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壽楊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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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初亮,魏次的城市輪廓在晨曦中漸漸清晰。中都酒店十二層的客房內,陳秋銘早已起身。他靜立在落地窗前,望著樓下漸漸蘇醒的城市——早班公交開始運行,零星的行人裹緊外套匆匆走過,街角的早餐攤升騰起嫋嫋白霧。這裏是龍城的衛星小城,也是一座典型的北方城市,節奏緩慢,卻自有其生機。
黎曉知還在睡夢中,眉頭微微蹙著,仿佛昨夜的家宴風波仍縈繞不去。她翻了個身,手下意識地探向床的左側,摸索著期待中的溫暖。當指尖觸到的隻有冰涼的床單時,她猛地驚醒,一下子坐起身來。
“秋銘!”她驚慌地喊道,聲音裏帶著未散的睡意和突如其來的恐懼。
陳秋銘聞聲立即從窗前轉身:“怎麽了?我在這兒。”
黎曉知赤著腳跳下床,撲進他懷裏,緊緊抱住他的腰,臉埋在他胸前:“我以為你不要我了,我以為你趁我睡著走了呢……”她的聲音悶在他的襯衫裏,帶著輕微的顫抖。
陳秋銘輕輕拍著她的背,能感覺到她心跳得厲害。“怎麽會呢?”他的聲音溫和而堅定,“我是輕易退縮的人嗎?除非你說不要我,否則我是不會離開的。”
“我不會不要你的。”黎曉知仰起臉,眼中還帶著未散的水汽,語氣卻異常堅決。晨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在她臉上投下柔和的光影,照亮了她眼中的不安與依賴。
陳秋銘低頭在她額上印下一個輕吻:“好了,趕緊起來洗漱,然後吃飯吧。酒店早餐應該已經開始了。”
半小時後,兩人來到酒店二層的自助餐廳。餐廳裝修典雅,大麵積使用暖色調,空氣中彌漫著咖啡和烤麵包的香氣。已經有不少住客在取餐,餐具碰撞聲和低語聲交織成早晨特有的氛圍。
他們分頭去取食物。陳秋銘為黎曉知拿了她喜歡的煎蛋、培根和酸奶,又細心地挑了幾塊她愛吃的小西紅柿;黎曉知則為陳秋銘取了小米粥、韭菜盒子和幾樣小菜——多年的相處讓她熟知他的口味偏好。
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可以看到魏次的老城,灰牆黑瓦間偶爾穿插著幾棟新建的高樓,新舊交融得有些突兀,卻又莫名和諧。
“我好多年沒來魏次了,”陳秋銘攪動著碗裏的小米粥,若有所思,“上次來還是上大學的時候。”
黎曉知小口吃著煎蛋,接話道:“我也差不多。之前來魏次,總是被姐姐們叫來幫忙帶孩子。”她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我也不知道她們為什麽這麽排斥你……明明你那麽好。”
陳秋銘放下勺子,目光溫和地看著她:“太簡單了,曉知。他們才不在乎你喜不喜歡誰呢。你媽媽和姐姐們覺得讓你嫁給有錢人才是好的,至於你的幾個姐夫——”他輕輕搖頭,“估計隻是想借著你攀高枝罷了。你跟了我這個窮小子,別說幫他們了,說不定將來還會和他們爭家產呢。你嫁到豪門就不一樣了。”
黎曉知急切地抓住他的手:“我才不稀罕什麽豪門呢!那些煤老板的兒子,整天無所事事,就知道吃喝玩樂,我看著就煩。”
陳秋銘反握住她的手,拇指輕輕摩挲著她的掌心:“如果你的媽媽和姐姐們逼你一定要嫁入豪門呢?你會怎麽辦?”
黎曉知愣住了,眼神閃爍了幾下,緩緩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絞著餐巾。那一刻的猶豫雖然短暫,卻足以讓陳秋銘心中的某根弦輕輕顫動——他意識到,有些根深蒂固的家庭羈絆和期待,或許真的很難輕易改變。
“算了,不說這個了。”陳秋銘率先打破沉默,語氣輕鬆起來,“難得來這裏,不如到周邊轉一轉。總是待在酒店裏也太悶了。”
黎曉知抬起頭,眼中重新泛起光彩:“去哪裏呢?”
多年以來和陳秋銘的相處,黎曉知知道自己隻要跟著陳秋銘就對了,和他在一起,自己不需要帶腦子。
陳秋銘拿出手機查看地圖:“我記得這裏離壽楊不遠,李天帛工作的地方。那地方雖然是個郊區,但聽說風景不錯,還保留著很多老建築。”他說著,直接撥通了李天帛的電話,並打開了免提。
電話很快接通,傳來李天帛爽朗的聲音:“老哥!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怎麽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老弟啊,我在魏次了,離壽楊不遠,想去玩一玩,不知道李隊長有沒有時間接待啊?”陳秋銘笑著說。
李天帛在電話那頭哈哈大笑:“老哥,我早就說讓你來了,你終於想起來了,快來,我正好盡地主之誼。”
陳秋銘挑眉看了看黎曉知,眼中帶著驚喜:“那太好了!曉知也在我身邊。”
“嫂子也在啊?那就更好了!正好我女朋友小趙也在,你們一起來吧,我帶你們嚐嚐我們這裏的特色美食!”李天帛的聲音熱情洋溢。
約定好見麵地點後,陳秋銘掛了電話,看向黎曉知:“怎麽樣?去壽楊轉轉?”
