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文件島上的琴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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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車駛過橫跨芬河的大橋,將市區的喧囂漸漸甩在身後。橋下是寬闊平靜的芬河水,在午後偏斜的陽光下閃爍著萬點金鱗。車輛穩穩地停在了文件島的入口處。陳秋銘和王春雨走下出租車,一股帶著水汽的、比市區更為清新涼爽的微風立刻拂麵而來。
“這個島……叫什麽名字來著?”王春雨望著眼前綠樹成蔭、環境幽靜的小島,有些不確定地問。島上的建築疏朗有致,道路整潔,與對岸的繁華形成鮮明對比。
“文件島。”陳秋銘肯定地回答,目光也打量著這個獨特的地方。
“文件島?”王春雨微微蹙起秀眉,臉上露出困惑的神情,“怎麽叫這麽個名字?聽起來……有點奇怪,像是放檔案的地方。”她想象中與文化藝術相關的地方,應該有個更富詩意的名字。
陳秋銘笑了笑,似乎早就料到她會這麽問,解釋道:“因為大劇院建在這裏嘛,和文化有關。可能最初規劃的時候,是想叫‘文化島’的。”
“對啊!”王春雨表示讚同,“那不就應該是文化島才對吧?多貼切!”
陳秋銘聳了聳肩,做了一個“你懂的”表情,帶著點戲謔的口吻說:“大概……是當時上報審批的時候,哪個環節搞錯了,把‘文化島’誤寫成了‘文件島’,然後就將錯就錯,沿用下來了唄。”他這種對官方流程略帶調侃的解釋,帶著一種成年人對現實荒謬感的默契。
王春雨將信將疑地眨了眨眼,隨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搖著頭感歎道:“是嗎?那可太草率了!這麽重要的地標命名都能搞錯?看來這世界果然就是一個巨大的草台班子,哪裏都在將就。”她的語氣裏沒有抱怨,反而是一種發現生活真相後的有趣和釋然。
陳秋銘被她的比喻逗樂了,點了點頭,隨即像是想起了什麽,說道:“不過說來也巧。”
“什麽巧啊?”王春雨好奇地追問。
“春雨,你小時候看過《數碼寶貝》嗎?一個動畫片。”陳秋銘側頭看她,眼神裏帶著點期待,仿佛找到了一個奇妙的連接點。
王春雨努力回想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沒有哎……我小時候看得更多的是《喜羊羊與灰太狼》。”說完,她看著陳秋銘,臉上帶著點小女孩般的嬌憨。
陳秋銘故意做了個嫌棄的表情,白了她一眼,拖長了音調:“幼——稚——”
王春雨不服氣地笑了,辯解道:“我們女孩子就喜歡看可愛搞笑的動畫片嘛!哪像你們男孩子,整天喜歡那些打打殺殺、升級進化的。”
“好吧,”陳秋銘妥協般地笑了,坦誠道,“其實……我也看過《喜羊羊與灰太狼》,還挺喜歡的。我最喜歡那裏麵的蕉太狼,覺得它憨憨的,又很善良,蠻有意思的一個角色。”
“是嗎?”王春雨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共鳴,“我喜歡暖羊羊,她……”她話說到一半,突然反應過來,輕輕推了陳秋銘一下,“哎不對!你剛才說什麽巧啊?和那個《數碼寶貝》有什麽關係?別岔開話題!”
陳秋銘這才回到正題,解釋道:“《數碼寶貝》裏麵,主要故事發生的地點,在數碼寶貝世界就叫‘文件島’,音譯過來也叫‘法易路島’。你看,是不是很巧?我們腳下這個可能因筆誤得名的‘文件島’,在另一個幻想世界裏,可是充滿了冒險與奇跡的地方。這麽一想,是不是覺得這個名字瞬間就多了點浪漫和傳奇的氣息?”
