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心藥醫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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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陽光尚未完全驅散秋日的涼意,陳秋銘剛在211宿舍的洗漱間用冷水撲了把臉,試圖喚醒還有些混沌的神經,手機就像預警似的尖銳響起。來電顯示是鄭燚。
他心頭莫名一跳,鄭燚很少這麽早打電話給他。立刻接通,電話那頭傳來鄭燚罕見地帶著急促甚至一絲慌亂的聲音:“陳老師!不好了!餘銳…餘銳她心髒病突發!在宿舍裏臉色煞白,喘不上氣,剛才…剛才昏過去了!範思聰和柳玉希已經把她扶到醫務室去了!您快來看看吧!”
陳秋銘的心猛地一沉:“什麽?!我馬上到!”
他話音未落,另一個電話又擠了進來,是潘禹會。他匆忙對鄭燚說了句“保持聯係”,切了過去。
潘禹會的聲音帶著慣有的官僚腔調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推責意味:“陳老師吧?剛才自律會報告,說你們四班有個女生,叫餘銳,在宿舍突發心髒病,送醫務室了?你這個班主任趕緊過去處理一下!弄清楚情況,及時匯報!不要出什麽意外!”
“我知道了我馬上到!”陳秋銘沒心思跟他多話,掛斷電話,抓起床上的外套就衝出了門,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奔向校醫務室。
醫務室裏彌漫著比平日更濃的消毒水味,氣氛緊張。餘銳躺在唯一的觀察床上,臉色慘白如紙,嘴唇更是沒有一絲血色,胸口微弱地起伏著,眼睛半睜半閉,意識似乎恢複了一些,但氣息依舊微弱得嚇人。範思聰和柳玉希兩個女孩臉色也不好看,一個正用濕毛巾小心翼翼擦拭餘銳額頭的虛汗,另一個緊緊握著餘銳冰涼的手,不知所措。
孟文桂醫生正忙著檢查儀器和準備藥品,眉頭緊鎖。
“孟醫生!情況怎麽樣?”陳秋銘衝到床邊,焦急地問,聲音都有些發顫。
孟文桂看到他,快速說道:“陳老師,你來了就好。初步判斷是心髒問題急性發作,剛才有一陣很危險。現在稍微穩定了一點,但校醫務室條件有限,必須馬上轉送醫院急救!我已經叫了救護車了!”
陳秋銘的心揪緊了,他看著餘銳那脆弱的樣子,仿佛下一秒就會出意外一樣。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對範思聰和柳玉希說:“別怕,救護車馬上就到。你們做得很好。”他又看向孟醫生:“我跟車去醫院!”
他站在醫務室門口,焦灼地來回踱步,不時望向校門方向,感覺每一秒都無比漫長。
就在這時,一個沉穩的腳步聲靠近。陳秋銘抬頭一看,竟然是校長董富貴。他連忙站直身體:“董校長!”
董富貴點了點頭,他身材挺拔,雖已年長但依舊保持著軍人的氣度,目光銳利地掃過醫務室內部:“陳秋銘老師是吧?我看過你的資料,年輕有為。這裏怎麽回事?”
