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寒的視線死死盯住那道從霧中走出的黑袍身影，紫光雙眼如同深淵凝視。他沒有動，殘劍橫在胸前，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月璃悄然退後半步，銀輝在掌心流轉，月輪鏡邊緣已浮起一層薄霜。
    劍影仍在空中懸浮，未完全消散。方才破解陣眼時的短暫平靜，此刻被這突如其來的壓迫徹底撕裂。空氣像是被抽走了水分，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鏽般的滯澀感。
    “幽冥殿的人……怎麽會在這裏？”月璃低語，聲音壓得極輕，卻仍驚動了霧氣。
    黑袍人停步，距離不足十丈。他沒有再向前，也沒有出手，隻是靜靜站著，仿佛在等待什麽。
    楚寒體內，那縷戰心火種忽然躁動起來。不是燃燒，而是震顫，像是一根繃到極限的弦，在無聲地共鳴。右手上的煞氣隨著這波動一陣翻騰，皮膚下黑紅紋路遊走不定，痛意如針紮進骨縫。
    他咬牙，強行穩住身形。不能退——這個念頭比任何時候都清晰。哪怕對方是幽冥殿主親至，他也必須站在這裏。
    “你感知到了什麽？”月璃忽然側頭問他。
    楚寒沒回答。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右手指尖，那裏正傳來一種奇異的牽引感，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地下呼喚著殘劍。他緩緩低頭，目光掃過腳下石板——那塊嵌著青銅片的陣眼旁，一道裂痕延伸向深處，隱約露出半截石碑的輪廓。
    “下麵有東西。”他說。
    話音未落，他猛然抬腳，一腳踏向裂痕邊緣。地麵震動，碎石飛濺，一塊布滿刻痕的斷碑破土而出，表麵覆蓋著厚厚塵灰，但碑角殘留的紋路竟與殘劍上的裂痕驚人相似。
    黑袍人終於有了反應。他微微偏頭，紫眸微閃，似是察覺到了異常。
    楚寒不再猶豫，左手握住殘劍，朝著石碑狠狠斬下！
    鐺——！
    一聲沉悶巨響炸開，不是金屬碰撞，更像是某種封印被強行叩擊。殘劍與石碑接觸的瞬間，整座試煉場劇烈一顫，四周劍影齊齊晃動，仿佛受到了無形衝擊。
    緊接著，一道赤金色光芒自碑麵裂隙中滲出，順著殘劍迅速攀爬而上。楚寒隻覺手臂一熱，那股力量直接衝入經脈，直逼丹田。戰心火種轟然點燃，不再是微弱燭火，而是如熔岩噴湧，瞬間席卷全身。
    他踉蹌一步，單膝跪地，卻仍死死握著劍柄。
    “楚寒！”月璃撲上前，卻被一股熱浪，逼退。她瞪大眼睛，隻見那赤金光芒在他體表遊走，勾勒出若隱若現的火紋，而右手上的黑紅煞氣竟開始蒸發，化作縷縷黑煙升騰。
    石碑之上，浮現一行古老文字，隨即崩解成光點，湧入楚寒眉心。
    一段信息，直接烙入意識。
    【焱虎戰體，以戰養體，焚煞為薪，燃血為焰。非血脈覺醒者不可修，非戰意不熄者不得傳。】
    這不是功法，而是……傳承的引信。
    楚寒猛地抬頭，眼中赤金交錯，瞳孔深處仿佛有火焰跳動。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卻又像是被某種更古老的意誌短暫占據。身體還在顫抖，可每一寸筋骨都在發出渴望戰鬥的嗡鳴。
    “這是……戰神留下的東西。”月璃喃喃。
    她手中的月輪鏡微微發燙，鏡麵映出楚寒周身的氣息流動——那赤金火流與體內某處源頭緊密相連，而那源頭，竟與她曾在黃泉淵感受到的戰心火種波動完全一致。
    原來如此。
    她終於明白，為何每次楚寒瀕臨絕境，都能逆勢而起。那不是天賦，也不是運氣，而是某種沉睡的力量，正在一點點蘇醒。
    石碑的光芒漸漸黯淡，殘劍上的共鳴也趨於平息。但楚寒沒有起身，他依舊跪在地上，雙手撐著劍背，額頭冷汗滴落。剛才那一瞬的灌頂，幾乎抽空了他的神識，可與此同時，右手大半煞氣已被焚盡，僅剩幾絲殘餘蟄伏在指節深處。
    他喘了口氣，緩緩站起。