王春雨聽完,臉上露出了恍然和驚喜交織的神情,她再次環顧這個綠意盎然、坐落著宏偉劇院的小島,目光變得不同了:“原來是這樣啊……聽你這麽一說,好像還真是!這個名字一下子就不那麽‘文件’了,反而感覺很神秘,很有……想象的空間了。”她仿佛真的看到了某種次元壁被打破的奇妙關聯。
兩人一邊聊著,一邊沿著指示牌走向龍城大劇院的主體建築。當那座極具現代感和藝術衝擊力的建築完全呈現在眼前時,他們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被深深地震撼了。
大劇院宛如一座從大地自然生長出來的白色冰晶宮殿,又像是被芬河水千百年來衝刷雕琢出的奇異冰川。巨大的白色金屬板與透明的玻璃幕牆以充滿動感和力量的流線型交錯拚接,形成起伏有致的曲麵,在陽光下反射出柔和而富有層次的光澤。它不像傳統的方正建築,更像是一件巨大的、充滿生命力的雕塑藝術品,靜臥在文件島的核心地帶,與周圍的流水、綠樹相得益彰。可以想象,在冬季白雪覆蓋時,它必將與天地融為一體,美得驚心動魄。
他們來到取票點,憑手機上的取票碼換取了實體門票。旁邊立著一塊設計精美的劇院簡介牌,兩人駐足觀看。上麵寫道:“龍城大劇院由國內著名建築師馬先生領銜的建築事務所設計。整體造型靈感來源於中國北方的雪山、冰川與河流意象。建築外立麵采用……營造出‘山水城市’的意境……尤其在冬季,白雪覆蓋其上,整座建築仿佛與天地融為一體,美得令人窒息。”
簡介還提到內部結構:“進入劇院內部,你會被挑高數十米的穹頂和蜿蜒的曲線走廊震撼。大廳內沒有一根立柱,全靠精密複雜的網狀結構支撐,營造出開闊通透、無限延伸的視覺效果。陽光透過精心設計的天窗灑落,光影在純淨的曲麵牆上緩緩移動,每一刻都像在上演一場無聲的光影藝術展。”
懷著期待的心情,陳秋銘和王春雨走進劇院內部。瞬間,簡介上的文字化為了真實的、磅礴的視覺體驗。高聳恢宏的穹頂仿佛沒有邊界,乳白色的曲麵牆體如同波浪般起伏延伸,巨大的玻璃幕牆將芬河美景框成了一幅活動的畫卷。陽光正如簡介所說,透過穹頂的玻璃天窗傾瀉而下,在光滑的曲麵上投下變幻莫測的光影,整個大廳明亮、空靈、靜謐,仿佛置身於一個未來的、純淨的藝術聖殿。
“太美了……”王春雨忍不住低聲驚歎,目光癡迷地流連於這精妙絕倫的建築空間。
陳秋銘也深深為之觸動,他點了點頭:“確實……不愧是大師手筆。”
兩人在大廳休息區找了一處靠窗的沙發坐下,窗外是波光粼粼的芬河與對岸的城市輪廓。舒適的沙發和寧靜的氛圍讓人的心情不由自主地放鬆下來。
王春雨看著窗外美景,忽然想起什麽,轉過頭對陳秋銘說:“沒想到,陳老師對鋼琴還很有研究啊?居然會想到來聽這麽專業的音樂會。”她的語氣帶著一絲探究和好奇。
陳秋銘聞言,臉上掠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他微微垂下眼瞼,看著手中溫熱的水杯,語氣變得平淡了些:“沒有沒有,談不上有研究。就是過去……和小四在一起的原因吧。”他提到了那個曾經的名字——黎曉知,那個鋼琴老師。“受她的熏陶,自己就也喜歡上了,耳濡目染,算是培養了一點興趣。其實我自己……隻會一些最基本的東西,連入門都算不上,根本談不上懂。”他的話語裏,帶著對過往的一絲懷念,也有一絲劃清界限的澄清。
王春雨是個心思細膩的人,她立刻捕捉到了他語氣中的微妙變化,輕輕“哦”了一聲,然後用一種了然的口吻說道:“我懂了。愛屋及烏,是吧?你喜歡的人喜歡的東西,你也就自然而然地去關注,去喜歡了。”她的話像一根細小的針,輕輕刺破了那層薄薄的窗戶紙。
陳秋銘抬起頭,看了她一眼,沒有否認,隻是笑了笑,那笑容裏有些許無奈,也有些許坦然。他像是要轉移話題,又像是真的想起了什麽,說道:“是啊,有時候就是這樣。你比如說,我平時最愛穿的一套睡衣,是海綿寶寶的。其實也不是我多喜歡海綿寶寶這個動畫形象本身。”