陳秋銘趕緊言簡意賅地匯報:“校長,是我們班一個叫餘銳的同學,先天性心髒病,剛剛在宿舍突然急性發作,情況比較危險,孟醫生已經叫了救護車,準備轉送醫院急救。”
董富貴聞言,臉色凝重了些,指示道:“立刻送醫,不惜一切代價搶救學生。後續治療費用和手續,學校會全力支持。你作為班主任,跟緊處理,安撫好學生和家長情緒。跟江芸主任也說一下,讓係裏多多關照這位有特殊情況的同學。”他的指示清晰果斷。
“是!校長!我明白!”陳秋銘連忙應道。
董富貴又看了一眼醫務室內部,沒再多說,轉身離開了。他的出現和指示,像是一顆定心丸,也讓陳秋銘感到了更大的責任。
很快,遠處傳來了救護車急促的鳴笛聲。車子直接開到了醫務室門口。醫護人員迅速下車,用擔架將餘銳小心翼翼抬上車。陳秋銘毫不猶豫地跟著跳上了車,範思聰和柳玉希也要跟去,陳秋銘點了點頭。
救護車呼嘯著駛向離學校最近的市農業醫院,是一家三甲醫院。車上,醫護人員在進行簡單的監護和吸氧,陳秋銘一邊幫忙扶著餘銳,一邊拿出手機,翻找檔案裏餘銳家長的聯係方式。電話接通後,他盡量用平靜清晰的語氣說明了情況,強調已經送到醫院正在急救,目前情況暫時穩定,安撫對方不要過於驚慌,並表示學校和老師一定會負責照顧好孩子。電話那頭的家長聲音焦急帶著哭腔,連連感謝並懇請學校多多照顧。陳秋銘鄭重承諾:“您放心,在我們眼裏,每一個學生都和自己家孩子一樣。”
到了醫院,急診科的醫生護士早已接到通知,迅速接手,將餘銳推進了搶救室。陳秋銘和兩個女孩被擋在外麵,隻能透過玻璃窗焦急地看著裏麵忙碌的身影。陳秋銘忙著辦理各種手續、繳費。期間,係主任江芸也打來了電話,詳細詢問了情況,陳秋銘一一匯報,江芸叮囑他務必處理好,有需要隨時聯係係裏。
經過一係列緊急救治,餘銳的情況終於穩定下來,被轉入了普通病房觀察。看著餘銳的臉色漸漸恢複一絲紅潤,呼吸也變得平穩,陳秋銘和兩個女孩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感覺渾身都快虛脫了。
趁著餘銳睡著,陳秋銘將範思聰和柳玉希叫到病房外的走廊,壓低聲音問道:“今天早上到底怎麽回事?好端端的怎麽會突然發病?”
柳玉希推了推眼鏡,心有餘悸地說:“其實…其實也沒發生什麽特別的事…就是早上宿舍裏,不知道誰的鬧鍾突然響了,聲音挺刺耳的,餘銳當時可能還沒完全醒,就被嚇了一大跳,然後立刻就感覺心慌、喘不上氣,沒多久就…”
陳秋銘眉頭緊鎖:“隻是鬧鍾響…就被嚇到發病?這麽脆弱嗎?”
“對啊,”範思聰接過話,胖乎乎的臉上滿是擔憂和無奈,“陳老師,餘銳的心髒病就是很嚴重,受不得驚嚇。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上學期就有過兩次,一次是我們在外麵逛街,旁邊一輛車突然按喇叭,聲音特別大,她當場就捂著胸口蹲下去了,差點沒緩過來。還有一次是跑早操,跑著跑著就不行了,臉色發青,後來係裏知道了情況,才特批她不用跑早操了。”
陳秋銘的心情更加沉重了。他意識到,餘銳的情況遠比想象的要複雜和麻煩,這不僅僅是一次簡單的疾病發作,更牽扯到她在集體生活中的脆弱處境。
回到學校已是下午。安頓好餘銳休息,並叮囑範思聰和柳玉希好好照顧她後,陳秋銘才感到一陣強烈的疲憊和饑餓感襲來。他匆匆去食堂吃了點遲來的午飯。
剛走出食堂門口,就碰見了似乎特意等在那裏的鄭燚和顏心心。
“陳老師!”鄭燚迎了上來,眼神裏帶著詢問。
陳秋銘對顏心心說:“心心,你先回宿舍吧,我和鄭燚有點事說。”
顏心心乖巧地點點頭離開了。
陳秋銘和鄭燚並肩在校園裏走著,午後的陽光透過樹葉灑下斑駁的光點。
“餘銳怎麽樣了?”鄭燚關切地問。
“穩定住了,送回宿舍休息了。幸虧送醫及時。”陳秋銘歎了口氣,想起早上的驚險,仍然後怕。
“唉,她也真是可憐。”鄭燚也歎了口氣,“陳老師,您還記得您之前在黑音符上刷到過我的視頻嗎?還評論說‘沒想到還有這樣的你’。”
陳秋銘愣了一下,點點頭:“記得。怎麽了?”
