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丹城之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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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正午,陽光毫不吝嗇地炙烤著龍城大地,空氣仿佛凝固了,彌漫著瀝青和汽車尾氣混合的灼熱氣息。陳秋銘和王春雨拖著輕便的行李箱,走下出租車,瞬間被這股熱浪包裹。龍城火車站那龐大的現代化站房矗立在眼前,玻璃幕牆反射著刺眼的白光,川流不息的人群帶著各種行李和表情,匯入這暑運的洪流。
“這邊。”陳秋銘很自然地拉起王春雨的手,手心有些濕熱,卻握得很緊。他領著有些好奇地打量四周的王春雨,穿過略顯嘈雜的站前廣場,走進冷氣開得十足的候車大廳。室內外的溫差讓人精神一振,仿佛從一個世界跨入了另一個世界。
高大的電子顯示屏上,紅色的字符不斷滾動著車次信息。陳秋銘仰頭尋找著,很快便指向其中一行:“看,那個,就是我們這趟車。”他側過頭,對王春雨說,“高鐵快,一個小時四十分鍾左右就能到丹城,比綠皮車舒服多了。”
王春雨仰望著大屏幕,眼神裏帶著對未知旅程的期待,輕聲說:“我這還是第一次去丹城呢,以前都沒去過。聽說那邊環境挺好的?”
“嗯,丹城環境確實很好。”陳秋銘介紹道,語氣中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對那座城市的熟稔與推崇,“城市綠化特別好,一條大河穿城而過,山水相依,我感覺是咱們省內最宜居的城市了,生活節奏也比龍城舒緩,說實話,比龍城都適合生活。”
王春雨捕捉到他話語裏的那份偏愛,歪著頭看他,嘴角含笑:“看你這如數家珍的樣子,是經常去丹城啊?”
“是啊,”陳秋銘的目光變得有些悠遠,仿佛透過喧囂的候車室,看到了多年前的景象,“自己小時候就經常被大人帶著去丹城。因為我有個姨奶,也就是我奶奶的姐姐,家在丹城住。她家是標準的幹部家庭,條件比我們要好得多。”
他頓了頓,聲音裏帶上了一絲回憶的暖意和孩童般的單純:“那時候,我覺得丹城就是世界上最大、最繁華的城市了。每次來,都覺得什麽都很稀奇——那麽多路線的公交車,跑起來呼呼的;還有那些好幾層樓高的大商場,裏麵燈火通明,商品琳琅滿目;就連馬路上的紅綠燈,都覺得比我們縣裏的高級……這些在現在看來普普通通的東西,在當時小小的我眼裏,簡直就是另一個世界。”他的嘴角浮現出懷念的微笑,那是對純真年代的回望。
王春雨被他生動的描述帶入了情境,仿佛也看到了那個對一切都感到新奇的小男孩,她感同身受地點點頭:“是啊,那時候我們眼中的世界很小,一個小小的縣城可能就是全部,能去一趟市裏,就是了不得的大事了。那麽後來呢?”她輕聲追問,想了解更多關於他的過去。
“後來啊,”陳秋銘收回目光,看向王春雨,眼神恢複了平時的沉穩與通透,“後來我走南闖北,因為工作、學習,去了很多地方,見過真正的國際大都市,也到過偏遠的山村。見識廣了,回過頭再看,丹城其實真的不算大,甚至有些方麵顯得有些‘小巧玲瓏’。但是,”他語氣一轉,帶著不容置疑的認真,“對這座城市的感情,那種熟悉和親切的感覺,卻一直留在心裏,從未改變。它承載了我童年很多美好的記憶,也見證了我家一些親戚間的往來。這種情感,很複雜,但很真實。”
王春雨凝望著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話語裏那份沉澱的情感,她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聲音溫柔而堅定:“秋銘,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就像我對我的家鄉一樣,也許它不夠發達,不夠繁華,但在我們心裏,它就是獨一無二的,有著任何地方都無法替代的位置。”
