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〇五章 人事變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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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兩點整,龍城大學南區大禮堂內,燈火通明,座無虛席。近千名教職工身著統一的淺灰色短袖工裝,如同整齊劃一的方陣,安靜地等待著。空調全力運轉,送出陣陣冷風,卻吹不散空氣中彌漫的那份凝重與好奇。巨大的紅星標誌高懸於頂,俯瞰著下方黑壓壓的人群,平添了幾分莊嚴肅穆之感。
隨著一陣激昂雄壯的《歡迎進行曲》響起,禮堂內所有的竊竊私語瞬間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主席台側方的入口。
深紅色的幕布旁,一行人魚貫而出,走向主席台就座。
走在最前麵的,是錢本一!他穿著一身深藍色的高檔西裝,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臉上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程式化的微笑,步伐從容,目光平視前方,仿佛在檢閱自己的領地。緊隨其後的,竟然是胡國華!他依舊是那副沉穩的模樣,但眉宇間似乎比平時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深沉。接著才是校長董富貴,他臉上帶著慣常的、略顯嚴肅的表情。然後是沉著老道的何雙勝。之後是一個看起來麵色略顯蒼白、眼神卻透著精明的朱構。接著是延武剛和蘇琪,最後則是麵色紅潤、甚至帶著點誌得意滿神色的邵良誌!
台下立刻爆發出熱烈而持久的掌聲,這是對領導出席的必要禮節。然而,在這片掌聲之下,無數雙眼睛卻敏銳地捕捉到了那個不尋常的細節——行走的序列。
陳秋銘的身體微微前傾,眉頭緊緊鎖起,他用幾乎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對身旁的王春雨說:“這……不太對啊。”
王春雨也感覺到了異樣,低聲問:“怎麽了?有什麽問題?”
“你看他們的排位,”陳秋銘的目光緊緊跟隨著走向座位的那一行人,語氣凝重,“胡書記是副書記,按理說,應該在董校長之後出場。但他現在走在董校長前麵,緊跟著錢本一!還有那個朱構,他走在何書記後麵,但在延校長和蘇校長前麵!這不合常規!邵良誌在最後倒是不奇怪,但他能上台本身就夠奇怪了。”
王春雨經他一點,也立刻看出了門道,驚訝地低聲說:“還真是這樣!為什麽會這樣安排?難道……”
陳秋銘深吸了一口氣,眼神銳利,沉聲道:“那恐怕隻有一種解釋——今天這個大會,根本不是什麽期末總結,而是要宣布重要的人事變動了。而且,是涉及到學校領導班子的大變動!”
他的話音剛落,主席台上的人們已經按照桌上擺放的名牌依次落座。那個序列,與出場順序完全一致:錢本一位居正中,他的左邊是胡國華,右邊是董富貴,再旁邊分別是何雙勝、朱構、延武剛、蘇琪,邵良誌坐在最外側。
歡迎進行曲的餘音嫋嫋散去。何雙勝調整了一下麵前的話筒,清了清嗓子,用他那慣有的聲音宣布:“現在,我宣布,龍城大學全體教職工大會開始!”
台下再次響起禮節性的掌聲。
何雙勝繼續道:“首先,請允許我介紹出席今天大會的主要領導和嘉賓。”他側身麵向錢本一,語氣恭敬,“出席今天大會的有:我們長治集團副總經理,錢本一,錢總!大家掌聲歡迎!”
