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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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的夜晚,龍城大學漸漸沉寂下來。211宿舍裏,隻亮著一盞昏黃的台燈。陳秋銘仰麵躺在床上,雙手枕在腦後,望著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一天的疲憊漸漸消散,思緒隨意飄蕩。
突然,枕邊的手機屏幕亮起,發出嗡嗡的震動聲。他側過身拿起來一看,是金葉子發來的消息。
【金葉子】:銘哥!報告一個好消息!我的腳好利索啦!周日就能回學校了![轉圈][撒花]
陳秋銘看著屏幕,嘴角不自覺地上揚,手指飛快地打字回複。
【陳秋銘】:真的?太好了![鼓掌]你不在這一周,班裏總覺得缺了點什麽,空落落的。
【金葉子】:是嗎?[偷笑]我有那麽重要嗎?銘哥你不會是哄我開心吧?
陳秋銘想起白天忙碌間隙刷到的一個視頻,心中感慨,回複道:是真的。我今天還刷到一個視頻,說一個老師教的第一屆學生,就是他教學生涯裏的“白月光”,是獨一無二、最特殊的記憶。不管以後還會帶多少屆學生,那種最初的感覺都不會再有了。你們就是我教師生涯的第一屆,就是我的“白月光”。
他停頓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而你,就是這白月光裏,最亮的那一束。
屏幕那頭的金葉子似乎被這話觸動了,過了一會兒才回複:真的嗎?銘哥……那……等我們以後畢業了,你會不會就把我忘了?
陳秋銘幾乎能想象到她此刻帶著點忐忑和期待的表情,毫不猶豫地回複:不會。你永遠都是我最喜歡的學生。這句話打出來,他覺得似乎有點過於直白,但又確實是此刻最真實的想法。
【金葉子】:[愛心][愛心][愛心]銘哥也是我最最喜歡的老師!沒有之一!
陳秋銘笑了笑,心裏暖融融的:好了,等你回來再說。周日幾點到?需要去接你嗎?
【金葉子】:不用不用,我爸送我。下午到。銘哥晚安!
【陳秋銘】:晚安。
剛結束和金葉子的對話,手機又“叮咚叮咚”地響了起來。是那個名為“我們是新來的”的小群(裏麵有陳秋銘、王春雨、章五洲、孟文桂這四位同期入職的年輕老師)活躍了起來。
【章五洲】:@全體成員各位!明天天氣超好!陽光明媚,春風和煦!新學期第一次團建,不如我們出去爬山吧!活動活動筋骨!
【王春雨】:爬山?好呀好呀!這個提議不錯!爬哪座山呢?
【孟文桂】:讚同!呼吸一下新鮮空氣!萌山怎麽樣?聽說那邊有山有水,還有遊樂設施和一座大佛,風景不錯。
【章五洲】:萌山可以!就這麽定了!@陳秋銘銘哥,明天沒事吧?一起啊!
陳秋銘想了想,周末確實沒什麽安排,便回複:沒問題。幾點?在哪集合?
四人很快商定了明早八點在校門口集合,乘坐公交車前往。
第二天一早,春光明媚,微風拂麵,確實是個出遊的好天氣。四位年輕老師在龍城大學校門口匯合了。章五洲一身專業的運動裝備,活力四射;孟文桂穿著輕便的休閑服,戴著遮陽帽;王春雨則是一身素雅的運動裙裝,顯得清爽又溫柔;陳秋銘依舊是簡單的休閑褲和夾克,戴著那頂熟悉的棒球帽。
他們說笑著登上公交車,需要換乘兩次才能到達古城區的公交樞紐。一路上,車廂裏充滿了他們的歡聲笑語,與窗外不斷掠過的初春景色相映成趣。
然而,從古城區換乘前往萌山風景區的專線車時,情況就不那麽美妙了。或許是周末,又恰逢開學後的第一個休息日,前往景區的人格外多。他們在站台等了近二十分鍾,才勉強擠上了一輛已經塞得如同沙丁魚罐頭般的公交車。
“好家夥……”孟文桂被擠在門邊,艱難地抓著扶手,“有這坐車的時間,我感覺我們都能爬上半山腰了!”
章五洲也被擠得歪歪扭扭,苦中作樂道:“我現在覺得,爬山最大的阻力,根本不是山本身有多高多陡,而是這通往山下的路——太曲折,太擁擠了!”
陳秋銘聞言笑了笑,點評道:“五洲,你別說,你這句話還挺有哲理,跟某個名人說的名言似的,具體是誰我想不起來了。”
王春雨被擠在陳秋銘身邊,努力保持著平衡,輕聲說:“再堅持堅持吧,應該快到了。”
車廂裏人貼人,空氣混濁。司機似乎是個急脾氣,一路上罵罵咧咧,不停地點刹、加速。在一個突如其來的急刹車中,司機嘴裏罵著:“前麵那個出租車會不會開車!要起飛啊!一看就是‘涼蟹’家的!”
