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迎新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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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夜晚的龍興區,在“肚局”的火熱之後,並未就此沉寂。霓虹燈依舊執著地閃爍著,勾勒出夜生活的另一種輪廓。街道上,車輛明顯稀疏,但步履蹣跚的醉漢、勾肩搭背的年輕男女、以及飛馳而過的外賣騎手,依舊構成了一幅流動的都市夜歸圖。
“走啊,銘哥!這才哪兒到哪兒,唱歌去!”小豪滿麵紅光,搭著陳秋銘的肩膀,舌頭有點打結,但興致高昂,“我知道你沒盡興!”
陳秋銘確實也有些微醺,晚風一吹,酒意上頭,平日裏那份沉穩內斂也鬆動了不少。他苦笑著搖頭:“我哪會唱什麽歌啊,五音不全,上去就是製造噪音。”
“嗨!誰還不是呢!”小豪滿不在乎地一揮手,聲音洪亮,“我也不會!咱哥倆就去瞎喊唄,圖個開心,釋放壓力!走吧走吧,別磨嘰了!”他用力攬著陳秋銘,不給他拒絕的機會。
陳秋銘看著小豪那不容置疑的熱情,無奈地笑了笑。他知道小豪是特意來看他,不想掃了他的興。而且,內心深處,連日來的工作壓力和剛剛電話裏的不愉快,也確實需要找個渠道宣泄一下。
“行吧,”他最終妥協,“那就陪你瘋一回。”
“這就對了嘛!”小豪高興地一拍手,“哥,這附近你應該熟悉吧?你推薦個地方,環境好點,歌新點的!”
陳秋銘環顧了一下四周陌生的街景,老實承認:“我還真沒怎麽來過龍興這邊,平時活動範圍都在學校附近。”他略一思索,掏出手機,“不過,我想有群人肯定比我們懂行。”
他點開綠泡泡,找到了林曉安的名字,直接撥通了視頻電話。鈴聲響了七八聲,視頻才被接通,畫麵晃動了幾下,穩定下來。
鏡頭裏,林曉安那張微胖、略黑的臉上掛滿了汗珠,頭發也有些淩亂,背景似乎是一間宿舍的走廊,光線明亮,能看到來來往往的學生身影,隱約還能聽到諸葛寧靜、段雪平、華清寶等人的說話聲。
“銘哥啊!”林曉安喘著粗氣,把手機拿遠了些,讓陳秋銘能看到他正抱著一個厚厚的、印著法律係標誌的嶄新被褥包裹,“可累死我了!您這電話來得真是時候,讓我能名正言順偷個懶!”
陳秋銘看著畫麵裏熱火朝天的景象,有些詫異:“你們這是幹什麽呢?大晚上的,在宿舍搞大掃除?”
“什麽大掃除啊!”林曉安哀嚎一聲,把被褥靠在牆邊,擦了把汗,“是翁斯桐老師剛剛下的緊急通知!讓我們這些大二大三的學長學姐們,提前幫明天報到的大一新生把床單鋪好、被子疊成豆腐塊,牙刷牙膏臉盆什麽的都擺整齊!說這是跟馬院新學來的‘暖心迎新’舉措,要讓新生們一進門,就能感受到家的溫暖,直接拎包入住!好家夥,這一層樓幾十間宿舍呢,可把我們給累慘了!”
畫麵外,諸葛寧靜那張精致又帶著點傲氣的臉湊了過來,他手裏拿著一個同樣嶄新的、印著法律係徽章的枕頭,語氣帶著誇張的羨慕:“銘哥!你快看看!他們這屆新生的裝備,質量也太好了吧!這被褥手感,這枕頭彈性!嘖嘖,上麵還新印了咱們係的標誌呢!想想我們當年用的都是啥啊,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陳秋銘看著學生們雖然抱怨但依舊認真忙碌的身影,心中倒是覺得這個舉措不錯,能確實給新生帶來便利和歸屬感。他對著鏡頭笑了笑:“這個做法倒是挺有人情味的,辛苦你們了。”
“銘哥威武!”林曉安立刻來了精神,隨即想起正事,“對了銘哥,您這麽晚找我,肯定不是專門來慰問我們的吧?有啥指示?”