聚光燈打在錢本一身上,他麵帶微笑,從容起身,向台下微微鞠躬致意。台上台下頓時爆發出更加熱烈、甚至有些刻意的掌聲,許多人都在努力表現出最大的熱情。
何雙勝待掌聲稍歇,繼續介紹:“出席大會並在主席台就座的,還有我們學校領導班子的全體成員。”他依次念出胡國華、董富貴等人的名字和職務,台下也對應地響起掌聲,但相較於歡迎錢本一時的熱烈,明顯平淡了許多。
陳秋銘在台下看得分明,低聲對王春雨說:“果然沒錯。你看朱構和邵良誌的名牌,和他們坐的位置。看來,他們兩個這次是回學校任職了,而且,是作為新的領導班子成員!”他的語氣帶著一種“果然如此”的確定,以及一絲深切的憂慮。
王春雨的心猛地一沉,臉色微微發白:“啊?那……那可壞了……”她想起了安順糧庫那個不了了之的調查,想起了陳秋銘舉報邵良誌後遭遇的各種無形壓力。這兩個人上位,對陳秋銘而言,絕非福音。
何雙勝完成了介紹程序,隨即說道:“下麵,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錢總宣布集團重要決定,並為我們講話!”
掌聲再次響起。錢本一在掌聲中緩緩站起身,走到演講台前。他調整了一下話筒的高度,雙手扶著演講台邊緣,目光掃視全場,那種久居上位的壓迫感瞬間彌漫開來。禮堂內變得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著那個即將宣布的、足以改變學校權力格局的決定。
錢本一清了清嗓子,聲音通過高質量的音響設備清晰地傳遍禮堂的每一個角落,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
“各位老師,同誌們:大家下午好!”
“今天,我受集團董事會,特別是張東生董事長的委托,來到這裏,主要是宣布一項重要的人事任命決定。”
他略作停頓,仿佛在刻意製造懸念,台下更是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經長治集團董事會深入研究,並報請上級教育行政主管部門備案同意,現決定:”
他的聲音提高了一個度,字句清晰,擲地有聲:
“任命,胡國華同誌,為龍城大學黨委書記!”
“任命,朱構同誌,為龍城大學黨委委員、紀委書記!”
“任命,邵良誌同誌,為龍城大學黨委委員、龍興校區項目開發指揮部總指揮!”
“嘩——!”
如同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麵,台下瞬間爆發出雷鳴般的、持續不斷的掌聲!這掌聲中,夾雜著驚訝、錯愕、恍然,以及各種複雜的情緒。許多人一邊鼓掌,一邊忍不住交頭接耳,低聲議論起來。胡國華接任黨委書記在很多人意料之中,但朱構和邵良誌的任命,尤其是邵良誌的“回歸”並擔任要職,無疑投下了一顆重磅炸彈。
錢本一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他抬手虛壓了一下,待掌聲漸漸平息,繼續說道:“本次對龍城大學領導班子成員的調整和充實,是集團從教育事業長遠發展和集團整體戰略布局的高度出發,經過通盤考慮、慎重研究後作出的重要決定。這個決定,也是經過了張東生董事長親自審定和批準的!”
他特意強調了“張東生董事長親自審定”,仿佛給這項任命加上了最權威的背書。
“希望龍城大學全體教職工,深刻領會集團意圖,堅決服從集團決定,全力支持、積極配合新領導班子成員的工作,繼續團結一心,紮實做好學校改革發展穩定的各項工作!”
他話鋒一轉,開始為這三位新官“站台”:“胡國華、朱構、邵良誌三位同誌,都是長期在集團總部和龍城大學工作過的優秀幹部,政治堅定,能力突出,經驗豐富,他們的能力和成績,是經過實踐檢驗,得到了集團高度認可的!”他的目光掃過胡國華、朱構和邵良誌,三人也都微微頷首回應。
最後,他特別點出了邵良誌的新職責:“在這裏,我要特別強調一下。學校龍興校區,也就是我們老校區的改造開發項目,是集團近期重點推進的、具有戰略意義的重大項目之一!這項工作,專業性要求高,協調難度大,集團經過慎重考慮,決定交由邵良誌同誌全權負責,擔任項目開發指揮部總指揮。希望學校各相關部門、各位同誌,從大局出發,認真細致地做好配合工作,確保項目順利推進,早出成效!”
錢本一的講話完畢,何雙勝再次主持:“下麵,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有請學校黨委書記胡國華同誌講話!”
