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天塌了
字數:6877 加入書籤
法律係343教室,與往常班會前的輕鬆喧鬧不同,此刻的教室被一種沉重而不安的低氣壓籠罩著。接到鄭燚的緊急通知,法律四班的同學們幾乎全員到齊,他們彼此交頭接耳,聲音壓抑,臉上寫滿了困惑、焦慮和一絲不願相信的恐慌。關於陳秋銘出事的各種零碎、扭曲的傳言已經在他們中間發酵了一整天,像無形的瘟疫啃噬著每個人的心。他們迫切地期待著,期待著那個熟悉的身影能像往常一樣,推開門,帶著那標誌性的、略帶滄桑卻無比堅定的目光走上講台,用他沉穩的聲音告訴大家:“沒事,都是謠言。”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顯得格外漫長。終於,教室門被推開了。
所有的目光瞬間聚焦過去。
然而,走進來的,不是他們心心念念的陳秋銘,而是潘禹會。他穿著那件略顯陳舊的襯衫,步履不像往常那般急促,反而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他徑直走上講台,站定,目光掃過台下那一張張瞬間凝固了表情的年輕麵孔。
教室裏死一般的寂靜,連呼吸聲都仿佛被凍結了。
潘禹會清了清嗓子,那聲音在異常的寂靜中顯得格外幹澀和突兀。他避開台下那些灼熱的、帶著質問和期盼的眼神,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公事公辦:“同學們,現在宣布一個係裏的決定。”
他停頓了一下,仿佛在積蓄勇氣,然後才緩緩說道:“經係裏研究決定,從即日起,由我,潘禹會,接替陳秋銘老師,擔任法律四班的班主任。”
話音落下的瞬間,仿佛一顆巨石砸進了平靜的湖麵,激起了滔天巨浪!
“什麽?!”
“不可能!”
“銘哥呢?!銘哥怎麽了?!”
教室裏先是陷入了一片真空般的死寂,隨即爆發出巨大的、難以置信的喧嘩和哀嚎!這消息對於將陳秋銘視為精神支柱和絕對依靠的四班學生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瞬間將他們心中那座最堅實的信仰之塔擊得粉碎!
“嗚——”一個女生再也控製不住,捂住臉失聲痛哭起來,她的哭聲像一根引線,瞬間點燃了更多人的情緒。抽泣聲、哽咽聲、憤怒的質疑聲此起彼伏,整個教室陷入一片混亂。楊昊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因為極度的憤怒和不解,整張臉都漲紅了,他用力一拍桌子,發出“砰”的一聲巨響,怒吼道:“為什麽?!到底是為什麽?!陳老師那麽好!他到底做錯了什麽?!”他的聲音嘶啞,帶著哭腔。
王剛,那個平時脾氣火爆、男生打扮的女生,此刻也紅了眼眶,她猛地站起來,揮舞著手臂,聲音激動得發顫:“不行!我們不能接受!我要寫聯名信!我們全班聯名,去求學校,讓銘哥回來!同意的舉手!”
“我同意!”
“我簽!”
“算我一個!”
教室裏頓時響應聲一片,韓靜、路璐、苗婉婷……許多同學都激動地站了起來,群情激憤,仿佛下一刻就要衝出教室,去行政樓討個說法。悲傷和憤怒的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幾乎要將整個教室淹沒。
潘禹會靜靜地站在講台上,看著台下這失控的場麵,臉上沒有任何不悅或被冒犯的神情。相反,他的眼神複雜,帶著一種深深的無奈和理解。他太清楚陳秋銘在這群學生心中的分量了,那是超越了普通師生、近乎親人般的情感羈絆。他自己雖然與陳秋銘理念不合,時常爭吵,但內心深處,又何嚐不為這樣一位優秀同事的離開而感到惋惜和不平?此刻學生們的反應,何嚐不是他內心某種情緒的映射?他知道,自己永遠無法取代陳秋銘在那個位置上的意義。
待最初的激烈情緒稍稍平複一些,潘禹會才再次開口,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試圖安撫的誠懇:“同學們,安靜一下,聽我說。”他的目光掃過一張張淚痕未幹、充滿憤懣的臉,“四班的情況,我早有耳聞。在秋銘老師的帶領下,班級井井有條,同學們團結上進,氛圍非常好。所以,請大家放心,以後班級的一切管理和運行,我盡量維持原狀,不做大的改變。我希望……我們能一起,平穩地度過這個時期。”
他的話語帶著妥協和安撫,但在巨大的失落和憤怒麵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班會就在這種壓抑、悲傷和混亂交織的氣氛中匆匆結束。潘禹會幾乎是在一片無聲的譴責和哭泣的目光中,步履沉重地離開了教室。
他剛一離開,教室裏的騷亂再次升級。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銘哥是不是被冤枉的?!”
“我們不能就這麽算了!”
