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迎新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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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城大學西門內,主幹道兩側早已被精心裝點成迎新的海洋。法律係的藍色迎新帳篷像一座堅固的堡壘,矗立在熙攘的人流中。帳篷下,孫樂樂、郝誠等人正忙得腳不沾地,接待著絡繹不絕的新生和家長,遞上裝著報到流程和校園指南的文件袋,耐心解答著各種問題。空氣中混合著陽光的熱度、新印刷品的油墨味、以及年輕麵孔上洋溢的興奮與忐忑。
    潘禹會和陳秋銘並肩站在帳篷旁的樹蔭下,暫時脫離了第一線的喧囂。潘禹會背著手,目光掃過眼前熱火朝天的景象,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審視感。陳秋銘則微微倚靠著樹幹,目光更多地落在自己班那些忙碌的學生身上,眼神溫和。
    “我聽說這次新生的備品質量相當不錯,”陳秋銘打破沉默,閑聊般提起,“尤其是枕頭、床單、被罩這些貼身用的,學生們反響很好。”
    潘禹會聞言,轉過頭,臉上露出一絲與有榮焉的表情,聲音也壓低了些,帶著點透露內部消息的意味:“這是胡書記親自下的指示!要求後勤處必須做出改變,提升服務質量。往屆那些備品,質量確實差強人意,學生意見不小,沒少往校長信箱裏投訴。這次算是下了大力氣整改。”
    陳秋銘點點頭:“嗯,學生們給我看過了,手感、材質確實上了個檔次。而且,上麵還專門打上了我們法律係的標誌,這個細節很用心,能增強歸屬感。”
    “唉,說起這個標誌,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潘禹會歎了口氣,語氣帶著點現實的無奈,“聽說別的院係往年就出過岔子,新生領回去的嶄新備品,沒兩天就不翼而飛了。查來查去,其實多半是有些老生看著眼熱,順手就給‘拿’走了。人海茫茫,上哪兒找去?最後沒辦法,隻能是負責的老師們自己湊錢,偷偷給丟了東西的新生重新買一套,真是有苦說不出。所以係裏這次學乖了,專門要求後勤處在所有新生備品上都印上係標,也算是個小小的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措施吧。”
    陳秋銘微微蹙眉,語氣帶著對自家學生的信任:“我想,我們法律係的學生,道德素質和法治素養總體還是高的,應該不至於做這種事情。”
    潘禹會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嘴角撇了撇:“這……可不好說啊。人心隔肚皮,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還是防著點好。”
    就在這時,翁斯桐小跑著從教學樓方向過來,額頭上帶著細汗,臉色有些焦急:“潘主任!銘哥!”他喘了口氣,“後勤處給咱們係送來了整整一卡車的新生校服和其他物資,現在都堆在樓後空地上,婁越老師正在那邊看著點數呢!但東西太多,就我們幾個人,實在搬不過來啊!得趕緊找些人手!”
    潘禹會一聽,立刻皺起了眉頭,這是迎新工作的關鍵物資,可不能出紕漏。他環顧了一下忙碌的迎新點,這裏的學生也抽不開身。“看看現在有沒有沒課的班級?”他習慣性地下達指令,“馬上組織學生過去幫著搬卸!”
