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文件島上的琴聲(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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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城大劇院音樂廳內,燈光漸次暗下,最後隻剩下安全通道微弱的綠色熒光和舞台邊緣勾勒出的柔和光帶,仿佛為即將開始的音樂盛宴屏住了呼吸。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莊重而期待的寂靜,兩千多名觀眾的低聲絮語如同潮水般退去。
    陳秋銘正微微側頭,向王春雨低聲評價著音樂廳那如同冰雪洞穴般巧妙攏音的穹頂設計,一個熟悉又帶著些微喘息的清脆女聲便在他們身旁響起:
    “銘哥?王老師?這麽巧,你們也來聽音樂會啊!”
    兩人同時轉頭,借著昏暗的光線,看到金葉子和李一澤正站在旁邊空著的座位前。金葉子白皙的臉頰因為匆忙趕路而泛著紅暈,幾縷碎發被汗水黏在額角,胸口還在微微起伏。她那雙大眼睛在昏暗中顯得格外明亮,寫滿了意外和驚喜。李一澤跟在她身後,雖然不像金葉子那樣氣喘,但額角也帶著細汗,他依舊是那副懶洋洋的模樣,隻是眼神在掠過陳秋銘和王春雨時,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
    王春雨也感到十分意外,笑著問道:“葉子,一澤,你們怎麽也來了?”
    金葉子一邊拉著李一澤趕緊坐下,一邊語速飛快地解釋:“我們來聽馬裏奧的音樂會啊!我可是他的忠實樂迷,早就期待著了!我們倆一早就訂好票了,今天下午最後一節課一結束,就趕緊衝出校門打車過來。結果不巧趕上晚高峰,堵得水泄不通,差點急死我!還好,總算是趕在開場前衝進來了!”她說著,還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然後得意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李一澤。
    李一澤這才不緊不慢地開口,語氣帶著他特有的淡然:“我就說不用那麽急吧,肯定來得及啊。你就是這個急性子,一路上恨不得讓司機師傅飛過來。”他這話聽起來像是抱怨,眼神裏卻帶著一絲縱容。
    金葉子立刻不服氣地反駁,同時尋求外援:“做事還是留好提前量比較好!寧可時間充足早來等一會兒,安安心心的,也不要搞得緊趕慢趕、心驚肉跳的才是!對不對啊,銘哥?”她轉過頭,眼巴巴地望著陳秋銘,像是要找一個權威的支持。
    陳秋銘看著她那認真的小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點頭附和道:“嗯,大寶說得對啊!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預留充足時間,是穩妥的做法。”他這話帶著老師式的肯定,也帶著長輩對晚輩的認同。
    王春雨看著這師生二人一唱一和,忍不住抿嘴笑了,打趣道:“你們可真是親師生倆,連這性子都一模一樣。”
    金葉子聽到陳秋銘的支持和王春雨的調侃,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勵,立刻揚起下巴,更加得意地看向李一澤,眼神裏分明在說:“看吧!銘哥都這麽說!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李一澤麵對這“師生聯盟”,隻能無奈地搖了搖頭,舉起雙手做投降狀,語氣裏帶著點認命又有點寵溺:“好吧好吧,你的靠山就在這裏,這下沒人可以‘欺負’你了,行了吧?”
    陳秋銘聞言,卻笑著擺了擺手,目光掃過李一澤和金葉子,話裏有話地說:“別,一澤你可別這麽說。要論起來,在這裏你才是最厲害的。”
    李一澤愣了一下,沒太明白:“我?為什麽?”
    陳秋銘嘴角噙著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慢悠悠地解釋道:“因為啊……你的靠山,理論上可以管著她的靠山。”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在金葉子和自己之間轉了轉。
    這話一出,李一澤先是怔住,隨即像是明白了什麽,臉上露出了一個恍然又有些哭笑不得的表情,最終化為一聲低笑,搖了搖頭,沒再說話。這話裏的邏輯繞了幾個彎,卻精準地戳中了某種微妙的關係。
    一旁的王春雨卻被這兩人繞口令般的話給弄糊塗了,她眨了眨眼睛,疑惑地看著陳秋銘:“你們在說什麽呢?什麽靠山管靠山的?我怎麽有點聽不懂了?”
    金葉子反應極快,立刻聽懂了陳秋銘的調侃,臉頰微紅,連忙擺手澄清:“銘哥!你……你別亂說!我可不是他的什麽靠山!他厲害著呢,哪裏需要我當靠山?我可不行!”她這話帶著點羞澀,又帶著點維護李一澤的意思。
    陳秋銘看著兩個年輕人之間這別扭又默契的互動,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他像是隨口問道:“看你們這狀態,我倒是好奇了,你們這是……徹底和好了?還是仍在進行中啊?”他問得直接,目光在兩人臉上逡巡。
    李一澤歎了口氣,表情有些無奈,又帶著點認命,代替金葉子回答道:“好了,但沒完全好。用官方術語來說,我目前還處於‘留校察看期’或者說‘延長試用期’。”他用了個很正式的詞匯來形容自己的處境,引得陳秋銘忍不住笑出了聲。
    陳秋銘瞬間明白了,同情地看了眼李一澤:“好吧,明白了。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需努力。那你加油!”