李一澤眼看場麵又要失控,猛地站到椅子上,他平時鬆散的目光此刻銳利如刀,聲音冷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都給我冷靜點!吵什麽吵!掀桌子、寫聯名信有用嗎?!除了給銘哥添亂,讓他處境更艱難,還能有什麽作用?!你們覺得學校會在意我們這些學生的聯名信嗎?!”
鄭燚也立刻站到了他身邊,她的馬尾辮有些鬆散,但眼神依舊清澈而鎮定,聲音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朵:“一澤說得對!我們現在最需要的是冷靜!如果你們真的為了銘哥好,就不要再做任何衝動的事情!相信銘哥,他一定能處理好!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穩住自己,不要讓班級亂了套,這才是對銘哥最大的支持!”
在李一澤和鄭燚這兩個平日裏就極具威信,此刻又異常清醒冷靜的學生骨幹的極力勸說和安撫下,教室裏激動的情緒才被勉強壓製下來,但那股濃得化不開的悲傷和迷茫,依舊彌漫在空氣裏。
下課鈴響起,同學們卻遲遲不願離去。金葉子和祁淇互相看了一眼,幾乎是同時衝出了教室,跑向301辦公室。她們心裏還存著一絲渺茫的希望,希望那隻是一個噩夢,希望推開門,還能看到銘哥坐在那裏,對著她們無奈地笑。
然而,當她們氣喘籲籲地推開301辦公室的門時,映入眼簾的景象讓她們最後一絲希望也徹底破滅。屬於陳秋銘的那個靠窗的工位,已經空空蕩蕩。桌麵擦拭過,隻留下一個半舊的、封好的紙箱子孤零零地放在椅子上,仿佛一個無聲的墓碑,宣告著一個時代的結束。
“銘哥……”金葉子喃喃著,眼淚瞬間決堤。祁淇也再也忍不住,撲過去抱住金葉子,兩個女孩就在空蕩蕩的工位前,互相依偎著,失聲痛哭起來。她們的哭聲委屈而絕望,充滿了被拋棄的無助感和對不公命運的控訴。
婁越和翁斯桐從各自的座位上站起來,看著這一幕,臉上寫滿了不忍和無奈。他們張了張嘴,想要安慰,卻發現任何語言在此刻都顯得如此蒼白和多餘。他們知道,這種傷痛,不是幾句勸慰就能撫平的。
這時,鄭燚和顏心心快步走了進來。鄭燚看了一眼哭成淚人的金葉子和祁淇,對顏心心使了個眼色:“心心,快,把她倆拉出去,別在這裏哭了,影響不好。”
顏心心連忙上前,柔聲勸說著,半拉半拽地將幾乎癱軟的金葉子和祁淇帶離了辦公室。鄭燚則走到那個紙箱子前,默默地將它抱了起來,箱子不重,卻仿佛有千鈞之重。她對著門口喊了一聲:“一澤!”
李一澤應聲而入,他什麽也沒問,默契地從鄭燚手中接過箱子。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沉重和堅定。
……
圖書館606辦公室。夕陽的餘暉將房間染成了溫暖的橘黃色,安河橋和李炬已經下班離開,隻剩下陳秋銘一個人還坐在自己的新辦公桌前。他並沒有收拾東西,隻是靜靜地坐著,目光有些空茫地望著窗外逐漸亮起的萬家燈火,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光滑的桌麵。
門被輕輕敲響,然後推開。鄭燚和李一澤抱著那個紙箱子走了進來。
“師傅。”
“銘哥。”
兩人同時開口,聲音打破了辦公室的寂靜。
陳秋銘回過神,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但那笑容裏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愛徒,一澤,你們兩個來了啊。”
鄭燚將箱子放在旁邊的空桌上,語氣帶著一絲埋怨和心疼:“師傅,你還說呢!你知不知道,班裏現在都成什麽樣子了?簡直像天塌了一樣!”
陳秋銘輕輕歎了口氣,眼神黯淡下來:“我能想象得到……但是,沒有辦法。這是目前最好的處理方式。”
李一澤接口道,語氣沉重:“特別是金葉子和祁淇,兩個人從辦公室哭到宿舍,根本停不下來。孫樂樂、宣萱她們幾個在旁邊怎麽勸都勸不住,都快急死了。”
鄭燚走到陳秋銘麵前,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問道:“師傅,我看到你把班級群都退了。你怎麽……連一句話都不跟大家說呢?哪怕一句告別也好啊。”
陳秋銘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窗外深沉的夜色,聲音低沉而沙啞:“我本來想說的……消息都編輯好了。”他頓了頓,仿佛還能看到手機屏幕上那些打了又刪的文字,“但是,最後又被我刪掉了。如果我是因為正常的、光明正大的原因離開,比如工作調動、進修學習,我肯定會和大家好好告別,甚至會好好搞個歡送會。但是……以現在這種方式離開,我……真的沒什麽好說的。說什麽呢?說我是被冤枉的?說我會回來?在真相大白之前,任何解釋和承諾都顯得蒼白無力,甚至可能帶來更大的麻煩。”
李一澤環顧了一下這間新的辦公室,試圖轉移一下沉重的話題:“銘哥,你以後就在圖書館這邊工作了?環境怎麽樣?”
