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
    蕭思溫便帶著兩個黑眼圈，再次來到了議事大廳。
    昨夜忙著處理各種接連不斷的“意外”，他一整宿都沒有合眼。
    等天亮後，好不容易可以眯一眯眼睛，可前方又有最新軍報。
    說是昨夜，大周派了一小股軍隊趁夜偷襲涿州。
    好在敵方人數不多，涿州守將也一直在防範，故而很快就擊退了敵軍。
    什麽情況？
    不是說要全力進攻幽州嗎？
    怎麽還派人去偷襲涿州了？
    一整晚的疲憊，再加上本就對軍事不是很敏感，讓他一時間有些搞不明白周軍到底要幹嘛！
    於是隻能一大早召集眾人商議。
    隻是今日的氣氛卻比昨日愈發凝重。
    除了耶律將軍等人，其餘的那些人，特別是那些漢官，幾乎個個都頂著黑眼圈，眼裏全是恐懼與不安。
    經過長時間的商討，最後眾人得出了一致的結論：
    周軍肯定是擔心涿州會在他們全力進攻幽州時發兵救援幽州，或者偷襲他們背後。
    為了不陷入腹背受敵的局麵，所以他們故意派一小支部隊進攻涿州，以避免涿州救援幽州。
    如此，也愈發證明周軍要全力進攻幽州的決心。
    一時間，眾人也變得愈發焦急了起來。
    紛紛催促蕭思溫拿定主意，到底是要一直堅守幽州城，還是要退出幽州，抑或是主動出擊偷襲周軍糧道。
    可確定了周軍的意圖後，蕭思溫仍舊沒有表態，隻是讓幽州守軍加強防備與巡邏。
    然而，等到下午，他又一次召集眾人在議事廳商議。
    當然是又來了最新的軍報。
    說是涿州那邊，昨夜在打退了敵軍一小支部隊的偷襲後，淩晨時分，也就是他們正在商討周軍為何會派一小支部隊偷襲涿州時。
    周軍大將李重進竟然率領大部隊再次進攻涿州。
    雖然這次勉強打退了敵軍，但感覺周軍似乎還要進攻涿州。
    因為其他州城距離遙遠，所以想請最近的幽州出兵救援涿州，以防周軍再來進攻。
    這再次讓蕭思溫有些丈二和尚了。
    而這次商議，那些官員中也不像之前那麽意見一致了。
    有的認為周軍還是要集中全部力量進攻幽州，畢其功於一役。
    隻是怕距離幽州最近的涿州會出兵求援，於是在第一次失敗後，就派更多人來進攻涿州，想讓涿州守將害怕，徹底不敢出兵救援幽州。
    所以完全不用擔心涿州，周軍不可能將主力用在攻打涿州上。
    而有的人則認為周軍說不定已經改變了主意，要攻打涿州，或者是想先拿下涿州，然後與固安一起合圍幽州城。
    所以應當發兵救援涿州。
    但有人反對說大周皇帝郭榮還在固安，而且他們還在全力搭橋，絕不可能調集主力進攻涿州，也不太可能分兵出去。
    另外，有極少數人分析說大周可能並不是要進攻幽州，而身在固安的大周皇帝郭榮可能隻是在製造假象。
    讓他們以為大周是要全力進攻幽州，實則是為了進攻涿州，而後圍困幽州。
    換句話說，大周根本就沒有要畢其功於一役，不顧一切進攻幽州。
    所以還是要派兵救援幽州……
    隻可惜，壓根沒有人相信這種論調。
    而耶律將軍為首的一批武將則非常激動地說事實證明，周軍戰力很差，完全不用擔心。
    想想也是，周軍接連兩次進攻，一次人數比一次多，卻仍舊拿不下守軍本就不是很多的涿州。
    所以，越來越多的人也都開始有些認同耶律將軍的話，建議立刻派兵主動出擊，偷襲周軍糧道。
    可蕭思溫仍舊沒有表態，也壓根沒有派兵支援涿州的意思。
    誰也不知道這位南京留守心裏在想什麽。
    然後當天晚上，又有一隻大周騎兵小隊突襲到了幽州城下，向城**出了許多勸降書。
    淩晨時分，天還很黑，他剛躺在床上，卻不料又有通報。
    這次是從涿州突襲出來的遼軍騎兵，殺出重圍，帶著渾身血跡奄奄一息的親口將最新情報告訴了他。
    說是入夜時，大周主力盡出，正在圍攻涿州，守將拚死抵抗，希望幽州能立刻出兵，以解涿州之危。
    於是，蕭思溫又第三次緊急召集了所有官員。
    議事廳內，蕭思溫親口將涿州的情況告訴了眾人，並詢問眾人的意見。