黎曉知終於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笑容,點頭道:“好啊,我也好久沒出去走走了。”
吃過早餐,他們回房間簡單收拾了一下,便開車前往壽楊。一路上,北方的初冬景色在車窗外流轉——田野已經收割完畢,裸露的土地上偶爾能看到幾堆金色的秸稈;遠山呈現出灰藍色,山脊線條在薄霧中若隱若現;路旁的白楊樹葉子幾乎落光,挺拔的枝幹像一排排哨兵,守護著這條通往郊區的公路。
壽楊說是龍城的一個區,但是實際上並不與龍興區、河東區這些主城區相連,隔著魏次才能通往龍城大學所在的誌合區。壽楊區實際上更像是一個獨立的小城,這裏比魏次小很多,但更顯古樸。進入壽楊區中心,可以看到許多老式建築,灰牆黑瓦,屋簷翹起,有著典型的北方民居特色。街道不寬,但很幹淨,行人步伐悠閑,與主城區的快節奏形成鮮明對比。
李天帛發來的定位是壽楊區中心的一家老字號餐館——“清和園”。餐館門麵不大,但古色古香,黑底金字的匾額已經有些年頭,門口掛著兩個大紅燈籠,在微風中輕輕搖晃。
停好車,剛走到餐館門口,就看到李天帛和一個年輕女孩迎了出來。李天帛穿著休閑夾克,眯著小眼睛,笑容一如既往地陽光。他身邊的女孩個子不高,圓臉大眼睛,看起來溫婉可人。
“老哥!嫂子!”李天帛大步上前,給了陳秋銘一個結實的擁抱,然後又向黎曉知禮貌地問好。
“天帛,好久不見!這位就是小趙吧?”陳秋銘笑著看向女孩。
李天帛連忙介紹:“對,我女朋友小趙,在區文化館工作。小趙,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陳秋銘老哥,還有黎曉知小姐。”
小趙落落大方地伸出手:“陳哥好,黎姐好,天帛經常提起你們,今天終於見到了。”
寒暄過後,他們走進餐館。內部裝修保持了傳統風格,木質桌椅擦得發亮,牆上掛著一些老照片和書畫作品,整個空間彌漫著一種淡淡的檀香和食物香氣混合的味道。
落座後,李天帛神秘地笑了笑:“老哥,今天請你嚐一下我們壽楊的特色美食——頭腦。”
陳秋銘聞言愣了一下,表情有些困惑:“頭腦?是什麽東西?人體器官我可不吃。”
李天帛哈哈大笑:“絕對和人體器官無關!是一種傳統小吃!”
陳秋銘仍然皺眉:“動物的頭腦我也不吃。”
這下連小趙都忍不住笑出聲來:“陳哥,不是那個意思啦!‘頭腦’是我們這兒一種特色美食的名字,跟腦袋沒關係。”
說笑間,服務員已經端上來四個白瓷大碗。陳秋銘和黎曉知好奇地看去,隻見碗裏是乳白色的糊狀物,用勺子輕輕一攪,能看到裏麵藏著切成小塊的羊肉、山藥和蓮藕,香氣獨特而濃鬱。
李天帛熱情地介紹:“這就是壽楊‘頭腦’,據說有三百多年曆史了。是用羊肉、山藥、蓮藕、黃芪、黃酒等原料,經過好幾個小時慢火熬製而成的。營養豐富,冬天吃最合適,暖身又補氣。”
陳秋銘和黎曉知相視一眼,小心翼翼地各舀了一勺送入口中。一種複雜而奇特的味道瞬間在口中彌漫開來——酒的醇香、肉的鮮美、藥的清香交織在一起,對於第一次嚐試的人來說,確實需要些時間適應。
“怎麽樣?”李天帛期待地看著他們。
陳秋銘斟酌著用詞:“嗯……很特別的味道,一言難盡。”
黎曉知也委婉地表示:“可能需要習慣一下。”
李天帛不以為意地笑起來:“正常正常!就跟北京豆汁兒一樣,愛喝的愛得不得了,不愛喝的根本咽不下去。不過這東西可是我們壽楊的寶貝,老一輩人沒有不喜歡的。”
他繼續介紹道:“吃‘頭腦’還有講究呢,要配上一壺溫熱的黃酒,一碟醃韭菜,還有剛出爐的燒麥。”說著,服務員已經將這些配套的食物一一送上桌。
陳秋銘看著這一桌頗具儀式感的早餐,不禁感慨:“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獨特的飲食文化啊。”
盡管努力嚐試,陳秋銘和黎曉知還是不太能接受“頭腦”的特殊風味。小趙敏銳地察覺到這一點,悄悄示意服務員上了第二個招牌——銅火鍋。
當冒著熱氣的銅火鍋被端上桌時,陳秋銘眼睛一亮:“這個看起來不錯!”