胡國華走到演講台前,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沉穩,看不出太多喜怒。他首先對著錢本一的方向微微欠身:“衷心感謝張董事長和集團對我的高度信任!感謝錢總今天親臨學校宣布對我的任命!”然後他轉向台下,“我將把這份信任和重托轉化為工作的強大動力,在集團的堅強領導下,緊緊團結和依靠學校黨委、行政一班人,以及全體師生員工,恪盡職守,勤勉工作,銳意進取,不辱使命,努力把我們龍城大學建設得更好,不辜負上級的期望和全體師生員工的重托!”他的講話四平八穩,符合他一貫的作風,但“黨委書記”這個新頭銜,已然賦予了他不同往日的權威。
接著是校長董富貴講話。他的發言簡短而有力:“此次集團對學校領導班子成員的調整和充實,充分體現了張董事長和集團對學校工作的高度重視和親切關懷。我代表學校行政班子,堅決擁護集團的決定!我將積極主動地配合好胡國華書記的工作,在學校黨委的領導下,認真履職,狠抓落實,全力把學校的各項行政工作執行好、落實到位,推動學校事業持續健康發展。”
兩位主要領導的表態發言結束後,何雙勝便幹脆利落地宣布:“大會到此結束!散會!”
音樂聲再次響起。台下的人群開始騷動起來,教職工們紛紛起身,帶著各種複雜的表情和議論聲,如同退潮般向著各個出口湧去。
陳秋銘和王春雨也隨著人流站起身。兩人都若有所思,眉頭緊鎖,顯然還沉浸在剛才那番人事地震帶來的衝擊之中。或許是出於下意識尋求安慰和支持的本能,他們的手在起身的瞬間,又自然而然地牽在了一起,隨著人流緩緩向門口移動。
“銘哥,”旁邊傳來翁斯桐壓低的聲音,帶著善意的提醒,“你倆……注意點影響吧,這麽多人看著呢。”
陳秋銘這才猛地從沉思中驚醒,意識到自己還緊緊握著王春雨的手。他像被燙到一樣,趕緊鬆開,臉上閃過一絲尷尬。王春雨的臉也瞬間紅了,有些不自然地整理了一下衣角。翁斯桐看著他們倆的樣子,無奈地笑了笑,三人相視,笑容裏都帶著點無奈和心照不宣的意味。
走出大禮堂那氣派的雙開大門,午後的陽光依舊刺眼,熱浪撲麵而來,與禮堂內的冷氣形成鮮明對比。門口的空地上,錢本一正被胡國華、董富貴等幾位學校核心領導簇擁著,站在那裏交談,似乎在等著車輛或者進行最後的寒暄。
陳秋銘一眼就看到了那群人,他下意識地低下頭,想拉著王春雨從旁邊繞開,避免與他們正麵接觸。
然而,一個帶著笑意的、卻讓他心底一沉的聲音清晰地傳了過來:
“陳秋銘老師!”
是錢本一。
陳秋銘腳步一頓,心中暗歎一聲,知道躲不過了。他無奈地抬起頭,臉上迅速切換成禮貌而略顯疏離的笑容,轉身朝著那群人走了過去。王春雨猶豫了一下,也緊跟在他身後。
“錢總,”陳秋銘走到近前,主動伸出手,語氣不卑不亢,“我們又見麵了。”
錢本一嗬嗬一笑,伸手與陳秋銘握了握,他的手幹燥而有力,笑容意味深長:“是啊,陳老師,我們可是老熟人了。”他話裏有話,隨即目光轉向旁邊的朱構和邵良誌,“不過這幾位,你也不陌生啊,就不用我多介紹了吧?”