鄭燚笑了笑,那笑容裏有點狡黠,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是啊,您的眼裏好像總是隻有金葉子、祁淇她們兩個,像我這種文文靜靜的女孩子,您平時可能就沒太關注到吧。”
陳秋銘一時語塞,不得不承認鄭燚的話某種程度上戳中了他的盲點。作為班主任,他確實更容易被那些性格外向、經常出現在眼前的學生吸引大部分注意力。
“我想跟您聊聊範思聰、餘銳、柳玉希她們三個的事情。”陳秋銘轉移了話題,也是真心求教,“你好像和她們關係還不錯?能給我詳細介紹一下嗎?我覺得我對她們的了解太少了。”
兩人走到河邊的一張長椅坐下。鄭燚整理了一下思緒,開始娓娓道來:
“範思聰在917宿舍,她還是宿舍長呢,但是…說實話,她和宿舍裏其他人關係都非常差,基本上不說話,也不和她們一起活動。餘銳和柳玉希在915宿舍,就是顏心心、米冠軍那個宿舍。她們倆關係特別好,但和宿舍裏其他人也基本上是格格不入。”
“所以她們三個,就因為都被宿舍孤立,反而形成了一個小團體,抱團取暖。她們在班裏幾乎不和其他同學來往,隻信任彼此。可能…也算得上信任我吧,偶爾會和我說說話。”鄭燚的語氣帶著一絲同情,“917宿舍的人不讓餘銳和柳玉希去她們宿舍玩,915宿舍的人也不歡迎範思聰來。所以她們三個經常無處可去,不到熄燈時間,是絕對不會回宿舍的,就在校園裏晃蕩,或者找個沒人的角落待著,比如…”
“——比如食堂的角落!”陳秋銘猛地想了起來,打斷了她,“我上周日晚上從原州回來,就在食堂看見她們三個坐在最裏麵!”
“對,那就是她們經常待的地方之一。”鄭燚肯定道,“因為那裏沒人打擾,又比外麵暖和。”
陳秋銘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他之前隻是疑惑,現在才真正明白,那三個孤單的身影背後,是如此心酸的處境。所謂的“報團取暖”,是因為她們在正常的集體中感受不到溫暖。
就在這時,陳秋銘的手機響了,是一個陌生號碼,接起來一聽,竟然是917宿舍的王婕梅,就是那個嗓門很大的女生。
“陳老師!我是917宿舍的王婕梅!我和我的室友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反映!必須現在說!”電話裏的聲音果然中氣十足。
陳秋銘正想了解情況,便說:“我在河邊這張長椅這裏,你們過來吧。”
不一會兒,王婕梅就帶著其他三個室友風風火火地走了過來。王婕梅身高不到一米五五,但氣勢十足,一來就看到陳秋銘和鄭燚坐在一起,立刻大聲說道:“哎喲,陳老師和‘愛徒’鄭燚坐在一起好和諧啊!給你們拍張照片吧!”說著還真拿出手機哢嚓拍了一張,然後發給了陳秋銘。
“陳老師!”王婕梅切入正題,嗓門更大,“我們要求調整宿舍!我們實在受不了範思聰了!她……!我們強烈要求她搬出去!或者我們搬走!”其他三個女生也在一旁附和,數落著範思聰的種種不是。
陳秋銘被這連珠炮似的抱怨吵得頭疼,他大致明白了917的矛盾已經不可調和。他擺擺手,安撫道:“好了,情況我知道了。宿舍調整是大事,需要係裏研究決定。你們先回去,我會處理的。”
好不容易打發走了917的四個女生,陳秋銘揉著太陽穴,對鄭燚苦笑道:“真是按下葫蘆浮起瓢。”
鄭燚卻顯得很冷靜,她思維清晰地說道:“陳老師,您不覺得這是一個機會嗎?今天餘銳發病,是因為宿舍正常的鬧鍾聲。但我們能要求其他同學不發出一絲聲音嗎?這不現實,也對其他同學不公平。915宿舍的人,除了柳玉希,誰又會、誰又有義務時時刻刻去小心翼翼地照顧餘銳的情緒和身體呢?”
