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洪茂衝突事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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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光微亮,法律係的辦公樓裏卻早已暗流湧動。潘禹會6點就進了辦公室,臉色陰沉得能擰出水來。他昨晚幾乎一夜未眠,腦子裏反複盤算著如何應對陳秋銘,他絕不能讓事情脫離自己的掌控。
一坐下,他立刻拿起電話,語氣急促地命令賀萬年帶著樓營和唐昀馬上來他辦公室。接著,他又讓郝誠去通知洪茂過來。
郝誠領命,來到四樓402宿舍門口,敲了敲門。開門的是蔣子軒,睡眼惺忪。
“找誰?”
“潘主任找洪茂,讓他馬上到302辦公室去一趟。”郝誠語氣公事公辦。
蔣子軒一聽是潘禹會,立刻警覺起來,回頭對屋裏喊:“茂哥,潘主任找你!”
洪茂剛爬起來,臉上還帶著傷,聞言愣了一下:“潘主任?現在?”
蔣子軒壓低聲音對洪茂說:“銘哥還沒通知呢,這麽急叫你過去,會不會有詐啊?別是設好了套等你鑽吧?”
洪茂也猶豫了,經過昨晚,他對潘禹會和一班的人充滿了不信任。
一旁的梁薄揉著眼睛坐起來:“可是…係主任親自通知,不去也不好吧?更給人留下話柄了。”
正好典晨陽也洗漱完路過,聽到對話,他沉吟了一下,果斷說:“洪茂,我陪你去。有什麽事也好有個照應,一起商量。”
洪茂像是找到了主心骨,連忙點頭:“好,班長你跟我一起去!”
去302的路上,典晨陽低聲對洪茂叮囑:“一會兒看潘主任怎麽說,我們占著理,你別衝動,也別被他嚇住。一切等銘哥來了再說。”說著,他拿出手機快速給陳秋銘發了條消息:“銘哥,潘主任突然找洪茂到302辦公室,我陪他過去看看情況。”
兩人來到302辦公室門口,深吸一口氣,敲了敲門。
“進。”裏麵傳來潘禹會的聲音。
推門進去,隻見潘禹會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賀萬年、樓營、唐昀三人則坐在對麵的沙發上,幾人臉上似乎還殘留著一絲說笑後的輕鬆,見他們進來,才立刻收斂笑容,故作嚴肅地站起身。
典晨陽心裏咯噔一下,這陣仗再明顯不過了。潘禹會和自己班的親信學生早已“統一”了口徑,就等著洪茂來自投羅網。這就像自己和林曉安、金葉子他們在銘哥麵前一樣,是一種天然的、帶著庇護意味的陣營劃分。
潘禹會看到典晨陽,眉頭立刻皺起,語氣不悅:“我找洪茂,你怎麽也來了?你是?”
典晨陽不卑不亢地回答:“潘主任,我是法律四班的班長典晨陽。昨晚的衝突我也在現場參與了拉架,怕洪茂同學有些細節記不清或者說不好,過來幫他補充一下。”
潘禹會怎麽可能讓四班這個精明的班長留在這裏攪局?他立刻揮手驅趕:“這裏沒你的事,你出去外麵等著。”
洪茂一聽就急了,讓他一個人麵對潘禹會和一班三個人?他立刻梗著脖子說:“不行!潘主任,一班這麽多人在這,我害怕!他要是出去,那我也回去,等我們陳老師來了再說!”
潘禹會心裏一急,他之所以這麽早把洪茂叫來,就是想打一個時間差,趁陳秋銘那個難纏的家夥還沒醒(他估計陳秋銘昨晚處理到很晚),趕緊利用自己的權威威逼利誘,讓洪茂簽下和解書,造成既成事實。等陳秋銘來了,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他再能說會道也無力回天了。要是洪茂真走了,等陳秋銘來了,那還了得?讓自己一個司機出身的人去和他那偵查員出身的人辯論,那不就等於讓電影裏的小豬妖去挑戰如來佛祖一樣嗎。自己根本講理講不過他!
“行了行了!”潘禹會趕緊壓下火氣,故作大度地擺擺手,“那你就一起留下吧!都坐下!”
典晨陽和洪茂交換了一個眼神,在靠門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潘禹會清了清嗓子,開始了他的表演。他先板起臉,目光嚴厲地射向洪茂:“洪茂!首先,你要深刻認識到你自己的錯誤!深夜在洗漱間大聲喧嘩,嚴重違反就寢紀律,影響他人休息!這是非常嚴重的行為!追究起來,一個處分是跑不了的!”
