老板的臉瞬間漲紅了,尷尬地搓著手,壓低聲音:“兄弟…兄弟…看破不說破。混口飯吃,混口飯吃…這樣,你這頓,我給你打五折,千萬別說出去…”
    “你到底是哪兒的,真是老鄉?”陳秋銘繼續好奇著。
    “五台河的,和林縣挨著。”老板隻能老實交代。
    陳秋銘本也不是來找茬的,見他這樣,便點了點頭:“行,就這個味兒也挺好。”
    回到座位,王春雨好奇地問:“剛才你們說什麽呢?神神秘秘的。”
    陳秋銘笑著低聲說:“沒事兒,‘正宗’林縣燒烤,打了個折。”
    王春雨了然一笑。
    汪錚一邊大口擼串,一邊問:“哎,春雨老師,你知道秋銘為啥叫我牛叔不?”
    王春雨搖搖頭。
    陳秋銘笑著解釋:“他大學時候搞了個英語社團,叫什麽‘牛叔英語魔鬼訓練營’,自稱‘牛叔’,這外號就這麽來了。你別小看他,他當年可是社交達人,一天之內能給社團拉來十五家公司的讚助!”
    “哇!這麽厲害!”王春雨驚訝地看向汪錚。
    汪錚得意地一揚下巴:“小意思!主要是哥們兒人格魅力放光芒!我英語口語那更是沒得說,馬丁·路德·金的《I Have&n》,我能從頭背到尾!聽著啊——”他清清嗓子,還真就聲情並茂地背誦起來,發音純正,感情飽滿。
    小燒烤店裏回蕩著激昂的英語演講,引得其他食客紛紛側目。一段背完,陳秋銘和王春雨都笑著給他鼓掌。
    “牛叔確實多才多藝,”陳秋銘對王春雨說,“不僅英語好,唱歌跳舞也都是一把好手。”
    汪錚被誇得舒服了,又開始邊吃邊滔滔不絕地給陳秋銘規劃起他的“英語教育商業帝國”藍圖,什麽線上平台、線下連鎖、沉浸式教學……說得天花亂墜,白晶、白帆姐妹也在一旁幫襯著。
    陳秋銘隻是聽著,偶爾笑笑,並不插話。他知道汪錚就是這種天馬行空的性格。
    王春雨看著眼前這一幕——煙火繚繞的小店,性格各異卻同樣有趣的朋友,聽著那些充滿夢想和活力的暢談,再看向身邊安靜微笑的陳秋銘,覺得這一切充滿了鮮活而真實的魅力。
    夜色漸深,小巷裏的燒烤攤燈火溫暖,映照著幾張年輕而充滿生氣的臉龐。這一天,有職業的反思,有同伴的溫暖,有街頭的隨性,也有友情的歡鬧,交織成一幅平凡卻又閃亮的生活圖景。而對於陳秋銘來說,那條名為“教育”的道路,似乎也在這些點滴中,變得更加清晰和堅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