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新州之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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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州的夜,繁華未歇。伊麗莎白女王KTV那炫目的霓虹招牌下,一場喧鬧的聚會終於散場。陳秋銘和小豪站在微涼的夜風裏,陸續送別那些醉意醺醺的老友。
    場麵頗有些“慘烈”。大宇是被他媳婦開著車來接走的,人高馬大的他幾乎整個癱在嬌小的妻子身上,嘴裏還含糊不清地嚷嚷著“銘哥…下次…再喝…”。新仔則是由代駕攙扶著塞進了出租車,臨走前還緊緊抓著陳秋銘的手,反複說著“一定常回來”。阿南更甚,直接被他兩個表弟一左一右架著,腳都快離了地,卻還在努力回頭對陳秋銘比劃著打電話的手勢。
    陳秋銘和小豪看著兄弟們這般模樣,相視苦笑,無奈地搖頭。他們兩人雖然也喝了不少,臉上帶著酒後的紅暈,腳步略顯虛浮,但神誌尚且清醒,算是這群人裏最後還能站住的“勝利者”。多年的酒場曆練,早已讓他們練就了遠超常人的酒量。
    “這幫家夥,戰鬥力還是不行啊。”小豪揉了揉太陽穴,笑著說道,語氣裏帶著點得意,也有一絲疲憊。
    “年紀都不小了,還以為是從前呢。”陳秋銘呼出一口帶著酒氣的白霧,望著出租車尾燈消失在街角,心中有些感慨。狂歡過後,總難免有一絲落寞。
    就在這時,一輛白色的SUV平穩地停在了他們麵前。車窗降下,露出小豪妻子溫和的笑臉:“兩位勝利者,上車吧?慶祝活動結束了,該回家醒醒酒了。”
    “辛苦豪夫人了,這麽晚還麻煩你來接。”陳秋銘連忙上前一步,帶著歉意說道。
    “銘哥您太客氣了!”豪夫人笑著擺手,“接你們不是應該的嘛!快上車,外麵冷。”
    兩人拉開車門坐進後座,車內開著暖風,放著輕柔的音樂,瞬間將外麵的喧囂和寒意隔絕開來。豪夫人透過後視鏡看了看他們,忽然想起什麽,從副駕駛座上拿起一個不大不小的快遞盒,遞到後麵:“對了銘哥,下午送到店裏的,是你的快遞吧?看著像玩偶之類的。”
    陳秋銘的心輕輕一跳,接過來一看,果然是他期盼又有點不知如何處置的那個包裹。他拆開一看,那隻抱著胡蘿卜的、毛茸茸的白色小兔子正安安靜靜地躺在盒子裏,旁邊還有一張空白的賀卡。玩偶的柔軟觸感和憨態可掬的模樣,與他此刻略微混亂的心情形成了奇妙的對比。
    “嗯,是。”陳秋銘低聲應了一句,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兔子玩偶的長耳朵。
    小豪湊過來看了一眼,嘿嘿一笑:“喲,銘哥,這……送給誰的?這可不像是你的風格啊?”語氣裏充滿了八卦的味道。
    陳秋銘輕咳一聲,掩飾住一絲不自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對豪夫人說:“妹子,麻煩你個事,先不急著回去。開車去錦繡河畔小區,離這兒應該不遠。”
    “錦繡河畔?”豪夫人有些驚訝,那是新州有名的豪宅區,但她沒多問,熟練地設置好導航,“好,坐穩了。”
    車子平穩地駛入夜色。不多時,一片規劃整齊、環境幽雅的高檔住宅區便出現在眼前。即便是夜晚,也能感受到這裏的與眾不同:寬闊整潔的道路,精心修剪的綠化,設計別致的路燈散發著柔和的光暈,一棟棟小高層和洋房錯落有致,安保人員24小時值守,顯得格外靜謐私密。這裏被稱為新州的“富人區”,居住者非富即貴。
    按照陳秋銘提供的樓號單元,豪夫人將車停在了一棟樓下的訪客停車位。陳秋銘拿著那個裝有兔子的快遞盒下車,正準備走向單元門禁,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對麵的一排一樓帶小院的住宅。
    他的腳步猛地頓住了。
    一種強烈的既視感擊中了他。這環境……太熟悉了!尤其是對麵那個掛著“臥龍崗”小木牌的車庫兼活動室!這不就是他以前經常跟著雲峰大哥來的地方嗎?