陳秋銘感受到她掌心的溫度和話語裏的共鳴,心裏湧起一股暖流。他緊了緊握著她的手,朗聲道:“走吧,開始檢票了,讓我們一起去看看這座讓我念念不忘的城市。”
兩人跟著人流,通過閘機,踏上長長的站台。銀白色的流線型高鐵列車靜靜地停靠在軌道上,如同一條蓄勢待發的巨龍。找到對應的車廂,陳秋銘先讓王春雨進去,自己則輕鬆地將兩人的背包舉過頭頂,穩穩地放在行李架上。他特意預訂的是二等座的D和F座,王春雨靠窗,他坐在靠過道的位置,這樣既能讓她欣賞窗外風景,自己也能方便照應。
剛坐定,就見過道旁邊的B、C座來了兩位乘客。那是兩個身材高挑、皮膚白皙、鼻梁高挺的外國女孩,看起來年紀不大,像是學生。她們一落座,便用一種語速很快、帶著獨特卷舌音的語言低聲交談起來,神情活潑。
王春雨努力側耳聽了一會兒,臉上漸漸露出困惑和些許挫敗的表情,她悄悄拉了拉陳秋銘的衣袖,小聲說:“秋銘,我學了這麽多年英語,自認為聽力還行,可她們說的話,我居然連一個單詞都聽不出來!根本一句話都聽不懂!我這英語是不是白學了?”她有些自我懷疑地蹙起了秀眉。
陳秋銘看著她那可愛的苦惱模樣,忍不住笑了,湊近她耳邊,壓低聲音說:“聽不懂就對了。因為她們說的根本就不是英語。”
“啊?”王春雨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不是英語?那是什麽語?”
“是俄語。”陳秋銘肯定地說,目光掃了一眼那兩位女孩,“丹城本來就是一座比較國際化的邊境城市,曆史上就和俄羅斯那邊往來密切。尤其是最近這些年,來做生意、留學、旅遊的俄羅斯人很多,街上經常能見到。所以你聽到俄語一點都不奇怪。”
王春雨這才恍然,鬆了口氣般笑道:“原來是俄語啊!好吧好吧,嚇我一跳,我還以為我的英語水平已經退化到這種地步了呢!”
列車緩緩啟動,平穩地加速,窗外的站台、城市建築飛速向後掠去,很快便進入了開闊的田野地帶。陽光透過寬大的車窗灑進來,車廂內空調溫度適宜,讓人感到十分愜意。
列車運行了大約半個多小時,廣播裏傳來了甜美的女聲:“旅客朋友們請注意,前方到站是:海市北站,請下車的旅客提前做好準備……”
陳秋銘看著窗外逐漸變得密集的建築物,說道:“馬上到海市了。”
“海市?”王春雨對這個名字有些陌生,“海市是哪裏?”
“海市是丹城下屬的一個縣級市。”陳秋銘解釋道,“到了這裏,離丹城就很近了,大概再有個十多分鍾車程吧。”
他望著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眼神中閃過一絲追憶,像是想起了什麽,嘴角泛起一抹複雜的笑意:“說到海市,我想起我有個同學就在這裏工作。”
“哦?什麽同學?”王春雨好奇地問。
“既是高中同學,也是大學同學,”陳秋銘頓了頓,補充道,“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大學學妹。”
王春雨被這個關係繞得有點迷糊:“怎麽回事?又是同學又是學妹的?”
陳秋銘笑了笑,解釋道:“因為我們高中時候是同班同學。但是她高考那年沒考好,決定複讀一年。那時候她挺迷茫的,就問我,我去的那個榆城大學怎麽樣。我當時覺得學校還不錯,環境也好,就跟她說‘很好啊,你來吧,保證你不後悔’。”他模仿了一下當年的語氣,帶著點少年人的熱情和肯定。
“然後呢?她真的去了?”王春雨聽得入神。
“對啊,她聽了我的‘安利’,第二年就真報考了榆城大學,還考上了。”陳秋銘說到這裏,臉上露出了一個“你猜後來怎麽樣”的表情,“結果她去了之後沒多久,就開始跟我抱怨,說後悔死了!”