    就在這時,音樂廳內所有的燈光徹底熄滅,陷入一片純粹的黑暗。緊接著,一束追光燈如同皎潔的月光,精準地打在舞台中央那架黑色的斯坦威三角鋼琴上。深紫色的幕布緩緩向兩側拉開,被稱為“西班牙鋼琴王子”的馬裏奧身著筆挺的黑色禮服,從容地走上舞台。他身材修長,麵容深邃,向觀眾席優雅鞠躬,臉上帶著藝術家特有的自信與溫和。雷鳴般的掌聲瞬間爆發,充滿了整個音樂廳。
    馬裏奧在鋼琴前坐下,沒有任何多餘的話語,修長的手指輕輕落在黑白琴鍵上。第一個音符如同水滴落入靜謐的湖麵,瞬間抓住了所有聽眾的耳朵。緊接著,一連串流暢而充滿激情的音符如同奔流的江河,從他指尖傾瀉而出。那是阿爾貝尼茲的《阿斯圖裏亞斯傳奇》,充滿了吉普賽式的熱情與憂傷,強烈的節奏感和豐富的和聲色彩,立刻將觀眾帶入了伊比利亞半島的風情畫卷之中。
    陳秋銘和金葉子顯然都沉浸在了音樂裏。當樂曲進行到某些技巧複雜的華彩樂段或情感轉折處時,陳秋銘會微微側頭,用幾乎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對金葉子說:“這個快速音群的觸鍵,顆粒感真清晰……”“這裏的情感處理,弱下去比強起來更難,他控製得真好……”金葉子也會不時點頭,低聲回應:“嗯,踏板用得很克製,聲音一點不混濁……”“這個聲部的旋律線條勾勒得太漂亮了……”兩人就著昏暗的光線,低聲交流著對演奏技巧和音樂處理的看法,儼然一副知音相遇、沉浸在共同愛好中的模樣。
    與他們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另外兩人。李一澤對鋼琴可謂一竅不通,那激昂的旋律和複雜的和聲在他聽來,雖然不討厭,但也實在激不起太多共鳴。加上剛才一路狂奔確實有些疲憊,音樂廳裏溫暖昏暗的環境更是催人入睡。沒過多久,他竟然真的腦袋一歪,靠在舒適柔軟的椅背上,伴隨著時而激昂時而舒緩的琴聲,不知不覺地……睡著了。他呼吸均勻,睡顏安靜,與周圍凝神傾聽的觀眾形成了有趣的對比。
    而王春雨,她試圖集中精神欣賞音樂,也想找機會和陳秋銘說幾句話。但無奈,她對鋼琴的了解確實有限,很難融入陳秋銘和金葉子那種專業的交流。更讓她有些失落的是,陳秋銘的注意力似乎完全被音樂和金葉子吸引了過去,兩人低聲交談時靠得很近,那種基於共同語言的熟稔和默契,是她暫時無法介入的。她幾次想開口,最終都化作無聲的輕歎,索性放棄了努力,目光有些空茫地望向舞台上那個忘我演奏的身影,心思卻不知飄向了何方,安靜地坐在一旁,像一個被隔絕在熱鬧之外的旁觀者。
    一個半小時的音樂會,在觀眾經久不息的掌聲和馬裏奧數次返場加演中落下帷幕。燈光重新亮起,人們意猶未盡地開始退場。
    陳秋銘、王春雨和金葉子、李一澤四人隨著緩慢移動的人流走出大劇院。夜晚的文件島,燈火璀璨,芬河倒映著兩岸的光影,晚風帶著水汽,清涼宜人。
    金葉子臉上洋溢著滿足和興奮的紅暈,她激動地說:“今天的音樂會真是聽得我收獲滿滿啊!馬裏奧對西班牙作品的理解和詮釋太到位了,尤其是那首《格拉納達》,浪漫又憂傷,太美了!”
    陳秋銘也讚同地點點頭,臉上帶著欣賞的神色:“是啊,鋼琴王子果然名不虛傳。不僅僅是技巧炫目,更重要的是音樂中的敘事性和畫麵感非常強,確實很有技術水平,是享受。”
    王春雨和李一澤走在他們稍後一點的位置,兩人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了一種相似的、略帶無奈的表情。李一澤聳了聳肩,低聲嘟囔:“好聽是挺好聽,就是有點……催眠。”王春雨則微微苦笑了一下,輕聲說:“是啊,感覺我們倆……好像是來當背景板的。”他們都感覺自己與剛才那場音樂盛宴的核心,隔著一層無形的薄膜。
    就在這時,金葉子的手機響起了急促的視頻通話請求鈴聲。她拿出來一看,是祁淇打來的。她有些疑惑地接通,屏幕上出現的卻是林曉安那張笑嘻嘻的大臉。
    “葉子!葉子!聽得到嗎?”林曉安的聲音透過揚聲器傳出來,背景音有些嘈雜,似乎有不少人,“你和一澤在哪呢?音樂會結束了吧?”