“指示沒有,”陳秋銘把手機鏡頭轉向四周的街景,“我現在在龍興這邊,和朋友吃完飯,想找個地方唱會兒歌。想著你們這些‘玩樂專家’肯定門兒清,這附近有沒有環境好點、歌比較新的KTV推薦一下?”
林曉安一聽是這事,立刻來了勁頭,把臉湊近屏幕仔細看了看陳秋銘身後的背景建築:“龍興……銘哥,你們離方達廣場遠不遠?”
陳秋銘抬頭望去,不遠處,方達廣場那巨大的、閃爍著霓虹燈的招牌在夜空中格外醒目。“不遠,我都能看到方達的樓。”
“那就對了!”林曉安一拍大腿,“方達廣場旁邊,就有一家叫‘星輝’的KTV,檔次不錯!我們上次給典晨陽過生日就在那兒包了個中包,音響效果賊棒,歌也全,最新的網絡熱歌都有!關鍵是價格還算公道,不像市中心那些地方死貴!您去那兒準沒錯!”
“行,星輝KTV是吧?我記住了。”陳秋銘點點頭,“那你們繼續忙吧,注意安全,別太晚。”
“好嘞銘哥!放心吧!”林曉安、以及畫麵外傳來的段雪平和華清寶的聲音齊聲應道。
掛了視頻,陳秋銘和小豪按照地圖導航,很快就找到了那家“星輝KTV”。門麵裝修得頗具現代感,藍色的霓虹燈帶勾勒出流線型的輪廓,在夜色中散發著誘惑的氣息。走進大廳,燈光柔和,環境整潔,前台服務員穿著統一的製服,態度禮貌。
兩人要了個小包間。一進門,隔音門將外界的喧囂徹底隔絕。包廂內燈光可以調節,營造出或曖昧或動感的氛圍。巨大的液晶屏幕,立式麥克風,環繞立體聲音響,以及觸屏點歌係統,一切都顯得很專業。
小豪興奮地撲到點歌屏前,手指飛快地劃拉著:“謔!這地方真不錯!歌真多!銘哥,你想唱啥?我給你點!”
陳秋銘靠在柔軟的超長沙發上,接過另一個麥克風,無奈地笑了笑:“我?我就會那麽幾首老掉牙的,你隨便點吧,我跟著瞎哼哼就行。”
最終,小豪點了一堆節奏強勁的流行歌和經典老歌。音樂響起,鼓點震動胸腔,炫目的燈光在房間裏旋轉閃爍。小豪立刻化身“麥霸”,抱著麥克風開始深情並茂地“嘶吼”,雖然調子跑到姥姥家,但那份投入和快樂卻極具感染力。
陳秋銘起初還有些放不開,隻是坐在角落裏,端著酒杯,看著小豪在那裏“群魔亂舞”,偶爾跟著節奏點點頭。但在小豪的連拉帶拽和幾杯啤酒下肚後,他也被這種氛圍帶動,拿起麥克風,加入了“噪音製造”的行列。他確實如自己所說,五音不全,但他聲音洪亮,帶著一種不管不顧的豪邁,唱到興起時,甚至還和小豪勾肩搭背地來了段即興舞蹈,引得小豪哈哈大笑。
“這些家夥,”陳秋銘唱完一首歌,喘著氣坐回沙發,指著點歌係統對小豪說,“學習上不見得有多用心,但論起吃喝玩樂,尋找這種好地方,那是絕對的內行,誰也比不過他們。”
兩人就這樣一首接一首地唱著,吼著,笑著,將工作的煩惱、人際的糾葛都暫時拋到了腦後。啤酒空瓶在桌上漸漸增多,時間在音樂的喧囂中悄然流逝。不知是酒精的作用,還是連日疲憊的侵襲,抑或是這封閉空間裏令人放鬆的氛圍,後半夜,亢奮的神經逐漸鬆弛,歌聲越來越小,最終,兩人竟一左一右地歪在寬大的沙發上,沉沉睡了過去。屏幕上,無人認領的歌曲還在自動播放著悠揚的旋律,包廂裏隻剩下均勻的呼吸聲和空調輕微的運作聲。
……
第二天清晨,一陣執著而響亮的手機鈴聲,像一根尖針刺破了包廂內沉睡的寧靜。陳秋銘猛地從深沉的睡眠中被驚醒,心髒一陣狂跳。他迷迷糊糊地摸到手機,眼睛勉強睜開一條縫,屏幕上跳動著“梁曉青”的名字。窗外,天光已經大亮,透過厚重的窗簾縫隙,投進幾縷帶著塵埃的光柱。
他清了清沙啞的嗓子,接通電話:“喂,曉青,怎麽了?”聲音帶著濃重的睡意和剛醒來的幹澀。
電話那頭,梁曉青的聲音透著焦急和委屈:“老師!您看到昨天潘主任發的那個迎新生名單了吧?那裏麵……不知道為什麽沒有我!”她頓了頓,語氣更加困惑,“但是,就在剛才,郝誠又突然通知我,讓我馬上過去參加迎新!這……這搞得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既然正式的名單裏沒有我,現在又臨時叫我去,那我這算怎麽回事啊?去了,這邊耽誤上課,算曠課嗎?迎新那邊,會不會又不承認我的工作?”
