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迷霧漸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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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係343教室。周一的早點名時間,教室裏失去了往日的活力,彌漫著一種死氣沉沉的壓抑。陽光依舊明媚地灑進來,卻仿佛無法穿透籠罩在每個人心頭的陰霾。同學們默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大多低著頭,眼神空洞,或者強忍著某種情緒。課桌書本擺放整齊,卻失去了主人往日的精神氣。陳秋銘的離開,如同抽走了這個班級的靈魂,留下的隻是一具空洞的軀殼和無處安放的思念與憤懣。
腳步聲響起,走上講台的是學習委員鄭燚。她今天紮著格外利落的馬尾,黑金絲圓框眼鏡後的眼神努力保持著鎮定,但緊抿的嘴唇還是泄露了她內心的不平靜。她清了清嗓子,聲音在過分安靜的教室裏顯得異常清晰:
“同學們,現在發布一條通知。”她拿起一張打印的通知單,“接學校圖書館檔案科通知,為加強學生校史校情教育,圖書館檔案科近期組織開展學生參觀校史館活動。今天下午一點半,輪到我們法律係各班級參觀。要求每班選出兩名學生代表參加。我們班……有沒有同學自願報名?”
“圖書館檔案科?”
這幾個字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穿透了教室裏的死寂!所有人都抬起了頭,眼神裏重新燃起了光芒!誰不知道,銘哥現在就在圖書館檔案科!這活動,肯定是銘哥組織的!
幾乎是在鄭燚話音落下的瞬間,教室裏“唰”地舉起了一片手臂!典晨陽、林曉安、段雪平、楊昊、王剛……幾乎所有的同學都激動地舉起了手,臉上寫滿了渴望,仿佛抓住這根與銘哥產生聯係的唯一稻草。
“我去!”
“讓我去!”
“選我選我!”
就在大家爭搶之際,王大成站了起來,他環顧四周,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大家別爭了!聽我說一句!”他看向眼眶已經微微發紅的金葉子和同樣一臉急切的祁淇,“這次機會……還是讓給葉子和祁淇去吧。我想……銘哥現在最想看見的,肯定也是她們倆。我們其他人……就別爭了。”
這話像一盆冷靜的水,澆熄了大家激動的情緒。是啊,銘哥對金葉子和祁淇的偏愛,大家有目共睹。在這種時候,他肯定最牽掛這兩個被他稱為“大寶”、“小寶”的丫頭。她們去,最能代表大家的心意,也最能安慰銘哥。
想通了這一點,同學們紛紛放下了舉起的手,雖然眼中仍有失落,但更多是理解和一種托付般的鄭重。
金葉子站起身,麵向全班同學,深深地鞠了一躬,聲音帶著哽咽:“謝謝……謝謝大家!我們……我們真的很想去見一下銘哥……”她的話沒說完,眼淚就掉了下來。
祁淇也站起來,用力點頭,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顏心心看著她們,大聲說道:“葉子,祁淇,我們也想銘哥!但這機會就讓給你們了!你們可一定要替我們說,我們想他了!他想我們了沒有?他說了什麽,一定一字不落地帶回來告訴我們!”
“對!一定要告訴他我們都想他了!”
“讓他照顧好自己!”
“我們等他回來!”
教室裏響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囑托聲,每一個字都充滿了真摯的牽掛。金葉子用力抹去眼淚,堅定地點頭:“我會的!我一定把大家的話都帶到!”祁淇也抽泣著保證:“放心吧,交給我們了!”
……
下午一點半,秋日的陽光暖融融的。金葉子和祁淇,以及法律係其他班級選出的學生代表們,懷著激動而忐忑的心情,來到了那座安靜的紅磚青瓦建築——校史館門前。
推開那扇沉重的木門,熟悉而略帶黴味的空氣撲麵而來。館內光線依舊昏暗,講解員白楊正站在入口處,準備開始講解。而就在人群前方,那個她們朝思暮想的身影,赫然站在那裏!
陳秋銘穿著一件幹淨的淺灰色夾克,灰白的頭發似乎又長長了些,隨意地攏在腦後。他看起來清瘦了一些,但站姿依舊挺拔,眼神在略顯昏暗的光線下,依舊沉靜如淵。他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那裏,仿佛一座沉默的山,瞬間就抓住了所有學生的目光,尤其是金葉子和祁淇的。
他看到她們進來,目光與她們短暫交匯,那眼神複雜,有關切,有安慰,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他沒有說話,隻是極其輕微地、迅速地對她們比劃了一個“二”的手勢,然後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樓梯的方向,隨即就像普通工作人員一樣,轉身走向了展廳深處,仿佛與她們並不相識。
祁淇愣了一下,小聲問金葉子:“葉子,銘哥剛才那手勢……是什麽意思?”
金葉子心髒砰砰直跳,她緊緊握住祁淇的手,壓低聲音,激動地說:“是二樓!他讓我們去二樓!快!”