“啊?為什麽?”王春雨忍俊不禁。
“因為榆城離我們老家太遠了!而且文化差異大,氣候、飲食、生活習慣,她一開始完全適應不了。覺得我是個大騙子,坑了她。”陳秋銘說著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段時間,可沒少挨她的罵。”
王春雨想象著那個畫麵,一個女孩在陌生的遠方城市裏手足無措,向“罪魁禍首”抱怨連連,不由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那後來呢?她就一直抱怨下去了?”
“那倒沒有。”陳秋銘搖搖頭,眼神變得溫和,“後來,慢慢的,就像我一樣,她也逐漸適應了,並且發現了那座城市和那所大學獨特的美。開始結交新的朋友,參與各種活動,享受不一樣的大學時光。等到大四畢業要離開的時候,她反而變得諸多不舍,在朋友圈發了好多感慨,說四年青春留在了那裏,一輩子難忘。”他的話語裏帶著一種時過境遷的感慨,和對青春歲月的懷念。
王春雨就這樣靜靜地聽著,仿佛也跟著他的敘述,經曆了一段別人的青春故事。
陳秋銘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拿出手機:“對了,既然都到海市了,我給她發個消息吧。要是她有空,晚上一起聚一下也好,畢竟好多年沒見了。”
王春雨表示讚同:“對啊,難得來一次,見見老同學挺好的。”
陳秋銘在好友列表裏找到一個備注著“傅雨嘉”的名字,點開聊天界麵,發送了一個海市火車站的定位。
消息幾乎是被秒回的。
傅雨嘉:?來海市了?老同學?【表情/驚訝】
陳秋銘:要去丹城。路過海市,想到你了。【表情/齜牙】
傅雨嘉:可以啊!這是來丹城公幹?【表情/疑問】
陳秋銘:參加一個培訓,大概一周時間。
傅雨嘉:那太好了!晚上有時間沒?一起吃個飯吧!我這去丹城也很近的,打車就能過去。【表情/興奮】
陳秋銘:好啊!【表情/OK】不過……你不介意我帶“家屬”吧?【表情/壞笑】
他發出這條後,把手機屏幕側過去給王春雨看。王春雨看到“家屬”兩個字,臉頰瞬間染上一抹緋紅,羞赧地握起拳頭,不輕不重地捶了一下陳秋銘的胳膊,壓低聲音嗔怪道:“誰是你家屬啊!你說得這麽自然!臉皮真厚!”
陳秋銘一邊躲閃,一邊笑著低聲反問:“難道你不是嗎?”
王春雨瞪了他一眼,臉上紅暈未消,卻帶著一絲甜蜜的堅持,小聲提醒:“你可別忘了,你還欠我一個正式的表白呢!程序沒走完,身份就不算完全確認!”