    那時,雲峰大哥的一位老友在這裏擁有這麽一間改造過的車庫,成了他們一群人的秘密據點。外麵看起來其貌不揚,裏麵卻別有洞天,茶台、書籍、字畫一應俱全。雲峰大哥常笑著說這裏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聚集的多是一些有見識、有故事的同道中人。陳秋銘作為裏麵最年輕的一個,卻總能被平等相待,聆聽高論,暢談古今,那段時光讓他獲益匪淺,無比懷念。
    他萬萬沒想到,金葉子的家,竟然就在“臥龍崗”的對麵!曾經,他離那個女孩的日常生活,僅僅相隔一條幾十米寬的園區路!這種時空交錯般的巧合,讓他一時間怔在原地,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奇妙感覺。
    他抬頭望向金葉子家所在的樓層,其中一個窗戶透出溫暖的燈光。在那扇窗後,那個像小兔子一樣的女孩正因腳傷而困在家中。他又低頭看了看手中柔軟可愛的玩偶,一份想要送達心意的心情越發急切,但隨之而來的卻是現實的困擾。
    怎麽送上去?
    深更半夜,他一個男老師,貿然上門拜訪女學生?這太不合適了。
    金葉子腳傷了,肯定沒法自己下樓拿。
    打電話讓她家人下來取?以什麽理由?會不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和麻煩?
    陳秋銘看著那扇亮燈的窗戶,又看看手裏的兔子,平生第一次覺得送個禮物竟如此棘手,像個毛頭小子一樣在原地犯起了愁,他那頭灰白的頭發在路燈下似乎都更顯淩亂了。
    無奈之下,他摸出手機,給遠在龍城的“軍師”發去了求救信號:【軍師,睡了沒?】
    鄭燚的回信快得驚人,仿佛一直在等著似的:【我剛下崗,你是不是不知道怎麽把禮物給金葉子送過去了?】
    陳秋銘簡直要佩服得五體投地:【你怎麽什麽都知道?!快,軍師,有何妙計?】
    鄭燚:【這事簡單,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啊。用我的名義送不就好了,我們是同學,送禮物完全合情合理。】
    陳秋銘瞬間豁然開朗:【妙啊!不愧是軍師,足智多謀!此計大善!】
    他立刻拿出那張空白賀卡,借著手機的光亮,認真地寫下祝福語:【祝金葉子同學生日快樂,學業有成,未來可期,永遠開心快樂!】落款處,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工工整整地寫上了“鄭燚”的名字。
    他將賀卡小心地塞進玩偶的懷裏,然後將盒子遞給豪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妹子,還得再麻煩你一趟。你把這個送上去,就按這個門鈴,說是送快遞的,是同學送給金葉子的生日禮物。別提我。”
    豪夫人是聰明人,立刻心領神會,接過盒子,笑著點點頭:“明白,銘哥你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就在豪夫人轉身欲走時,陳秋銘的目光忽然被不遠處綠化帶旁一個徘徊的身影吸引住了。那身影高大瘦削,穿著深色外套,不停地在路燈照不到的陰影裏踱步,時不時抬頭望向金葉子家的窗戶,行為頗為可疑。
    陳秋銘皺了皺眉,定睛細看,心中一驚:那身影怎麽看怎麽眼熟!
    他立刻對豪夫人做了個“稍等”的手勢,然後快步走了過去。靠近了,借著微弱的光線,他幾乎可以肯定自己的判斷。
    “李一澤?”陳秋銘帶著驚訝和一絲不確定叫道。
    那身影猛地一顫,像是受驚的兔子,倏地轉過身來。路燈的光照亮了他的臉——果然是李一澤!他臉上寫滿了慌亂和被抓包後的窘迫,眼神躲閃,完全沒了平時那副狂放不羈的樣子。
    “陳…陳老師?!”李一澤的聲音都變了調,“您…您怎麽在這?!”
    “這話該我問你吧?”陳秋銘上下打量著他,“我記得你家不是新州的吧?大半夜的,跑這高檔小區來‘隨便走走’?還專門對著人家窗戶走?”