陳秋銘的睡意瞬間被這番話驅散得無影無蹤。他坐直身體,大腦飛速運轉。名單遺漏,臨時通知?這分明是有人在工作上使絆子,而且目標直指梁曉青!他幾乎可以肯定,這又是郝誠在搞鬼,利用工作便利故意針對與他有過節的梁曉青。
“曉青,”陳秋銘的聲音冷靜而清晰,“你考慮得非常對,思路也很清晰。既然正式的、公開的名單裏沒有你,那麽原則上,你就不能去。否則,就像你說的,這邊課程耽誤了,那邊你的付出可能還得不到承認,裏外不討好。”
“嗯嗯!”梁曉青得到支持,語氣堅定了不少,“老師,我明白了!那我這就回複郝誠,告訴他名單沒有我,我不去!”
“好,就這麽回複他。其他的事情,我來處理。”陳秋銘掛了電話,揉了揉因宿醉和睡眠不足而隱隱作痛的太陽穴。
他推了推旁邊還在酣睡的小豪:“豪,醒醒,我得先回學校了,今天係裏迎新生,我得去看看情況。”
小豪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含糊地應道:“啊……哥你走吧……我再歇會兒……我媳婦……一會兒來接我……”
陳秋銘看著他這副樣子,無奈地搖搖頭:“好吧,那你多休息會兒,我先走了。”
他起身整理了一下睡得皺巴巴的衣服,用冷水抹了把臉,試圖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些。走到前台,他對服務員說:“你好,407包間,結一下賬。”
前台小姐查看了一下電腦,微笑著說:“先生,407包間的費用,裏麵那位先生之前已經預付過了。”
陳秋銘一愣,隨即失笑。這個小豪,還是這麽會來事,肯定是趁他去洗手間或者睡著的時候,偷偷把賬結了。這份細心和仗義,讓他心頭一暖。
走出KTV,早晨清新的空氣湧入肺腑,讓他精神一振。他攔了輛出租車,直奔龍城大學。
此時的龍城大學,與夜晚的靜謐判若兩地,處處洋溢著喜慶與忙碌的氣氛。高大的彩虹門矗立在校門口,上麵懸掛著“熱烈歡迎2025級新同學”的橫幅。五彩的氣球簇擁著道路兩旁,各種指引牌、打卡點、各院係的宣傳展板琳琅滿目。身著各色院服的高年級學生誌願者和老師們穿梭忙碌,臉上帶著熱情的笑容。空氣中仿佛都彌漫著一種新鮮的、充滿希望的活力。
陳秋銘在西門口下了車,立刻被這熱鬧的場麵所感染。他沿著主幹道往裏走,目光掃過兩側整齊排列的各院係迎新點。很快,他找到了法律係那醒目的藍色帳篷。
帳篷下,孫樂樂、郝誠、穆雙雙等自律會幹部,以及一些被抽調來的各班學生,正在忙碌地接待提前到校的新生和家長,分發材料,解答問題。看到陳秋銘過來,學生們紛紛停下手中的活,恭敬地打招呼:“陳老師好!”
潘禹會也背著手站在帳篷旁,正皺著眉頭查看著什麽。看到陳秋銘,他像是找到了發泄對象,立刻走了過來,語氣帶著明顯的不滿:“秋銘老師!你來得正好!你看看你們班的梁曉青,太不像話了!身為自律會的部長,係裏迎新這麽重要的工作,她居然到現在都沒露麵!打她電話也不來!這是什麽態度?無組織無紀律!我正考慮要怎麽處理她呢!”