傳統的紫銅火鍋,中間煙囪裏炭火正旺,周圍湯鍋中翻滾著濃鬱的骨湯,裏麵已經擺滿了各式食材:手打肉丸、小酥肉、獅子頭、燒肉、炸豆腐、粉條、白菜……層層疊疊,豐富多彩。
“銅火鍋也是我們壽楊的特色,”李天帛一邊幫大家調配料碗,一邊介紹,“尤其是冬天,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火鍋,暖和又熱鬧。”
這次的食物顯然更合口味,四人圍坐在一起,吃著熱乎乎的火鍋,氣氛頓時活躍起來。火鍋的蒸汽氤氳上升,在窗前結成細小的水珠,窗外是壽楊老街的景象,仿佛一幅活動的風俗畫。
吃著聊著,話題自然轉到了陳秋銘和李天帛的相識過程。
“說起來,我和天帛的認識還挺有意思的。”陳秋銘給黎曉知夾了一個肉丸,對小趙說,“那時候我在大學創辦曆史社團,天帛比我小三屆,一入學就對這個社團特別感興趣,主動來找我報名。”
李天帛接話道:“那時候老哥可是學校的風雲人物,特立獨行,很多人對他又敬又怕。我鼓起好大勇氣才去找他呢!”
“結果一聊發現特別投緣,”陳秋銘回憶道,“天帛雖然比我小幾歲,但對很多曆史事件和社會現象都有獨到的見解。我們先是線上交流,越聊越投機,後來我就把他拉到我和譯陽、得民、廣達的群裏,大家慢慢就都成了好朋友。”
李天帛點頭:“是啊,那時候我還在猶豫畢業後去哪裏發展。老哥跟我說龍城是個大有可為的地方,最後我就考上了龍城壽楊區的城管,雖然是外郊區,但也是享受到了省城的待遇。”
黎曉知好奇地問:“城管工作辛苦嗎?聽說很多時候會不被理解。”
小趙接過話頭,語氣中帶著自豪:“天帛可是我們區裏有名的‘溫情城管’。他管理的商業街,商戶們都和他處得跟親人一樣。上次王大爺家的招牌壞了,還是天帛幫忙聯係修理的。”
陳秋銘讚賞地拍拍李天帛的肩膀:“我這老弟不一樣,他很有溫情的,對待小商小販從來都是耐心引導。我們都是一樣的人,都想要為民請命,沒有大的能耐,但是有多少能耐就用多少。”
李天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老哥過獎了。其實我就是覺得,執法不一定非要冷冰冰的。多站在對方角度想想,很多矛盾就能化解了。就像老哥你當老師,不也是講究‘因材施教’嗎?”
話題又轉到陳秋銘的教學工作上,他講了幾個班級裏的趣事,引得大家笑聲不斷。黎曉知也逐漸放鬆下來,分享了她在鋼琴教學中的一些心得體會。小趙則講述了壽楊的一些民俗文化和小城故事。
四人邊吃邊聊,火鍋添了兩次湯,桌上的菜漸漸見底。窗外,陰雲散去,陽光已經完全照亮了老街。
這頓午餐吃了近兩個小時,最後在滿足和愉快的氛圍中結束。李天帛堅持要盡地主之誼,陳秋銘也不再推辭。
走出餐館,陽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驅散了初冬的寒意。李天帛和小趙又帶著他們在老街上走了一段,介紹了一些有特色的老建築和小店。
分別時,李天帛握著陳秋銘的手說:“老哥,下次帶上班裏那些孩子一起來壽楊玩玩吧。雖然是小地方,但很有特色,我可以當導遊。”
陳秋銘笑著答應:“一定!他們也該多出來走走,看看不一樣的風景。”
回魏次的路上,黎曉知靠在車窗旁,看著窗外掠過的風景,輕聲說:“今天很開心,謝謝你帶我來這裏。”
陳秋銘單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握住她的手:“謝什麽。看你心情好起來,我就放心了。”
車駛過一片田野,驚起一群麻雀,它們撲棱著翅膀飛向遠方,在藍天下劃出自由的軌跡。黎曉知忽然說:“秋銘,不管家裏怎麽反對,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陳秋銘微微一愣,隨即嘴角揚起溫柔的弧度:“好,那我們就一起麵對。”
車繼續前行,載著兩人駛向未來的路。或許仍有荊棘,但此刻的陽光足夠溫暖,給予他們繼續前行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