    陳秋銘抬手看了眼腕表,沉穩地開口:“這個時候,我們班剛下課。讓他們去吧。”他拿出手機,“我通知他們到教學樓門口集合。”
    潘禹會正愁人手,立刻點頭:“好!秋銘你安排一下!我這就先過去那邊看看情況,你們這邊也盯著點。”說完,他急匆匆地朝著教學樓方向走去。
    陳秋銘找到典晨陽的號碼撥了過去,電話很快接通。“晨陽,通知全班男生,馬上到教學樓門口集合,有任務,幫著搬卸新生物資。”
    “收到,銘哥!沒問題!保證完成任務!”典晨陽幹脆利落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帶著毫不遲疑的執行力。
    掛了電話,旁邊的翁斯桐卻顯得有些猶豫,他湊近陳秋銘,壓低聲音,帶著點提醒的意味:“銘哥,我覺得……你最好還是親自過去一趟看著點。你們班那些男生……個個都跟小老虎似的,就認你。潘主任過去……我怕他調動不了,再鬧出什麽不愉快。”
    陳秋銘看了翁斯桐一眼,明白他的顧慮。四班男生的凝聚力和對他的信服程度,他心知肚明。他點了點頭:“你說的有道理。那這邊你先照看一下,我過去看看。”
    ……
    法律係教學樓門口,秋日的陽光將門前的空地照得一片明亮。典晨陽已經高效地將四班全體男生集合完畢,二十幾個人高馬大的小夥子統一著裝,站在那裏,自發地形成了一種整齊的隊列感,透著一股精氣神。他們互相低聲交談著,目光不時瞟向路口,等待著命令。
    潘禹會邁著方步走了過來,看到這陣勢,微微頷首,對典晨陽的組織能力表示認可。
    典晨陽上前一步,聲音洪亮:“潘主任好!”
    就在這時,正在組織隊伍的林曉安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溜到了潘禹會側後方,突然扯著嗓子,幾乎是貼著潘禹會的耳朵吼了一聲:“主任好!”
    這一聲如同平地驚雷,把毫無防備的潘禹會嚇得渾身一哆嗦,猛地回頭,看到是林曉安那張帶著壞笑的黑臉,氣得想罵人,但礙於身份和場合,隻是狠狠瞪了他一眼,臉色很不好看。
    恰在此時,一輛印著“龍城大學後勤”字樣的中型廂式貨車緩緩駛到樓前空地上停下,副駕駛上的後勤處工作人員探出頭來打招呼。
    潘禹會壓下心頭的不快,轉身麵向四班的男生們,拿出領導的派頭,揮手指向貨車:“好了,人都到齊了!任務明確,搬運新生物資!大家動作麻利點,注意安全!走,過去開始幹活!”
    他說完,自己率先朝著貨車車廂後門走去,以為學生們會立刻跟上。
    然而,他走出幾步後,感覺身後異常安靜。回頭一看,隻見四班全體男生依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如同十幾尊雕塑。他們的目光甚至都沒有跟著他,而是齊刷刷地望向了他的身後。
    潘禹會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一股火氣直衝腦門。他在係裏什麽時候受過這種無視?尤其是在一群學生麵前!
    “這怎麽回事?!”他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提高了八度,“都聾了嗎?沒聽見我說話?那邊等著卸車呢!趕緊動起來啊!我說話怎麽不好使了?!”他感覺自己的權威受到了赤裸裸的挑戰,臉上火辣辣的。
    學生們依舊沉默地站著,眼神平靜,甚至帶著點看戲的意味,沒有任何人挪動腳步。空氣仿佛凝固了,隻有貨車發動機怠速的輕微轟鳴聲。
    潘禹會又急又氣,正不知該如何下台,就在這時,一個沉穩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
    “潘主任,怎麽了?”
    潘禹會猛地回頭,看到陳秋銘不知何時已經走了過來,正站在他身後幾步遠的地方,臉上帶著平靜無波的表情。
    “秋銘!你來得正好!”潘禹會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又像是找到了問題的根源,語氣帶著埋怨和急切,“你看看!這怎麽回事?我這副主任說話不管用了是吧?那邊後勤處等著呢,耽誤了事情誰負責?趕緊讓他們動起來啊!”