陳秋銘立刻收斂笑容,做出一副嚴肅認真的樣子,湊近她耳邊,用氣聲保證:“我當然沒忘啊!這麽重要的事情,怎麽可能忘?放心,一定補上,保證讓你滿意。”
王春雨這才滿意地哼了一聲,嘴角卻抑製不住地上揚,順勢輕輕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這時,傅雨嘉回複了。
傅雨嘉:好啊!當然歡迎!【表情/鼓掌】正好讓我看看是哪位仙女收了你這個“禍害”!【表情/偷笑】
陳秋銘:【表情/流汗】你也可以帶家屬啊。
傅雨嘉:我哪來的家屬?像你這春風得意的呢?孤家寡人一個!【表情/歎氣】
陳秋銘:好吧。【表情/抱拳】那你定好地方發給我,我們安頓好就過去。不見不散。
傅雨嘉:沒問題!包在我身上!不見不散!【表情/勝利】
陳秋銘把手機遞到王春雨麵前,讓她看完整個對話,笑著說:“搞定!晚上約了一起吃飯,我們一起過去。”
王春雨看著屏幕上傅雨嘉活潑的回複,也笑了:“你這個同學,看起來性格挺開朗的。”
“是啊,高中時候就是個開心果。”陳秋銘收起手機。
列車廣播再次響起,提示丹城站即將到達。車速逐漸慢了下來,窗外的景色從郊野變成了密集的樓房、街道。很快,列車平穩地停靠在丹城站的月台上。
“到了。”陳秋銘站起身,從行李架上取下背包,一手一個,然後很自然地朝王春雨伸出手。王春雨將手放在他掌心,兩人隨著人流走下火車,穿過寬敞明亮的出站通道,來到了丹城火車站的廣場上。
站在廣場上,陳秋銘停下腳步,沒有立刻去打車或尋找接駁車。他鬆開行李箱,深深呼吸了一口丹城熟悉的、帶著一絲清涼和濕潤的空氣,然後緩緩閉上眼睛,仿佛在感受著什麽,又像是在與這座城市進行一場無聲的交流。午後的陽光照在他灰白的頭發和略顯嚴肅的臉上,勾勒出一種沉靜而複雜的輪廓。
王春雨站在他身旁,沒有打擾他,隻是安靜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她才輕聲問道:“秋銘,你這是在感受什麽呢?找找小時候的感覺嗎?”
陳秋銘緩緩睜開眼睛,目光掃過廣場周圍那些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建築,搖了搖頭,語氣帶著一絲追憶,卻又不是純粹的懷舊:“不全是。我隻是……突然想到了我大學剛畢業那會兒。那時候對未來很迷茫,也不知道自己能幹什麽。一個人背著包,坐著綠皮火車,來到丹城麵試,想找找機會,看能不能去教育輔導機構當個補課老師什麽的。”
“後來呢?麵試順利嗎?”王春雨饒有興致地問,她很喜歡聽他說起這些過去的經曆,那讓她能拚湊出更完整的他。
陳秋銘嘴角扯出一個略帶嘲諷的笑意,說道:“我記得去了一家看起來還挺大的機構。填表的時候,有一欄是‘期望薪資’。我當時想了想,覺得怎麽也得夠生活吧,就填了每個月1500元。”
“1500元?”王春雨有些驚訝,“那時候……這個要求不算高吧?”
“我也覺得不算高啊!”陳秋銘聳聳肩,“結果你猜那老板怎麽著?他拿著我的表,皺著眉頭看了半天,然後用一種非常為難的語氣跟我說:‘小夥子,你這個預期……有點太高了啊。我們這剛來的老師,一般都是800到1000塊。’”
王春雨聽到這裏,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800到1000?這也太……”
“是啊,”陳秋銘也笑了,帶著一絲當年的倔強,“我當時一聽,二話沒說,直接把表格拿了回來,說了句‘那算了’,扭頭就走了。心裏想的是,我如果連每個月1500塊錢都不值,那這工作幹著還有什麽意思?純粹是浪費生命。”
王春雨看著他,眼中充滿了欣賞和笑意,她挽住他的胳膊,說道:“就是!那個老板也太沒眼光了!看看現在的陳老師,月薪可不止幾個1500元了,更重要的是,你在做著自己認為有意義的事情,影響著那麽多學生。”
陳秋銘感受到她的支持和理解,心裏暖暖的。他抬手指向廣場不遠處一棟看起來頗為氣派的高層建築,樓頂有著醒目的“丹城飯店”四個大字:“走吧,我們的目的地就在那兒。先去報到,安頓下來。”
他拉起行李箱,和王春雨並肩朝著丹城飯店走去。陽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射在丹城這片熟悉的土地上,仿佛連接著過去與現在,也預示著一段新的旅程即將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