    “你還好嗎？”月璃問。
    “比之前好。”他聲音沙啞，卻透著一股不容動搖的堅定，“我知道怎麽破這劍陣了。”
    話音剛落，四周霧氣驟然翻湧。那些停滯的劍影重新凝聚，數量比之前更多，排列方式也變了，不再是雜亂無章，而是組成了一座旋轉的劍輪，緩緩壓來。
    更可怕的是，那黑袍人的身影消失了。
    仿佛從未存在過。
    可楚寒知道，他還在。或者說，某種注視從未離開。
    “他們想讓我崩潰。”楚寒冷笑，“用幻象，用恐懼，用回憶裏的敗仗。但我不是那個隻會逃命的少年了。”
    他抬起右手，殘劍斜指前方。火種仍在體內低鳴，雖未再次爆發，卻已變得溫順可控，像一頭蟄伏的猛獸，隨時準備撕碎一切阻礙。
    月璃看著他，忽然發現他的站姿變了。不再是散修的警覺姿態，也不是宗門弟子的標準架勢，而是一種……極具壓迫感的臨戰之勢，雙肩下沉，重心前傾，如同即將撲殺的獵豹。
    “你要做什麽？”她問。
    “正麵破陣。”他說，“既然劍影循環不滅，那就讓它們全都停下來——用更大的力量。”
    他邁出一步。
    地麵龜裂，一道赤金紋路自腳底蔓延而出。殘劍輕輕震顫，與遠處石碑殘存的餘暉遙相呼應。
    第二步落下時，他已衝出三丈。劍輪迎麵壓來，數十道劍影同時暴射，鋒芒刺得人臉皮生疼。
    楚寒不閃不避，左手結印，依著方才石碑所傳的口訣運轉真元。刹那間，一股灼熱氣息自膻中穴炸開，直衝四肢百骸。他的右臂肌肉鼓脹，皮膚泛起暗紅色澤，仿佛有岩漿在皮下奔流。
    “焱虎戰體——第一重，燃皮！”
    轟！
    一拳轟出，赤金氣勁破空而起，將迎麵七道劍影盡數轟碎。碎片尚未落地，又被後續拳風卷成齏粉。
    月璃瞳孔微縮。這一擊的力量，遠超他此前任何一次爆發。
    可就在這時，楚寒身形一滯。燃皮狀態隻維持了短短數息，體內的真元便出現枯竭征兆。火種雖在支撐，但新生的戰意尚未成核，無法持續供能。
    劍輪再度合攏，餘下的劍影呈螺旋狀絞殺而來。
    “左邊！”月璃急喝，銀鏈甩出，纏住一根石柱將自己拉起，同時擲出一枚月華符，炸開一片清光，短暫幹擾了劍影軌跡。
    楚寒借機後躍，落地時膝蓋重重砸在石板上。他低頭看手，指尖又有血滲出，混合著黑色濁液。那是殘餘煞氣被強行逼出的痕跡。
    “還不夠……”他咬牙，“還差一點。”
    石碑已沉寂，光芒盡失。可他知道，剛才那一瞬的傳承並未結束，隻是需要更多的代價去喚醒。
    他緩緩抬頭，望向劍輪中心那團最濃的霧。
    “你想看我瘋？”他低聲說，“想看我像上一屆那樣自毀雙眼？”
    他慢慢舉起殘劍，劍尖指向虛空。
    “可我看見的，從來就不是幻象。”
    他閉上眼，主動引導戰心火種燃燒。不是為了恢複，不是為了防禦，而是為了——挑釁。
    讓那隱藏在霧中的存在，不得不現身。
    火種劇烈震蕩，赤金紋路自胸口蔓延至脖頸。他的呼吸變得滾燙，每一次吐納都帶著灼燒感。就在意識即將被高溫吞噬的刹那，石碑殘片突然發出一聲輕鳴。
    一道虛影，自碑麵緩緩浮現。
    高冠廣袖，披甲執戟，雖隻剩輪廓，卻散發出令人窒息的威壓。那不是完整的靈魂，也不是記憶投影，而是……一縷殘念。
    它沒有說話，隻是抬起手，隔空一點。
    楚寒腦中轟然炸開一段拳意——不是招式，而是戰鬥的本能，是對力量本質的理解，是千百次生死搏殺凝成的純粹戰意。
    他睜開眼，雙目赤金如燃。
    月璃怔住了。她看到楚寒緩緩站起，動作不再狼狽，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命運的節點上。殘劍在他手中輕顫，仿佛也在回應那份來自遠古的召喚。
    劍輪壓至頭頂，最後一波攻擊即將降臨。
    楚寒深吸一口氣，右拳緊握，火種燃燒至極致。
    拳出——
    無聲無息。
    可就在拳頭揮出的瞬間，整座劍陣猛然一靜。
    所有劍影，凝滯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