車廂裏的人猛地向前一傾。王春雨原本勉強抓著高處扶手的手瞬間被晃脫,整個人失去平衡向後倒去。
“小心!”站在她身後的陳秋銘低呼一聲,下意識地伸出雙臂,一把攬住了她。王春雨驚呼一聲,後背結結實實地撞進了陳秋銘懷裏,才穩住了身形。
“謝…謝謝……”王春雨驚魂未定,臉頰微紅,慌忙想站直身體,脫離陳秋銘的懷抱。但車廂實在太擁擠,她剛一動彈,又被周圍的人擠得晃了一下。
陳秋銘的手臂沒有鬆開,反而稍稍收緊了些,將她護在自己身前和車廂壁之間,形成了一個相對穩定安全的空間。他低頭在她耳邊說:“就這樣吧,別亂動了,那邊更不安全。”
他的聲音很近,呼吸的熱氣拂過她的耳廓。王春雨的身體微微僵了一下,隨即放鬆下來,輕輕“嗯”了一聲,沒有再掙紮。或許是起得太早,或許是車廂的搖晃太過催眠,或許是靠在陳秋銘懷裏的感覺出乎意料地令人安心,沒過多久,王春雨的腦袋竟然開始一點一點,最後完全靠在了陳秋銘的肩膀上,呼吸變得均勻綿長——她站著睡著了。
陳秋銘感受到肩頭的重量和懷中人均勻的呼吸,身體不由得更加僵硬了幾分,但攬著她的手臂卻穩穩地用力,調整了一下姿勢,讓她靠得更舒服些,同時用自己的身體抵擋著四周的擁擠和晃動,生怕驚擾了她的睡眠。他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感受著肩頭傳來的溫熱和細微的呼吸聲,心裏湧起一種奇異而柔軟的感覺。
不知過了多久,“萌山風景區到了!”司機的吆喝聲和王春雨微微的晃動同時傳來。陳秋銘輕輕搖了搖她的肩膀:“春雨,到了,醒醒。”
王春雨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現自己幾乎整個人還靠在陳秋銘懷裏,臉頰瞬間爆紅,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猛地彈開,語無倫次:“啊!到了?我……我怎麽睡著了……對不起對不起……”
陳秋銘看著她慌亂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活動了一下有些發麻的肩膀,故作輕鬆地說:“沒事,估計是司機開車太穩了,給你晃睡著了。走吧,下車。”
四人下了車,深吸一口山腳下清新的空氣,仿佛重獲新生。萌山果然名不虛傳,初春的山林染著一層淡淡的新綠,空氣微涼而濕潤,沁人心脾。
章五洲一馬當先,活力滿滿:“同誌們!衝啊!目標山頂大佛!”說著便大步向上走去。孟文桂也興致勃勃地跟上。
陳秋銘和王春雨落在後麵,並肩沿著石階緩步而上,欣賞著沿途的風景。山路蜿蜒,溪水潺潺,陽光透過稀疏的枝葉灑下斑駁的光點,一切都讓人心曠神怡。
然而,沒走多久,前方出現了一道挑戰——一座橫跨在兩山之間的玻璃棧道。透明的玻璃橋麵清晰地倒映出藍天白雲,也清晰地展現出腳下深不見底的山穀。
“哇!玻璃棧道!好玩!”章五洲興奮地叫了一聲,毫不猶豫,一個箭步就踏了上去,如履平地般快步走到了對麵,還得意地回頭朝他們揮手。
孟文桂雖然猶豫了一下,但也鼓起勇氣,大步跟了過去。
陳秋銘的腳步卻在棧道入口處頓住了。他看著那完全透明的橋麵,以及橋下那令人眩暈的高度,臉色微微發白,手心開始冒汗。
王春雨本來已經踏上了一隻腳,發現陳秋銘沒跟上來,回頭疑惑地問:“秋銘?怎麽了?快過來啊!”她仔細一看,發現陳秋銘神色不對,嘴唇甚至有些發白,頓時明白了什麽,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秋銘……你,你不會是不敢走玻璃棧道吧?”