陳秋銘收回目光,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輕鬆一些:“嗯,我……現在是檔案科科長了,負責領導科裏的工作。”
“科長?”李一澤有些意外,“銘哥你這算是……升官了?”
陳秋銘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不算升官。我本來就是享受科長級待遇的幹部,這次隻是有了一個實際的崗位和職責。算是……因禍得福吧,至少沒閑著。”最後一句,帶著明顯的自嘲。
鄭燚看著他強裝平靜的樣子,心裏一陣酸楚,但還是順著他的話說道:“那……看來也不全是壞事。至少,您還在龍城大學,還在我們身邊。”
陳秋銘看向他們兩個,眼神變得嚴肅而鄭重:“你們兩個,是班裏最讓我放心的。回去以後,一定要安撫好同學們的情緒。告訴他們,不要時常以我為念,我很好,真的。讓他們該學習學習,該生活生活,不要因為我的事情影響了前程。等這陣風頭過去,我一定會找機會去看望大家。”
鄭燚重重地點了點頭,但語氣帶著一絲無力:“師傅,我們會盡力。但是……您可能真的想象不到,同學們對您的感情有多深。那種依賴和信任,不是幾句話就能輕易轉移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陳秋銘的聲音有些哽咽,他迅速低下頭,掩飾住瞬間泛紅的眼眶,“但是沒辦法……現在隻能這樣。”他深吸一口氣,轉向李一澤,“對了,一澤,你找幾個信得過的、平時和我接觸不多的男生,去我211宿舍,幫我把個人物品收拾一下。我已經不在法律係工作了,宿舍也要騰出來。後勤處給我分配了一間校內的教職工宿舍,你們收拾好直接給我送過去就行。記住,典晨陽、林曉安、段雪平、蔣子軒他們幾個就不要去了,避嫌,一定要避嫌。”
“放心吧,銘哥,交給我了。”李一澤幹脆地應下。
鄭燚和李一澤又待了一會兒,一邊幫陳秋銘收拾好屋子,一邊說了些班裏其他學生的情況,見陳秋銘情緒尚算穩定,才抱著些許擔憂,告辭離開了。
辦公室裏重新恢複了寂靜。夕陽已經完全沉入地平線,窗外是龍城璀璨的夜景,燈火闌珊,卻照不亮他此刻內心的孤寂與冰涼。
陳秋銘獨自坐在黑暗中,許久,才緩緩拿起一直靜默放在桌上的手機。屏幕解鎖,綠色的消息提示燈瘋狂地閃爍著。他點開通訊軟件,置頂的法律四班群已經被他退出,但下麵,是數十條私聊消息。來自金葉子、祁淇、典晨陽、林曉安、段雪平、蔣子軒……幾乎每一個他熟悉的名字都在列。
「銘哥,你在哪?你還好嗎?」
「老師,我想你了,你什麽時候回來啊?」
「銘哥,是不是我們做錯了什麽?你告訴我們,我們改!」
「老師,你回來吧,你回來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惹你生氣了,我好好練字……」
「銘哥,我們相信你!永遠相信你!」
一條條,一句句,充滿了少年的真摯、依賴、不解和毫無保留的信任。陳秋銘的手指緩緩劃過屏幕,逐字逐句地看著,仿佛能透過這些文字,看到那一張張鮮活而充滿擔憂的臉龐。
看著看著,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那笑容裏充滿了欣慰和感動,為擁有這樣一群學生而感到驕傲。然而,笑著笑著,視線卻迅速模糊,滾燙的淚水毫無預兆地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滑落,滴在冰冷的手機屏幕上,暈開了那些關切的話語。
他何嚐不想念那些他整天掛在嘴邊、放在心上、為之奔波操勞的“神獸”們?他何嚐不想回到那個充滿活力的343教室,站在那方熟悉的講台上?那間簡陋卻溫暖的211宿舍,又何嚐不是他在龍城大學的第一個“家”?
但是,他比誰都清楚,此時此刻,沉默,是他能給予他們最堅固的盾牌;不聯係,是他能施加於他們最有力的保護。他將所有的思念、委屈、憤怒和不甘,都死死地壓在了心底,獨自承受著這場突如其來的風暴。
夜,深了。圖書館606辦公室的燈,一直亮著。那個灰白頭發的身影,在空蕩的辦公室裏,坐了很久,很久。窗外的萬家燈火與他無關,他的世界,在這一刻,仿佛隻剩下屏幕上那一片冰冷的、卻灼燒著他心髒的光亮,以及那無聲流淌的、滾燙的淚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