    這一次，除了上次那極少數懷疑周軍真實目的是要進攻涿州的人外，其餘的人都沉默了。
    因為他們都意識到了一個極為嚴肅的問題：
    他們之前的判斷都錯了！
    真理真的掌握在少數人手中……
    周軍並不是要大舉進攻幽州，其真實目的就是為了防止幽州出兵救援涿州。
    所以大周皇帝在固安督促搭橋也是為了掩飾他們進攻涿州的真實目的。
    而且，無論是那些勸降書，還是糧倉起火，抑或是有些官員被刺殺，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故意製造恐慌，讓他們堅信敵軍是要不顧一切進攻幽州。
    但他們真實的目的卻是重要的糧道樞紐——涿州！
    換句話說，他們是肯定是要占據涿州，然後斷絕幽州的糧草補給，甚至都不擔心所謂的遼國援軍，要與遼軍打一場持久的幽州爭奪戰。
    他們心底都暗暗鬆了一口氣。
    既然周軍的真實目的不是要趕在援軍趕來之前全力進攻幽州，那他們也應該有足夠的時間等待援軍趕來。
    但很快，又有人提出了一個嚴重的問題：
    如果周軍隻是想先全力拿下涿州，斷絕幽州的糧草，以涿州的糧草供應他們的部隊，而後全軍調轉方向，再次全力進攻幽州呢？
    如果周軍全力進攻涿州，隻怕要不了多長時間就能拿下涿州。
    畢竟涿州可沒有幽州這麽堅固的城牆，這麽多的守軍！
    而涿州到幽州也隻有一日的路程，若是全速前進，甚至要不了一日。
    他們就算拿下涿州再全力進攻幽州，也浪費不了多少時間！
    這個觀點的出現，瞬間引爆了整個大廳。
    讓那些剛鬆了一口氣的人，瞬間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紛紛附和這個論調，並強烈要求蕭思溫立刻派兵支援涿州，決不能讓周軍那麽快地拿下涿州。
    這個時候，耶律將軍挺著將軍肚，一把推開前麵的人，斜著嘴角、眯著眼走上前。
    “都給我把嘴閉上！”
    “特別是你！”
    耶律將軍指向之前反駁他的那個蕭思溫的心腹，冷冷道：
    “庸才就不要說話了！”
    “哦，我不是針對你，而是說在座的各位都是庸才……”
    主位上的蕭思溫皺了皺眉：“耶律將軍，注意你的措辭！”
    耶律將軍冷哼一聲：“我說錯了嗎？”
    “之前我說要去突襲周軍糧道，你們都說不行！”
    “現在是不是證明我沒說錯，周軍就是一群廢物。”
    “如今涿州被圍攻，你們這群庸才又說什麽要派兵去救援涿州，你們是不是傻？”
    “既然知道周軍主力在圍攻涿州，還讓我們去正麵戰場救涿州？”
    聞言，在場所有人都不幹了。
    但沒辦法，誰讓人家是南院大王的親戚呢？
    他們也隻敢不痛不癢地反駁幾句。
    耶律將軍再次冷哼一聲：“我們告訴你們！”
    “這個時候，我們該傾巢而出，直奔固安，活捉大周那皇帝小兒！”
    此言一出，在場所有人都不禁目瞪口呆。
    就連主位上的蕭思溫都有開始懷疑是自己耳朵有問題，還是那耶律將軍的腦子出了問題。
    可當耶律將軍說出接下來的話時，所有人都心動了，甚至眼裏都閃著興奮、期待的光芒！
    “涿州被大周主力軍圍困，那這些人是哪裏來的？”
    “肯定是從固安悄悄奔襲過去的！”
    “也就是說，固安那邊的周軍大營，肯定空著一大半，那大周皇帝身邊就沒多少兵力！”
    “這個時候，隻要我們率精銳騎兵直奔固安，不僅能活捉那大周皇帝，涿州之危也定然能化解。”
    “你們漢人的兵法裏不是有一個圍魏救趙嗎……”
    蕭思溫越聽越覺得此計甚妙！
    甚至都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反複衡量著這個計策。
    在自己手上丟了寧州、瀛洲、莫州，那個“睡王”日後肯定會清算自己。
    如果再丟了涿州，隻怕他一到幽州，就會立刻清算自己。
    而如果丟了幽州，即便自己是蕭家人，那也真的是生死難料了……