    陳秋銘看著潘禹會氣急敗壞的樣子,又看了看自己班那些如同等待將軍發令的士兵般的男生們,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一下,露出一絲難以捉摸的笑意。他沒有說話,也沒有重複潘禹會的命令,隻是平靜地抬起右手,在空中幹脆利落地向前一揮。
    沒有言語,隻有一個簡單的手勢。
    然而,就是這個手勢,如同按下了啟動開關。
    “兄弟們!上!”典晨陽一聲低吼。
    “幹活!”林曉安跟著喊道。
    霎時間,剛才還如同鐵板一塊、紋絲不動的四班男生們,如同聽到了衝鋒號的戰士,瞬間動了起來!他們如同脫韁的野馬,又如同訓練有素的工兵,迅速而有序地衝向貨車後車廂。打開廂門,搭好跳板,有人上車傳遞,有人在車下接應,還有人負責往樓內指定地點搬運。整個過程快而不亂,配合默契,充滿了青春的活力與效率。
    潘禹會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戲劇性的一幕,半晌沒回過神來。他感覺自己臉上像是被人無形中抽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他轉頭看向身旁氣定神閑的陳秋銘,語氣複雜,帶著幾分酸澀,幾分自嘲,還有幾分難以言喻的嫉妒:
    “秋銘……還是你好使啊。”他搖了搖頭,苦笑一聲,“我這個副主任……看來是真不行啊,說話如同沒說一樣。”
    陳秋銘這才轉過頭,看向潘禹會,語氣平和,聽不出什麽情緒:“潘主任您千萬別介意。這些學生,跟我時間久了,習慣了隻聽班主任的直接指令。他們心思單純,不太懂得……呃,分辨其他層級領導的命令。”他這話說得客氣,但意思卻再明白不過。
    潘禹會哪能聽不出他話裏的含義,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擠出一個更加難看的笑容,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秋銘啊,你這不是……擁兵自重嘛!”
    陳秋銘聞言,眉梢微微一挑,目光銳利地看向潘禹會,語氣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褻瀆的凜然:“潘主任,這話可不敢當。我何德何能,敢自比年羹堯?我帶學生,隻憑一顆真心,一套道理,從未想過要擁什麽‘兵’。”
    潘禹會被他這犀利的反擊噎了一下,尤其是“年羹堯”這個典故的引用,更是讓他心頭一凜。他訕訕地笑了笑,換了個話題,語氣卻帶著更深層的憂慮:“秋銘,我說句實在話,你們法律四班現在這個樣子,針插不進,水潑不進,凝聚力強是強,但如果你有一天不帶他們了,換了別的老師來接這個班……恐怕是沒人能接得住,鎮得住啊。”
    陳秋銘聽了這話,隻是淡淡地笑了笑,目光重新投向那些忙碌搬運的身影,沒有接話。那笑容裏,包含著太多的意味——是對學生們的信任與驕傲,是對自身教育理念的堅持,或許,還有一絲對未來的、無人能懂的篤定。
    沉默,有時比言語更有力量。
    四班的男生們果然效率驚人,不過二十多分鍾,一整車的物資就被搬運得幹幹淨淨,整齊地碼放在了係樓庫房指定位置。典晨陽小跑過來,額上見汗,但氣息平穩,向陳秋銘報告:“陳老師,搬運任務全部完成!請指示!”
    陳秋銘讚許地點點頭:“幹得漂亮。讓大家休息一下吧。段雪平留一下,其他人可以自由活動了。”
    “是!”典晨陽轉身跑去傳達指令。
    潘禹會看著任務完成,也沒再多說什麽,心情複雜地轉身走進了教學樓。
    這時,從不遠處走來幾道靚麗的身影。金葉子、祁淇、宣萱,還有米冠軍,四個女生每人手裏都拎著好幾個塑料袋,裏麵裝著一杯杯五顏六色的奶茶,杯壁上凝結著冰涼的水珠。
    “銘哥!”金葉子走在最前麵,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將手裏的奶茶袋子提高示意了一下,“我們都準備好啦!”
    陳秋銘看著她們,臉上露出了今天最為舒展和溫暖的笑容。他點了點頭,語氣帶著讚許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寵溺:“好,走吧。我們一起去看看那些在迎新一線忙碌的、我們班的功臣們,搞勞搞勞他們。”
    夕陽的餘暉將他們的身影拉長,一群人手捧著冰涼的奶茶,說笑著,朝著依舊喧鬧的迎新點走去。那杯杯奶茶,如同涓涓細流,流淌在迎新工作的間隙,滋潤著那些辛勤付出的年輕心靈,也凝聚著法律四班這個集體,獨特而堅韌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