他的手指向朱構。朱構臉上掛著那種讓人看不透的、略帶陰柔的笑容,伸出手:“陳老師,別來無恙?”他的手指細長,有些冰涼。
陳秋銘與他輕輕一握,立刻鬆開,語氣平淡:“朱部長好……哦,不對,現在應該稱呼朱書記了。恭喜高升。”
朱構笑了笑:“我們可是老熟人了,安順一別,也有些日子了,不必客氣。”
這時,邵良誌也主動走了過來,向陳秋銘伸出了手。他的臉上堆滿了笑容,但那笑容並未到達眼底,反而帶著一種審視和隱隱的挑釁。
陳秋銘看著邵良誌伸過來的手,內心極度抗拒,那一瞬間的猶豫幾乎肉眼可見。他想起了當初舉報此人時遭遇的各種明槍暗箭。但眾目睽睽之下,尤其是錢本一就在眼前,他不能失禮。他最終還是伸出手,與邵良誌短暫地、象征性地握了一下,觸之即分。
邵良誌緊緊握著陳秋銘的手,用力晃了晃,聲音洪亮,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熱絡:“陳秋銘老師!久仰大名,如雷貫耳啊!今日有幸一見,果然是一表人才,氣質不凡!”他的話語裏充滿了誇張的恭維,卻讓人感覺不到絲毫真誠。
陳秋銘不動聲色地抽回手,語氣依舊平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遠:“邵委員您太客氣了。您是學校領導,以後還望對我多多關照才是。”他將“領導”和“關照”幾個字咬得略微清晰。
邵良誌哈哈一笑,拍了拍陳秋銘的肩膀,動作顯得很親熱,但眼神卻銳利如刀:“哪裏哪裏!陳老師這話可就見外了!誰不知道,陳老師和咱們集團的張得慧總經理、張得民董事,那姐弟二人,關係可是不一般啊!”他刻意提高了音量,仿佛要讓周圍的人都聽見,“他們二位,可沒少在我麵前提起你,都說你年輕有為,才華橫溢,是咱們集團不可多得的人才!”
他話鋒一轉,圖窮匕見:“所以啊,陳老師,以後我們龍興校區項目開發指揮部這邊,要是缺人手的話,說不定……還要臨時抽調像你這樣有能力、有闖勁的年輕幹部過來幫忙呢!到時候,陳老師可要不吝賜教,多多支持我的工作啊!”他的笑容依舊,但話語中的意味,卻讓陳秋銘和王春雨同時心中一凜。這哪裏是邀請?分明是暗示,甚至是某種意義上的警告和提前布局。
陳秋銘心中冷笑,麵上卻不動聲色,坦然應對:“邵委員言重了。我是學校的一塊磚,哪裏需要哪裏搬。隻要組織需要,領導安排,我一定服從命令,盡力而為。”
“好!好啊!要的就是陳老師這個態度!”邵良誌再次用力拍了拍陳秋銘的肩膀,這才心滿意足地收回手。
陳秋銘與錢本一等人再次點頭致意,然後拉著王春雨,轉身離開了這個讓他感覺極度不適的是非之地。
走出十幾米遠,王春雨才憂心忡忡地低聲說道:“秋銘,我怎麽感覺……這幾個人,尤其是邵良誌,話裏有話,根本沒安什麽好心呢?他提張家姐弟,像是在敲打你,又像是要利用你和張家的關係。還有那個抽調幫忙,聽著就不像好事。”
陳秋銘望著遠處被陽光曬得有些發白的教學樓,目光沉靜,他輕輕握了握王春雨的手,示意她安心,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無所謂。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他們安沒安好心,是他們的事。我陳秋銘,行得端,做得正,俯仰無愧。隻要我自己立得正,站得直,不授人以柄,就不怕他們搞什麽名堂。”
話雖如此,但他緊鎖的眉頭和眼底深處那一絲凝重,卻暴露了他內心並不像表麵看起來那麽輕鬆。山雨已至,風勢漸猛,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在龍城大學的日子,恐怕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僅僅隻是應對班級管理和教學任務那麽簡單了。一場新的、更為複雜的博弈,或許才剛剛拉開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