    可反過來，如果自己活捉了大周皇帝郭榮，有了這天大的功勞，那南、北院大王，豈不是任由自己選？
    我蕭家在大遼的地位也肯定能再上一步……
    由於情報的滯後，再加上距離之遠，而且定州孫行友是按照太子爺郭宗訓的命令，在拿下易州後，表麵留在易州，實則是秘密率軍急赴涿州。
    所以幽州這幫人此時還並不知道圍困涿州的主力軍根本就不是全部的大周主力軍。
    但這就是趙匡胤想要的！
    說到趙匡胤，咱們這位大周殿前都指揮使、此次突襲幽州的“總指揮”，此刻正在伏擊地點做著最後的部署。
    殿前司副都指揮使慕容延釗拍馬趕來：“趙指揮使，幽州那邊還沒有任何動靜兒，該不會他們坐視涿州被我們拿下吧？”
    趙匡胤又看向一旁的殿前都虞候石守信，問道：“陛下那邊可有消息？”
    石守信搖搖頭：“沒有，張點檢那邊一直埋伏著，但到目前為止，沒有消息傳來。”
    趙匡胤皺了皺眉：
    不可能啊，怎麽會一點動靜兒都沒有……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麽，連忙問道：“對了，你確定韓通那邊有故意放走送信的人？”
    都虞候石守信正色道：“屬下確定，屬下是擔心韓將軍會有別的心思，所以還給定州節度使孫行友傳達了命令！”
    趙匡胤點點頭，微微一笑，眼裏閃著自信的光芒：“嗯，那就沒問題了！”
    “有陛下以身為餌，給他韓通十個膽子，也不敢破壞這次突襲！”
    頓了頓，他這才微笑道：
    “送信的人到幽州也需要時間，幽州那些人商議、出軍也都需要時間。”
    “再等等吧，他們不可能對陛下那麽大的魚餌不動心的！”
    “而且如此好的出擊時機，他們也肯定不會錯過……”
    正說著，他突然又想起了什麽，命令道：“立刻讓人再去給韓通與孫行友送消息，讓他們一定要控製好攻城的速度，千萬不能太快拿下涿州。”
    “一定要盡可能營造出攻城陷入僵持階段的局麵，讓他們再想辦法，放出幾個送消息的人……”
    “不，你親自去，這樣我放心一些！”
    待石守信領命離去，慕容延釗再次忍不住問道：“趙指揮使，你真一點都不擔心嗎？”
    “萬一幽州那邊……”
    趙匡胤笑了笑，抬手輕輕拍在慕容延釗的肩膀上，自信地說道：
    “放心吧，慕容將軍，沒有信心的話，我怎麽可能在陛下麵前立軍令狀！”
    “幽州城的那些人隻要懂點兵法，就絕對不會放過這麽好的機會……”
    當石守信將趙匡胤的命令送到涿州時，已經接近正午了。
    韓通與孫行友親迎接了殿前司都虞候石守信。
    但卻是在涿州刺史府的大門前迎接的。
    沒錯！
    他們在上午時就已經攻下了涿州，活捉了涿州刺史。
    當都虞候石守信見到二人時，二人臉上的神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孫行友麵露難色，惴惴不安，幾次欲開口，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韓通則是哈哈大笑，臉上的得意之色溢於言表。
    石守信當時就怒了，但沒辦法，韓通畢竟是侍衛司的副都指揮使，級別比他高兩級。
    而孫行友那也是一方節度使，也不好發怒於他。
    以至於石守信連茶水都懶得喝一口，刺史府都懶得進，更懶得和他們二人說話。
    隻扔下一句“你們誤了趙指揮使大事……”然後疾馳而去。
    韓通卻大笑著喊道：“喂，石將軍，幫我問問趙指揮使，他要調虎離山，老虎在哪兒呢？”
    見韓通如此囂張，孫行友擔憂道：
    “韓將軍，趙將軍再三要求我們控製攻城速度以配合他的計劃，可你那邊為何要這麽快就攻破西門啊？”
    “趙指揮使肯定會將此事告到陛下那裏去的，到時候隻怕我們兩個吃不了兜著走啊……”
    韓通卻一手叉腰，一手重重拍在孫行友肩膀上，大笑道：
    “老孫啊，你不用擔心！”
    “告訴你一個秘密，這都是太子爺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