陳秋銘被說中心事,嘴硬道:“誰……誰說的!走就走!”他深吸一口氣,像是要赴刑場一樣,視死如歸地踏上了玻璃橋麵。
然而,他的腳剛一踩上那透明的玻璃,視線不由自主地向下瞥去——深邃的山穀、微小的樹木瞬間衝擊著他的視覺神經。他的腿一下子就軟了,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到了棧道邊緣,死死抱住旁邊的金屬扶手,閉上眼睛,再也不肯挪動一步。額頭上甚至滲出了細密的冷汗。
王春雨被他這突如其來的狼狽樣子逗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走回他身邊,語氣帶著不可思議的笑意:“我的天……真是沒想到啊!天不怕地不怕、敢跟領導拍桌子的陳秋銘老師,居然怕走玻璃棧道?”
陳秋銘緊閉著眼,聲音都帶著顫音:“不好意思……我……我有點恐高……”
王春雨笑得更厲害了,但笑過之後,還是伸出手去拉他:“不行啊秋銘,就這一條路,必須過去。來,我扶著你。”
陳秋銘嚐試著挪動腳步,但身體依舊僵硬發抖。王春雨看他實在害怕,猶豫了一下,然後主動握住了他冰涼而微微顫抖的手。她的手溫暖而柔軟,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量。
“別怕,看著我,或者看前麵,別往下看。我牽著你走,很快就好。”王春雨的聲音溫柔而堅定,仿佛帶著魔力。
陳秋銘感受著手上傳來的溫度和力量,深吸一口氣,仿佛真的獲得了勇氣。他緊緊回握住王春雨的手,依舊閉著眼,幾乎是憑借著她的牽引,腳步踉蹌但快速地走完了這段讓他魂飛魄散的玻璃棧道。
一到對岸堅實的土地上,陳秋銘立刻鬆開了王春雨的手(雖然心裏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留戀),大口喘著氣,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
早已在對岸等著的孟文桂好奇地問:“你倆在後麵磨蹭啥呢?”
王春雨搶先一步,自然地說道:“哦,沒事,我剛剛鞋帶鬆了,重新係了一下,秋銘等我呢。要不他早就過來了。”她巧妙地維護了陳秋銘的麵子。
陳秋銘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悄悄用手輕輕捏了一下她的手指,以示感謝。王春雨回以一個心照不宣的微笑。
沒多久,前方又出現了索道站。章五洲再次興奮起來:“索道!這個快!我們從上麵直接過去!”
孟文桂依舊積極響應。
這次,王春雨卻主動開口:“那個……五洲,文桂,你們坐吧。我……我有點暈車,不敢坐索道。我從旁邊這條山路爬上去,一樣的。”她說著,悄悄對陳秋銘使了個眼色。
陳秋銘立刻心領神會,連忙附和:“啊對,我也不太想坐索道,我陪春雨走山路吧。咱們山頂匯合!”
章五洲和孟文桂做了個OK的手勢,揮揮手上了索道轎廂。
看著索道遠去,陳秋銘和王春雨相視一笑,一種共同的、守護了彼此小秘密的默契感在空氣中流淌。他們選擇了旁邊那條更耗時但也更有趣的山路,繼續向山頂進發。
雖然路途更長,但兩人說說笑笑,互相打氣,反而覺得時間過得很快。終於,他們和坐索道上來的章五洲、孟文桂在萌山頂峰匯合了。
雄偉莊嚴的萌山大佛矗立在眼前,俯瞰著眾生。山風拂麵,極目遠眺,龍城景色盡收眼底,令人胸襟開闊。
“來!合影留念!”章五洲架好相機,四人以莊嚴的大佛和壯麗的山河為背景,拍下了一張張洋溢著歡笑和成就感的照片。
陳秋銘選了一張四人笑得最開心的合照,發到了朋友圈,配文:“萌山登頂,春光正好。”
很快,底下就湧現出學生們的點讚和評論:
【金葉子】:哇!銘哥去爬山了!風景真好![羨慕]
【祁淇】:銘哥好帥!王老師好美![花癡]
【典晨陽】:不愧是我們銘哥,體力就是好!
【林曉安】:銘哥,下次帶我們一起去啊!
【鄭燚】:老師們玩得開心!
回程的公交車依舊擁擠,但比來時好了不少,至少他們都有了座位。王春雨和陳秋銘並排坐著。車窗外的夕陽給田野和遠山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
王春雨似乎有些累了,頭微微靠著車窗,閉目養神。
陳秋銘看著她安靜的側臉,想起今天在玻璃棧道上她的毫不猶豫的伸手,想起她機智的解圍,心中充滿了感激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暖意。
他微微傾過身,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輕說:“春雨,今天……謝謝你。”
王春雨沒有睜開眼,但嘴角卻緩緩向上彎起一個柔和的弧度。她依舊保持著假寐的姿態,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兩人沒有再說話,一種無聲的、溫暖而默契的情愫在夕陽的車廂裏靜靜流淌。萌山之行,不僅爬到了山頂,似乎也讓某些東西,悄然越過了心中的某道山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