他刻意誇大洪茂行為的性質,語氣嚴厲,試圖先在氣勢上壓倒洪茂,讓他產生恐懼和心理弱勢。
接著,他話鋒一轉,看向樓營和唐昀,語氣明顯緩和甚至帶上了幾分讚許:“樓營同學,作為學生幹部,你及時發現並製止違紀行為,這個出發點是好的,是履行職責的表現!值得肯定!當然,可能在方式方法上還不夠注意,有點急躁,造成了一些不必要的誤會和衝突,這一點也需要反思。”
他輕描淡寫地將樓營先動手打人的嚴重行為定義為“方式方法不注意”和“誤會”。
最後,他拿出和事佬的姿態,目光在雙方臉上掃過:“這件事情呢,影響很不好!學校領導都已經知道了,還專門打電話過問!(其實根本沒有)鬧大了,對你們誰都沒有好處!我看這樣吧,你們雙方各讓一步。互相道個歉,承認一下自己的錯誤,這件事就算翻篇了,怎麽樣?要以大局為重嘛!”
說著,他給樓營和唐昀遞了個微不可察的眼神。
樓營和唐昀立刻心領神會,一改往日的囂張跋扈,站起身,麵向洪茂,畢恭畢敬地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語氣顯得異常“誠懇”:“洪茂同學,對不起!昨晚我們太衝動了,請你原諒!”
這番表演果然奏效。洪茂被潘禹會一開始那頂“嚴重違紀”、“要背處分”的大帽子給嚇唬住了,又看到對方如此“誠懇”道歉,心理防線開始鬆動。他下意識地覺得可能真是自己吵鬧有錯在先,而且錯誤更大,對方隻是“方式方法”不對。他想起自己還享受著學校的貧困補助,萬一真背個處分影響了補助,那可就因小失大了…
他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聲音低了不少:“我…我也有不對的地方…”
潘禹會心中暗喜,臉上卻露出欣慰的笑容:“這就對了嘛!年輕人衝動難免,知錯能改就好!皆大歡喜!”他順勢從抽屜裏拿出早就準備好的一份《糾紛和解協議書》,推到桌子中央,“既然都認識到錯誤了,那就簽個字,表示雙方互相諒解,不再就此次事件追究對方任何責任。以後還是好同學。”
樓營和唐昀立刻拿起筆,飛快地在協議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洪茂猶豫著走過去,拿起筆,剛在乙方簽名處寫下一個“洪”字的三點水…
“咳咳!咳咳咳!”身後的典晨陽突然爆發出一陣極其劇烈的咳嗽,仿佛要把肺都咳出來,整張臉憋得通紅。
洪茂嚇了一跳,下意識回頭:“班長?你怎麽了?”
典晨陽一邊拚命咳嗽,一邊指著自己的胸口,艱難地說:“沒…沒事…突然…突然胸口疼得厲害…喘…喘不上氣…茂哥你…你快幫我拍拍背…”
洪茂這才猛地反應過來!這是典晨陽在提醒他!這裏有詐!他立刻扔下筆,快步走到典晨陽身邊,幫他拍背,同時緊張地問:“怎麽樣?好點沒?”
典晨陽一邊咳嗽,一邊用力地捏了一下洪茂的胳膊,遞給他一個“千萬別簽”的眼神。
洪茂徹底明白了,背後驚出一身冷汗。他穩住心神,轉過頭對潘禹會說:“潘主任,我覺得…我覺得還是等我們陳老師來了再說吧。我是他的學生,得聽自己班主任的。”
潘禹會眼看就要成功,豈能放棄?他立刻加重語氣,半是威脅半是利誘:“洪茂!學校領導等著要結果呢!現在簽了字,這事就了了!對你隻有好處!要是等你們陳老師來,把事情鬧大,最後吃虧的還是你自己!處分可不是鬧著玩的!想想你的評優,你的補助!”
就在他喋喋不休地試圖繼續施加壓力時,辦公室的門“哢噠”一聲被推開了。
係主任江芸站在門口,麵色平靜卻自帶威嚴。她目光掃過屋內略顯緊張的眾人,淡淡開口:“幾位同學,先麻煩你們到外麵等一下。”
潘禹會心裏猛地一沉,臉色瞬間變得難看。他沒想到江芸會這麽早過來,而且直接介入!