兩人趁著白楊開始講解,其他同學注意力被吸引的間隙,悄悄地脫離隊伍,沿著木製樓梯,快步來到了二樓。二樓比一樓更加安靜,仿佛與世隔絕。她們按照記憶,找到了那個“二號展館”——傑出人物展館。
推開門,裏麵果然隻有陳秋銘一個人。他背對著門口,正仰頭望著牆上那幅張東寶的畫像,背影顯得有些孤寂。
“銘哥!”
“銘哥!”
兩個女孩再也抑製不住,幾乎是撲了過去。金葉子強忍著淚水,聲音顫抖:“銘哥!我們可算見到你了!”而祁淇的情感更加外放,看到陳秋銘轉過身來那熟悉的、帶著溫和笑意的臉龐,她一直緊繃的神經瞬間斷裂,眼淚如同斷線的珠子,嘩啦啦地滾落下來,哽咽得說不出話。
陳秋銘看著眼前這兩個哭得梨花帶雨的女孩,心裏最柔軟的地方被狠狠觸動了。他伸出手,想拍拍她們的肩膀,卻又在半空中停住,最終隻是化作一聲輕輕的歎息:“是啊……好久不見。你們……還好嗎?”
“好什麽啊!”金葉子用力搖頭,眼淚也隨之甩落,“你不在,班裏死氣沉沉的,大家心裏都空落落的,怎麽會好呢?”她的聲音裏充滿了委屈和依賴。
祁淇抽噎著,抬起淚眼朦朧的臉,急切地問道:“銘哥……到底是因為什麽事啊?是不是就因為……就因為那天我們吃飯的事情?可是我們就是一起吃了個飯而已啊!又沒有做任何別的事情!為什麽他們要這樣對你?!”她的語氣裏充滿了不解和憤怒。
陳秋銘看著她們純真而痛苦的眼神,心中五味雜陳。他不能告訴她們背後複雜的陰謀,隻能選擇性地解釋:“有些事情……很複雜,一時半會兒跟你們說不清楚。涉及到一些……工作上的問題。”他頓了頓,語氣嚴肅起來,“不過,在這件事情有最終結論之前,我們公開接觸,確實不方便,容易被人拿來做文章。你們要理解。”
“那……什麽時候才會有結論啊?”金葉子急切地追問,仿佛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陳秋銘沉吟了一下,給出一個不確定但充滿希望的答案:“你們等我消息吧。可以正常見麵的時候,我一定會第一時間告訴你們。相信我。”
金葉子看著他,眼神倔強而堅定:“銘哥,我要和你共患難!不能讓你一個人去麵對那些小人!有什麽需要我們做的,你盡管說!”
看著她那副“視死如歸”的樣子,陳秋銘又是感動又是心疼,他搖了搖頭,語氣不容置疑:“大寶,你的心意,我領了。但是,現在這個時候,不接觸,不給你們添麻煩,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也是對你們自己最好的保護。等著,耐心等著,就是你們現在唯一需要做的事情。明白嗎?”
祁淇擦了擦眼淚,雖然依舊難過,但還是乖巧地點了點頭:“好吧……銘哥,我們等著。我們相信你。”
金葉子也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情緒,說道:“銘哥,同學們都讓我們轉告你,他們想你了,非常非常想你。讓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聽到這句話,陳秋銘的眼眶也微微發熱,他重重地點了點頭,聲音有些沙啞:“同學們的心意,我都收到了。替我謝謝大家……我也……想他們。”
就在這時,陳秋銘口袋裏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打破了這短暫而珍貴的重逢時刻。他拿出來一看,是檔案科的幹事秦興佳打來的。
“陳科長,您在忙嗎?”秦興佳的聲音有些焦急。
“我在校史館這邊,小秦,什麽事?”陳秋銘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
“館裏這邊要開個緊急會議!好像還有集團領導過來,校領導也陪同,盛館長讓您馬上回來一下!”
“好的,我知道了,這就過去。”陳秋銘掛了電話,臉上露出一絲無奈,對金葉子和祁淇說道,“館裏有急事,我得馬上回去。你們……回去路上小心。記住我說的話。”
兩個女孩依依不舍地看著他,用力點頭。
陳秋銘最後深深看了她們一眼,仿佛要將她們的樣子刻在心裏,然後毅然轉身,快步離開了展館。重逢如此短暫,卻足以慰藉彼此煎熬的心靈。
……
圖書館六樓小會議室內,氣氛與校史館的靜謐截然不同,充滿了緊張和正式感。陳秋銘快步走進來時,裏麵已經坐了不少人。曲永臣看到他,連忙示意他過來,低聲提醒道:“秋銘,前麵這幾個位置都不要坐,是給領導留的。”
陳秋銘點點頭,在靠後的位置找了個空位坐下。很快,在盛莉的陪同下,一行人走了進來。為首的是蔡建原,他麵色嚴肅,不怒自威。身後跟著胡國華,表情凝重;朱構,眼神躲閃,臉色不太自然;以及延武剛,看向陳秋銘時,微微點了點頭。
領導們依次在前排預留的位置就座。盛莉環視會場,聲音清晰地說道:“同誌們,現在開會。今天我們召開一個緊急會議。出席會議的領導有:長治集團監事會副主席、紀委書記蔡建原同誌!學校黨委書記胡國華同誌!學校紀委書記朱構同誌!副校長延武剛同誌!大家歡迎!”