    李一澤被問得啞口無言,臉漲得通紅,支吾了半天,最後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低下頭小聲道:“我…我聽說…金葉子腳受傷了…我…我就是來看看…”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帶著明顯的擔心和一種少年人特有的、不知如何表達的焦慮。
    陳秋銘看著他這副樣子,心裏已然明了,故意板起臉:“哦?來看望同學?那怎麽不上去?在這樓下轉悠能治好她的腳?”
    “我…我一個男生…這麽晚了…上去不合適…”李一澤憋了半天,終於憋出一個理由,眼神卻不由自主地又瞟向了那個亮燈的窗口。
    陳秋銘心裏覺得好笑,又有些感動。這小子,平時看著對什麽都漠不關心,原來心裏藏著這麽細膩的關切。他歎了口氣,語氣緩和下來:“行了,別裝了。是來找金葉子的,對吧?擔心她,又不知道該怎麽辦,對吧?”
    李一澤像是被說中了心事,猛地抬起頭,看了陳秋銘一眼,又迅速低下,輕輕“嗯”了一聲,手指緊張地摳著手裏一個禮品袋。
    陳秋銘目光落在他手上的袋子上:“這是什麽?”
    “是…是給她準備的…生日禮物…”李一澤的聲音像蚊子哼哼,“也不知道…怎麽送上去…”
    陳秋銘看著他這副笨拙又真誠的模樣,忽然想起了自己和鄭燚剛才的“密謀”,靈光一閃,笑道:“這個好辦。你可以學學我…呃…你可以借鑒一下別人的經驗。比如,你可以用祁淇的名義送上去。”
    “祁淇?”李一澤愣了一下,隨即眼睛一亮,仿佛在迷霧中看到了指路明燈,“對啊!我怎麽沒想到!”他立刻像是找到了救星,慌忙從口袋裏摸出一張顯然是早就準備好的卡片,又向豪夫人借了筆,蹲在路邊,借著昏暗的光線,認真地寫了起來。內容無非是“生日快樂,早日康複”之類,但落款處,他工工整整地寫上了“祁淇”的名字。
    豪夫人看著這一幕,忍俊不禁,對陳秋銘投去一個“你們這些男人啊”的無奈眼神,然後接過李一澤那份同樣“署名不實”的禮物,笑著說道:“好啦,這下我真成專職快遞員了。一次送倆,還是代不同人送的,我這業務範圍還挺廣。”
    她抱著兔子和李一澤的禮物,走向單元門禁,按響了金葉子家的門鈴。陳秋銘和李一澤則默契地迅速退回到更遠處的車旁陰影裏,屏息凝神地看著。
    隱約能聽到豪夫人和門禁對講機裏的對話聲,似乎是家裏大人接的。豪夫人從容地回答著,很快,單元門“哢噠”一聲打開了。
    等待的時間仿佛格外漫長。李一澤緊張得手心冒汗,不停地踱步。陳秋銘表麵鎮定,心裏也有一絲忐忑,生怕哪個環節出紕漏。
    幾分鍾後,豪夫人空著手出來了,臉上帶著完成任務後的輕鬆笑容,遠遠地就對著他們比了一個“OK”的手勢。
    陳秋銘和李一澤同時鬆了口氣,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如釋重負和一種惡作劇成功般的竊喜。一種奇妙的、屬於男人之間的默契在這一刻悄然達成。
    “任務完成!順利交付!”豪夫人走過來,笑著匯報,“開門的是她家大人,我說是同學送的生日快遞,她就收下了,還說了謝謝。”
    “太好了!謝謝妹子!”陳秋銘由衷感謝。
    “多謝…”李一澤也趕緊道謝,語氣有些別扭。
    豪夫人哈哈大笑:“行了行了,趕緊上車吧,兩位‘幕後主使’,該送你們回去了。”
    車子緩緩駛離錦繡河畔小區。陳秋銘最後回頭望了一眼那扇依然亮著燈的窗戶,想象著金葉子收到兩份“意料之外”的禮物時的表情,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個溫和的弧度。李一澤也安靜地看著窗外,緊繃的肩膀終於放鬆下來,臉上似乎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滿足的笑意。
    夜色溫柔,將這場發生在高檔小區樓下的、充滿善意與小小“詭計”的送禮物行動,悄然掩藏。隻有那份被成功送達的關心與祝福,在寒冷的冬夜裏,散發著持久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