幾個學生趕緊魚貫而出。
等學生出去關上門,江芸走到潘禹會的辦公桌前,語氣不容置疑:“學生打架的事情我已經詳細了解了。潘主任,你是一班的班主任,按規矩需要避嫌。這件事情的調查和處理,就由我來主持。”
“江主任,我…”潘禹會還想爭辯什麽,試圖奪回主導權。
但江芸根本不給他機會,直接抬手打斷了他,從文件夾裏拿出一份打印好的材料遞給潘禹會,同時目光也看向剛進門、站在一旁的陳秋銘:“陳老師淩晨發我的調查報告,我已經仔細看過了。潘主任,你也看看吧。”
潘禹會心裏咯噔一下,接過報告,隻掃了幾眼,臉色就變得越來越蒼白,額頭甚至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報告裏事無巨細:時間線清晰,雙方陳述記錄完整,傷情照片證據確鑿,關鍵是有監控視頻的截圖標明了樓營先動手的動作,甚至還有與學生談話的錄音摘要…證據鏈環環相扣,邏輯嚴密,無懈可擊!
他這才明白,為什麽江芸根本不聽他的任何說辭,也完全無視了賀萬年、郝誠可能做的偏袒性匯報。在這樣一份鐵證如山的報告麵前,任何狡辯都蒼白無力。他像一隻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泄了氣,癱坐在椅子上,再也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隻能不甘地放棄抵抗。
原來,陳秋銘因為淩晨才睡,醒來時已經比平時晚了些。他剛睜開眼就看到了典晨陽發來的消息,心道不好,臉都顧不上洗,套上衣服就叫上袁友三,急匆匆趕到了係辦公樓。在走廊遇見驚魂未定的洪茂和典晨陽,簡單問了幾句,安慰洪茂道:“放心,江主任親自處理了。一會兒肯定會進行調解,你有什麽合理的訴求,可以提出來。”洪茂憋著氣說:“銘哥,他們把我打成這樣,我就要他們賠償醫藥費就行,沒別的要求!”陳秋銘拍拍他肩膀:“好,這個要求不過分。”
“我覺得你可以比你的心理預期多要一些,這樣也有回旋的餘地。”典晨陽顯得很有頭腦。
“我想著三千兩千的就行,我還要給楊昊分點,畢竟他為了拉架也受傷了。”洪茂撓撓頭。
“那就先要這個數”典晨陽略微思考,然後比劃了個“8”的手勢,“然後看銘哥的態度再說。”
這時,江芸辦公室的門開了,江芸出來叫陳秋銘進去。
潘禹會正低著頭坐在沙發上,陳秋銘敲門進來後,江芸示意他坐下。陳秋銘沒有選擇坐在潘禹會旁邊的空位,而是坐在了沙發對麵靠牆的一張簡易單人床上。雖然不如沙發舒服,但這個位置的選擇意味深長——他今天和潘禹會不是坐在一起的同事,而是對立雙方的代表。
江芸沒有多餘的寒暄,直接切入正題,目光主要看向潘禹會:“潘主任,陳老師淩晨起草的調查報告我看過了,也轉給你看了。事實清楚,證據充分,我覺得關於事件經過和責任認定,沒有什麽爭議了吧?”
潘禹會手裏捏著那份報告,指尖都有些發白,臉色灰敗,極其艱難地從喉嚨裏擠出一個字:“…沒。”
“好。”江芸點點頭,示意讓樓營、唐昀、洪茂三位同學進來。
三人進來後,都有些緊張地站成一排。
江芸目光平靜地掃過他們:“監控視頻我仔細看過了,陳老師和你們分別談話的錄音,關鍵部分我也聽了。現在,基於事實,你們可以說說自己的想法和要求,看看能不能協商調解成功。如果調解不了,那就隻能按照校規校紀嚴肅處理,或者…你們願意的話,也可以選擇報警走法律程序。”
洪茂第一個開口,語氣堅定:“江主任,我要求他們賠償我的醫藥費和衣服的損失。”他指了指自己臉上的傷和扯壞的衣服。
樓營本來下意識想反駁,但偷眼看到潘禹會那副放棄掙紮、低頭不語的樣子,又想到那份可怕的報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不敢再囂張。
“你要多少?”樓營悶聲問,心裏盤算著怎麽砍價。
“八千!”洪茂按照典晨陽事先提醒的報了價。
“八千?你怎麽不去搶!”樓營立刻跳了起來,這個數字遠超出他的心理預期。
陳秋銘這時平靜地開口,語氣像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我和我的律師朋友交流過,根據目前通行的類似人身損害糾紛賠償標準,包括醫療費、誤工費、營養費、精神撫慰金等,八千元並不算多,很多案例最終調解或判決金額都在萬元以上。”他的話有理有據,一下子把洪茂的個人訴求拉到了社會普遍標準的框架下,顯得合情合理。
樓營慌了,下意識看向潘禹會求助。潘禹會卻把頭埋得更低,假裝沒看見——證據確鑿,江芸坐鎮,他還能說什麽?