“我看,既然她們三個關係這麽好,彼此信任,又都和原宿舍的人合不來,不如…就給她們三個單獨申請一間宿舍吧!”鄭燚的眼睛亮晶晶的,提出了一個大膽的建議,“這樣一舉三得!既解決了917宿舍投訴範思聰的問題,也解決了915宿舍其他人和餘銳、柳玉希相處尷尬的問題,更重要的是,給了她們三個一個真正能安心待著的‘家’!範思聰和柳玉希肯定會格外細心照顧餘銳的,比任何室友都可靠!”
陳秋銘聽完,猛地一拍大腿!豁然開朗!
“妙啊!鄭燚!你這個主意太好了!”他興奮地看著鄭燚,眼中滿是讚賞,“我怎麽就沒想到!這真是解決所有問題的最佳方案!太好了!鄭燚,你真是我的…我的軍師!以後要多幫我出謀劃策!”
鄭燚被他誇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抿嘴笑了。
事不宜遲,陳秋銘立刻找到江芸,詳細匯報了餘銳的特殊病情、三個學生的實際困境以及鄭燚提出的建議,強調這是出於人道關懷和解決實際矛盾的最佳選擇。
江芸沉吟片刻,覺得有理,便找潘禹會來一起商量。潘禹會果然跳出來反對:“這不符合規定!單獨給三個學生一間宿舍?這是搞特殊化!傳出去別的學生會有意見!造成的影響太壞了!”
陳秋銘早有準備,立刻抬出了尚方寶劍:“潘主任,今天早上董校長親自指示,要求係裏‘多多關照’餘銳這位有特殊情況的同學。我們認為,提供一個安靜、友好、安全的居住環境,避免她再次因環境刺激而發病,就是最重要的‘關照’。這不僅是關心學生,也是消除宿舍安全隱患。”
一聽董校長的指示,潘禹會頓時像被掐住了脖子,臉憋得通紅,再也說不出反對的話,隻能極不情願地同意了。
最終,係裏特批了一間空宿舍——906,給範思聰、餘銳、柳玉希三人居住。
陳秋銘親自找三人談話。當聽到這個消息時,三個女孩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臉上瞬間綻放出前所未有的燦爛笑容,激動得差點跳起來。
“謝謝陳老師!”三人連連鞠躬。
陳秋銘笑著說:“以後906就是你們的小家了。範思聰,你還是宿舍長,你和柳玉希一定要照顧好餘銳,確保她休息好,情緒穩定,有問題第一時間報告我。”
範思聰把胸脯拍得砰砰響,激動得語無倫次:“陳老師您放心!我們三個好得跟一個人似的!除了對象不能換著用,其他啥都能共享!我範思聰一定帶領她倆,相互配合、相互照料、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肝膽相照!絕對不給您添麻煩!”
陳秋銘被她的憨態逗笑了,心裏卻感到無比欣慰。
他讓鄭燚幫忙,很快幫她們搬好了宿舍。915和917宿舍的人如釋重負,歡欣雀躍;範思聰三人更是喜極而泣,擁有了夢寐以求的獨立小天地。晚上,範思聰就給陳秋銘發來了她們三人一起精心布置好的906宿舍照片,照片上她們擠在一起,笑得無比開心和幸福,背景整潔溫馨。範思聰配文:“我們幸福的小家!謝謝陳老師!”
忙完這一切,陳秋銘回到211宿舍,疲憊卻無比開心地躺倒在床上。一種解決難題、幫助學生後的巨大成就感充盈著他的內心。
他想起白天王婕梅那句脫口而出的“愛徒”,看著手機裏和鄭燚的那張合照,越看越覺得貼切。鄭燚的冷靜、智慧、洞察力和那份深藏的善良,確實當得起這個稱呼。
他心中一動,打開朋友圈,選中了那張和鄭燚在長椅上的合照,配文:“我和我的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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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朋友圈的點讚和評論就開始飆升。同學們紛紛點讚,金葉子和祁淇更是立刻評論了一連串“吃醋”、“羨慕嫉妒恨”、“銘哥偏心”的表情包。
陳秋銘看著手機屏幕,忍不住笑出了聲。這一刻,所有的疲憊都化為了溫暖的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