會議室裏響起了熱烈的掌聲,但每個人的表情都各不相同,好奇、緊張、觀望……不一而足。
“下麵,請蔡主席講話。”盛莉示意道。
蔡建原沒有多餘的寒暄,直接拿起一份文件,目光掃過全場,最後在陳秋銘臉上停留了一瞬,然後開始宣讀,他的聲音洪亮而具有穿透力:
“我現在宣讀一份長治集團文件:《長治集團關於澄清事實的通報》。”
整個會議室瞬間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近期,長治集團下屬龍城大學接到舉報,反映該學校法律係教師陳秋銘和女學生存在不正當關係問題。集團紀委對此高度重視,立即成立專門調查組,進行了深入、細致的調查核實。”
“經查,舉報所反映的陳秋銘同誌與女學生存在不正當關係的問題,純屬子虛烏有,是惡意捏造和誹謗。陳秋銘同誌在與學生的交往中,行為規範,界限清晰,完全是正當的、健康的師生關係。所謂‘帶女學生外出飲酒’、‘接受宴請’等情況,與事實嚴重不符。”
“為維護黨員幹部和教職工的合法權益,澄清事實,以正視聽,特發此通報,為陳秋銘同誌澄清事實,恢複名譽。”
“集團黨委和紀委要求,龍城大學全體教職工和學生要引以為戒,不傳謠、不信謠、不造謠。自本通報發布之日起,再有發現造謠、傳謠者,不論是教職工還是學生,一經查實,都將依規依紀嚴肅處理!”
“特此通報。”
文件宣讀完畢,會議室裏陷入了短暫的寂靜,隨即,爆發出更加熱烈、持久的掌聲!這掌聲,是為真相得以澄清,是為蒙冤者得以昭雪!
陳秋銘坐在人群中,聽著那一個個有力的字眼,感受著周圍投來的、變得不同的目光,心中百感交集。他站起身,向著主席台,也向著在場的同事們,深深地鞠了一躬,聲音沉穩而清晰:“感謝蔡主席!感謝集團領導!感謝學校領導!謝謝大家!”
他的聲音裏,沒有過多的激動,更像是一種如釋重負的坦然。
會議結束後,人群逐漸散去。蔡建原卻示意陳秋銘留下。他帶著陳秋銘,來到了樓下停著的一輛黑色轎車裏。車門關上,形成了一個私密的空間。
“秋銘啊,不用客氣。”蔡建原卸下了會場上的嚴肅,語氣變得隨和了許多,“咱們可是老熟人了,安順那次多虧你了。再說,這次也是有人下了死命令,必須把你這件事調查清楚,還你一個徹底的清白。”
陳秋銘心中一動,知道他說的是誰,但麵上不露聲色:“無論如何,都要謝謝蔡主席,讓您費心了。”
蔡建原擺了擺手,臉色又變得有些凝重:“你和女學生這事,調查起來相對簡單,人證物證清晰,所以能這麽快出通報。但是……李小柱送你禮金那個事情,我們還在查。”
他看著陳秋銘,語氣坦誠:“你也明白,那個事情調查起來難度挺大。對方顯然做了精心準備,那個李小柱……現在人也找不到了,線索幾乎斷了。那張卡的來源和資金流向也很複雜,需要時間。但是你放心,”他語氣堅定起來,“集團紀委一定會全力調查下去,絕不會讓任何一個違紀違法的人逍遙法外,也絕不會冤枉任何一個好同誌!”
陳秋銘點了點頭,他早就料到會是這樣。作風問題容易澄清,經濟問題才是對方真正的殺招,也更難查證。他真誠地說道:“我明白。調查的事情,就辛苦蔡主席和集團的同誌們了。”
蔡建原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我不方便告訴你我的上級是誰,但是……他絕對信任你。”他特意在“絕對”二字上加重了語氣。
陳秋銘心領神會,那個人,無疑就是化名雲峰、實為集團最大股東、創始人張東寶的那位忘年交。他心中湧起一股暖流和巨大的感激,鄭重地說道:“不管怎樣,請您……替我謝謝他。”
蔡建原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
陳秋銘推開車門,重新站在了秋日的陽光下。身上的一個汙名被洗刷了,這讓他感到一絲輕鬆,但前路的迷霧,卻並未完全散去。李小柱和那張銀行卡,依舊像一把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他知道,這場風波,還遠未到結束的時候。但至少此刻,他獲得了喘息的機會,和繼續走下去的勇氣。而那份來自更高處的、無聲的信任與支持,則是他手中最有力的底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