王春雨立刻敏銳地追問:“那是因為什麽?還是因為……小四嗎?”她似乎執著於探尋他過往感情留下的痕跡。
“不是,”陳秋銘搖了搖頭,眼神飄向遠處,陷入了回憶,“那是因為我高中時候的一個女同學。她特別喜歡海綿寶寶,喜歡得不得了,幾乎所有的文具、飾品都是海綿寶寶的。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慢慢地,也就跟著喜歡了,覺得那個黃色的方塊也挺可愛的。”
王春雨看著他陷入回憶的側臉,輕聲問:“那你……肯定很喜歡這位女同學了?”她的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陳秋銘回過神來,失笑道:“高中還小,懂什麽喜歡不喜歡的。可能……也就是一種莫名的好感吧。那時候我們班同學都瞎起哄,以為我倆在處對象了。”他頓了頓,語氣變得認真了些,“但實際上,我們隻是關係比較好而已。我們都對學習地理特別感興趣,那時候發了一本很厚的地理圖冊,上麵有各種地圖、地貌、礦產分布什麽的,我倆就總是在自習課上湊在一起研究,互相考圖冊上的內容,比如哪個國家的首都是哪裏,哪種礦產主要分布在哪個大洲……想想那時候,還真是挺美好的回憶,單純。”他的嘴角不自覺地泛起一絲溫暖的弧度。
王春雨被他的描述帶入那個青澀的年代,好奇地問:“那後來呢?你們怎麽樣了?”
陳秋銘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語氣平靜中帶著一絲遺憾:“後來?在高考之前的一個月,那個女同學突然就休學了,再也沒來過學校。後來我聽說,好像是查出了心髒方麵的疾病,需要靜養和治療。再後來……就徹底失去聯係了。這個人,也就慢慢留在了回憶之中。”他的聲音裏沒有太多的波瀾,仿佛在講述一個年代久遠的故事。
“那你們後來就沒有再嚐試聯係嗎?”王春雨追問,似乎為這段無疾而終的青春情愫感到惋惜。
陳秋銘搖了搖頭,語氣釋然:“沒有。那時候不像現在,智能手機、綠泡泡什麽的都沒有普及,我自己連個企鵝號都還沒申請呢。其實……現在想想,真想找的話,通過老同學打聽,或許也不難。但是,我覺得吧,那種懵懵懂懂的好感,就讓它停留在那個時候,停留在高中畢業的那個夏天,挺好的。互相不打擾,或許就是最好的結局了。”他這番話,像是說給王春雨聽,也像是說給自己聽。
王春雨沉默了片刻,然後點了點頭,輕聲道:“好吧,你說的……也對。有些人和事,留在回憶裏,反而更美好。”
這時,陳秋銘話鋒一轉,帶著點狡黠的笑意看向王春雨:“你看,我們在一起,總是聽我說我的那些陳年舊事。這次,是不是該輪到你,說一說你的感情經曆了?公平起見嘛。”他試圖將話題引向她,眼神裏帶著鼓勵和好奇。
王春雨的臉頰微微泛紅,眼神有些躲閃,下意識地想回避:“我?我有什麽好說的……平平無奇。”她端起水杯,假裝喝水。
陳秋銘卻不依不饒,身體微微前傾,帶著點促狹的語氣:“你快說,別想岔開話題。我都交代了,你也得坦白從寬。”
王春雨見躲不過,隻好放下水杯,輕輕歎了口氣,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低聲說道:“好吧……我高中的時候,倒是處過一個男朋友。是我的同班同學。”她頓了頓,似乎在想從哪裏說起,“本來我們兩個……是敵對的關係,經常因為班級裏的一些小事吵架,互相看不順眼。”
陳秋銘聽了,笑了起來:“這很正常啊!很多情侶最開始都是歡喜冤家。就像我們班的金葉子和李一澤,本來也是互相看不順眼,李一澤覺得金葉子管太多,金葉子覺得李一澤太散漫,這不後來也處上了嗎?雖然最近因為茹鴻雁的事情鬧過矛盾,現在也不知道感情恢複得怎麽樣了。”他舉了個身邊的例子,然後催促道,“你繼續說,後來怎麽樣了?”