陳秋銘的目光掃過站在潘禹會身後、眼神有些躲閃的郝誠,心中冷笑,果然是他搞的鬼。他麵色平靜,語氣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銳利:“潘主任,您先別急著發火。您再仔細看看,您昨天在學生工作群裏發的那個迎新名單,那白紙黑字的名單裏麵,有梁曉青的名字嗎?”
潘禹會被問得一怔,臉上掠過一絲疑惑,隨即有些惱火地嘟囔:“有的啊!自律會這些部長、副部長的都在名單裏,怎麽會沒有梁曉青呢?”他一邊說著,一邊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解鎖,找到綠泡泡,點開那個聊天記錄,手指滑動屏幕,仔細地、一行一行地查找起來。
帳篷下的其他學生也停下了動作,好奇地看著這邊。郝誠的臉色變得有些不自然,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
潘禹會的手指在屏幕上劃拉了半天,臉上的表情從確信到疑惑,再到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他反複看了兩遍,才終於確認,那份由郝誠匯總、他審核後發布的名單裏,確實……沒有“梁曉青”三個字。
“這……”潘禹會抬起頭,臉色有些難看,他看向郝誠,語氣帶著質問,“郝誠!這是怎麽回事?!名單是怎麽做的?怎麽會把梁曉青給漏了?!”
郝誠臉上立刻堆滿了“懊悔”和“無辜”,連忙上前一步,低著頭說:“對不起,潘主任!可能……可能是我們負責匯總名單的同學一時疏忽,不小心把梁曉青的名字給……給落下了。是我們工作不細致,我向您檢討!”他認錯態度極其“誠懇”。
潘禹會一聽是工作失誤,雖然生氣,但火氣似乎找到了另一個出口,他瞪了郝誠一眼:“你們也太不像話了!這種關鍵名單也能出錯!”
郝誠見潘禹會沒有深究,立刻又試圖挽回,話鋒一轉,帶著點挑撥的意味:“可是……潘主任,就算是我們名單裏不小心把她落下了,她作為自律會的部長,看到係裏迎新這麽忙,也應該有這份覺悟,主動過來幫忙啊!這……這畢竟是她分內的工作……”
“郝誠!”陳秋銘打斷了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冰冷的壓力,“你這話說的可就不講道理了!我們班今天上午是有正式課程的!你們發布的官方名單裏沒有梁曉青,她如果擅自離開課堂跑來迎新,你讓她怎麽跟任課老師解釋?算她請假?公假單子上沒有她的名字!那最後豈不是隻能算她曠課?這個責任,是你來負,還是潘主任來負?”
陳秋銘邏輯清晰,句句在理,直接把問題的核心——權責和程序——擺在了桌麵上。
潘禹會一聽“曠課”、“責任”這些詞,立刻一個激靈。他可不想因為這種工作失誤,背上一個導致學生無故曠課、甚至可能引發教學事故的責任。他立刻板起臉,對著郝誠嗬斥道:“秋銘老師說的對!是你們的工作失誤!還在這裏強詞奪理!趕緊的,馬上單獨給梁曉青出一份正式的公假單子,說明情況,係裏蓋章!讓她上午的課上完,立刻過來參加今天下午和明天的迎新工作!”
郝誠被訓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不敢再有任何異議,連忙點頭哈腰:“是是是,潘主任,我這就去辦!馬上就去!”說完,幾乎是逃離了現場,去處理公假單的事情了。
潘禹會這才轉向陳秋銘,臉上擠出一絲不太自然的笑容:“秋銘啊,你看這事鬧的……都是下麵人辦事不牢靠。”
陳秋銘淡淡地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麽。他知道,這場小小的交鋒,他贏了。但看著郝誠離去的背影,以及潘禹會那試圖掩蓋尷尬的表情,他心中清楚,這迎新背後的“硝煙”,恐怕才剛剛開始。他轉身望向熱鬧的迎新現場,陽光灑在他的灰白頭發上,眼神沉靜而銳利,如同一個步入戰場的將領,審視著這片屬於他的責任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