    “剛結束,正要回去呢。怎麽了曉安?”金葉子問道。
    “今天是典晨陽生日啊!”林曉安大聲說道,把鏡頭一轉,對準了正被諸葛寧靜和孫有誌起哄著戴上生日皇冠的典晨陽,“我們大家在外麵吃飯給他過生日呢!你和一澤要不要過來啊?就在龍興方達這邊!大家一起熱鬧熱鬧!”
    “生日聚會啊……”金葉子有些猶豫,看了看身旁的李一澤,又看了看前麵的陳秋銘和王春雨。
    李一澤倒是很幹脆,點了點頭:“好啊,我沒問題。”
    金葉子於是把手機鏡頭轉向陳秋銘和王春雨,說道:“曉安,銘哥和王老師也在這裏呢。”
    屏幕那頭的林曉安顯然愣了一下,隨即聲音更加興奮起來:“哇!銘哥和雨姐也在啊!那正好!一起過來吧!人多熱鬧!銘哥!雨姐!一起來給班長過生日啊!”
    陳秋銘看著屏幕上林曉安那期待的臉,以及他身後典晨陽、諸葛寧靜等人張望的目光,笑著搖了搖頭,婉拒道:“算了吧,曉安。你們同學一起玩就好了,好好給晨陽慶祝生日。我們兩個老師去了,你們反而放不開,也尷尬。”
    林曉安立刻嚷嚷起來:“這有什麽尷尬的!銘哥你又不是外人!來吧來吧!班長過生日,你不來不合適吧!”
    這時,典晨陽接過了手機,他頭上還戴著那個略顯滑稽的生日皇冠,臉上帶著真誠的笑容,語氣卻帶著點“興師問罪”的意味:“銘哥!你這可太不給麵子了啊!我過生日你都不來?是不是對我這個班長有意見啊?”
    陳秋銘被典晨陽這話逗笑了,連忙解釋:“班長生日快樂啊!你可千萬別挑理!主要是……吃飯這種比較私人的聚會,我們老師去參加,確實不太合適。傳出去,怕有些別有用心的人說閑話,對你們、對我們影響都不好。理解一下,嗯?”他考慮得比較周全,語氣誠懇。
    典晨陽聽了,雖然有些失望,但也理解陳秋銘的顧慮,他想了想,退而求其次地說:“那好吧……吃飯你們不來,我們理解。那一會兒我們吃完飯,準備出去玩,去玩密室逃脫!這個總可以參加了吧?就是一起玩遊戲,這總沒什麽了吧?”他說著,把鏡頭轉向身後,諸葛寧靜、孫有誌等人立刻湊過來,七嘴八舌地起哄:
    “銘哥來吧!”
    “雨姐也一起來玩嘛!”
    “可好玩了!”
    “保證不尷尬!”
    陳秋銘看著屏幕上那一張張年輕而熱情的臉,又側頭看了一眼身旁的王春雨,用眼神詢問她的意見。
    王春雨感受到學生們真誠的邀請,也覺得一起玩遊戲確實無傷大雅,便微笑著點了點頭,輕聲說:“可以啊,一起玩遊戲,沒什麽的。”
    陳秋銘見王春雨同意,便對著手機屏幕說道:“好吧,看你們這麽熱情,那……我們就去吧。吃完飯把地址發給我。”
    “耶!太棒了!”手機那頭傳來一陣歡呼。
    陳秋銘、王春雨和金葉子、李一澤四人便沒有直接回學校,而是打車來到了典晨陽他們發來的地點——龍興區方達廣場附近一家看起來門麵不大,但招牌設計得頗具神秘感的密室逃脫店鋪樓下。
    典晨陽、林曉安、祁淇、諸葛寧靜、孫有誌幾人已經等在樓下了。看到陳秋銘他們下車,立刻圍了上來。
    “銘哥!雨姐!葉子!一澤!你們可算來了!”林曉安咋咋呼呼地喊道。
    陳秋銘看了看這幾個熟悉的學生,笑著問:“你們宿舍人挺齊嘛。不過……段雪平和華清寶哪去了?沒來給班長過生日?”
    林曉安解釋道:“來了來了!剛才吃飯的時候都來了!不過吃完飯雪平就走了,他說方圓圓今天好像心情不太好,他得去陪陪。華清寶那小子,說是要參加個什麽台球比賽,也急匆匆走了。”
    陳秋銘了然地點點頭,段雪平和方圓圓的關係他自然是清楚的,華清寶愛好台球他也知道。“好吧,理解了。那……我們上去吧?看看你們選的密室,到底有多嚇人。”他笑著招呼大家,一行人說說笑笑地走進了那家閃爍著幽藍色霓虹燈的神秘店鋪。夜晚的喧囂與音樂會的餘韻漸漸被拋在身後,一場需要協作與智慧的遊戲,即將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