王春雨繼續回憶,語氣平靜,但眼神裏還是閃過一絲微瀾:“後來……也不知道怎麽的,吵著吵著,就好上了。可能就是那種……越吵越了解吧。高中畢業之後,我們去了不同城市的大學,開始了異地戀。”她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聲音低了下去,“再後來……他劈腿了,和同校的一個女生好上了。我知道之後,就和他分開了。就這樣,之後……再也沒有談過戀愛了。”她說得簡潔,但那份被背叛的傷痛和之後長久的情感空窗,卻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
陳秋銘安靜地聽完,心中了然。他輕輕歎了口氣,用一種略帶自嘲和共情的口吻說道:“好吧,異地戀……大概就是這樣吧。不是綠了,就是黃了。你看,你是被綠了,我呢,跟小四是自然而然就黃了。”他說著,無奈地搖了搖頭,自己也覺得這個總結有點苦澀又有點好笑,便跟著低笑了起來,試圖用幽默化解這份沉重。
王春雨被他這個“綠了黃了”的說法逗得也彎了彎嘴角,但笑容很快隱去,眼底那抹傷感似乎並未完全消散。
陳秋銘察覺到了她的情緒,連忙岔開話題,問道:“對了,春雨,你說你對鋼琴感興趣,那你自己會彈嗎?”他想把話題引向更輕鬆的方向。
王春雨搖了搖頭,語氣恢複了平靜:“沒有,我可不會鋼琴。手指不協調,也沒那個天賦。”她頓了頓,意有所指地看了陳秋銘一眼,補充道,“而且,我也沒有一個……會鋼琴的另一半來熏陶我。”
陳秋銘被她這話噎了一下,下意識地反問:“那你還說你對音樂會感興趣,願意來這裏?”
王春雨看著他,眼睛眨了眨,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帶著點羞澀又大膽的紅暈,她微微低下頭,聲音輕柔卻清晰地傳來:“感興趣……不一定是因為活動項目本身啊。”她抬起眼,目光盈盈地望向陳秋銘,後麵的話沒有說出口,但那眼神裏的含義,不言而喻:“也有可能……是因為人啊。”
陳秋銘瞬間心領神會,感覺自己的心跳似乎漏跳了一拍。他張了張嘴,卻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這含蓄又直白的試探,隻好有些慌亂地低下頭,假裝專注地喝著自己杯子裏的水,以此來掩飾內心的波瀾。空氣中彌漫開一種微妙而曖昧的沉默。
就在這時,劇院內響起了清晰的廣播聲,打破了兩人之間旖旎又尷尬的氣氛:“尊敬的各位觀眾,西班牙鋼琴王子馬裏奧音樂會即將開始,請購買本場演出門票的觀眾憑票有序入場……”
“要開始了,我們進去吧。”陳秋銘如釋重負般地站起身,對王春雨說道。
王春雨也站了起來,臉上恢複了自然的笑容,點了點頭:“好。”
兩人檢票入場,沿著鋪著厚地毯的弧形坡道走上二樓。他們的座位在二樓第一排靠中間的位置,視野極佳,可以清晰地俯瞰整個舞台。深紅色的座椅柔軟舒適,巨大的舞台被深紫色的幕布遮擋著,頭頂是如同星空般璀璨的燈光係統。
陳秋銘環顧了一下四周,隻見能容納近兩千人的音樂廳幾乎座無虛席,觀眾們低聲交談著,空氣中充滿了期待的嗡嗡聲。他不禁感歎道:“不愧是被稱作鋼琴王子,人氣果然火爆。你看,基本都坐滿了。”他的目光掃過自己旁邊還空著的兩個座位,“就是我們旁邊這兩個位置,好像還沒人來。”
他的話音剛落,兩個熟悉的身影就沿著過道走了過來,恰好停在了他們旁邊的空位前。一個清脆又帶著驚訝的女聲響起:
“銘哥?王老師?這麽巧,你們也來聽音樂會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