樓營絕望之下,竟然接收到了潘禹會另一個隱秘的眼神暗示——去求陳秋銘!
他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猛地衝到陳秋銘麵前,竟然“撲通”一聲跪下(被陳秋銘立刻皺眉拉了起來),聲淚俱下地哭訴:“陳老師!陳老師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求求您幫我說句話吧!我家條件特別困難,我爸重病臥床好久了好久了,我媽她…她也沒工作,就靠打點零工,家裏真的拿不出這麽多錢啊…嗚嗚嗚…”
唐昀也趕緊跑過來,跟著哭窮:“陳老師,我家是偏遠山區的,真的是貧困戶,一年都掙不了幾千塊錢…八千塊對我們來說是天文學數字啊…”
陳秋銘看著眼前這兩個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學生,明知他們話裏肯定有誇大其詞的成分,但“父親重病”、“山區貧困”這些字眼還是觸動了他內心柔軟的地方。他歎了口氣,雖然立場對立,但終究都是自己學院的學生,把事情徹底做絕也非他所願。當前最重要的是解決問題,平息風波。
陳秋銘沉吟片刻,“正好我有件事要問你。聽說你去年在籃球場和袁友三發生衝突,那件事是你的錯吧,你還沒有道歉,是不是?”
“是我的錯,我願意道歉。”
“還有前不久查寢的事,你是不是也應該向他道歉。”
“是,陳老師,我願意就這兩件事道歉。並且保證以後一定改過自新、重新做人。”這個時候,樓營根本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陳秋銘示意讓袁友三進來。
“對不起,袁友三同學。去年籃球場我的球砸中,沒有向你道歉,還對你出言無禮,我現在向你道歉。還有之前你陪陳老師查寢的事,你發現我的煙具,我不承認錯誤,還冒犯你,也是我的錯,我向你道歉。請求你原諒我的錯誤,對不起。”樓營終於一改往日囂張的氣焰,向袁友三鞠躬道歉。
袁友三顯然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但感到很是滿足,內心暗爽不已。
“好吧,樓營同學,我接受你的道歉。希望你以後不要再那樣對待其他同學了。”袁友三挺直了腰杆,像是訓話般說到。
陳秋銘看向洪茂,語氣緩和下來:“洪茂,你看…他們確實也認識到錯誤了。賠償是應該的,但金額是不是可以再協商一下?”
洪茂其實本性並不壞,看到對方哭得可憐,又得到銘哥發話,氣也消了不少,猶豫了一下說:“那…那就六千?”
樓營還在哭著對陳秋銘作揖。
陳秋銘搖搖頭:“再讓一點吧。得饒人處且饒人。”
洪茂一咬牙:“那就四千!最低了!老師,我可是看你的麵子!”
陳秋銘看向樓營和唐昀:“四千。我這麵子已經替你們省了四千塊錢了。你們倆,一人兩千,沒問題吧?”
樓營如蒙大赦,雖然四千塊也讓他肉疼,但比起八千已經是天壤之別了。他連忙點頭:“沒問題!沒問題!謝謝陳老師!謝謝洪茂同學!唐昀的錢我一起出,這事是因我而起的!”他倒是顯出幾分擔當,當場拿出手機,通過微信給洪茂轉去了四千塊錢。
陳秋銘立刻用辦公室的電腦打印了一份新的《和解協議》,明確寫明了事由、賠償金額及責任了結等內容。洪茂、樓營、唐昀分別在協議上簽上名字,並按了紅手印。
江芸全程見證,最後收起協議,嚴肅地對三人說:“這件事到此為止!以後誰也不許再以此事為由挑起任何矛盾!回去各自寫一份深刻檢查明天交給我!聽到沒有!”
“聽到了,江主任!”三人齊聲答應。
“另外,樓營、唐昀毆打他人,分別給予嚴重警告處分。洪茂違反就寢秩序,給予批評教育處理。沒有異議吧?”
“沒有。”三人再次齊聲答應。
一場險些升級的衝突,終於在江芸的強勢介入和陳秋銘有理有據有節的應對下,塵埃落定。潘禹會坐在沙發上,臉色鐵青地看著這一切,感覺自己像個徹底的局外人,心中對陳秋銘的怨憤卻又深了一層。
由於樓營受到了警告以上的紀律處分,潘禹會不得不罷免了他的班長職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