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交給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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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埋伏?
    驚聞突變,耶律撻烈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
    這怎麽可能?
    竟然真的有埋伏……
    一旁的心腹幕僚更是嚇得臉色煞白,他呆呆地看向漫山遍野衝來的敵軍,腦海瞬間一片空白,甚至都忘了逃跑:
    怎麽回事?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大王不是說敵人絕不會有埋伏的嗎?
    他不是很有信心嗎……
    然而,等他看向南院大王耶律撻烈時,卻發現耶律撻烈的神情就像是被凍住了一般!
    全身僵硬,嘴巴微張,眼睛瞪到了最大,像尊雕像般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別說耶律撻烈了,就是其餘所有遼兵第一時間也都沒能反應過來!
    他們本就有一部分騎兵帶著俘虜先撤了,留下來的也隻有四五千人。
    這其中,少部分人在外圍警戒,也基本都沒有上馬。
    而剩下的大部分人都將武器放在了一旁,拿著工具正在破壞道路。
    夜黑如墨,漫天箭雨!
    驟然間,萬千箭矢撕裂夜幕,尖嘯聲刺破死寂,宛若百千厲鬼索命,裹挾著致命的寒芒,密不透風地撲向遼軍士卒!
    他們甚至來不及丟下手中破壞道路的工具,更遑論抄起兵器抵抗!
    成片的身影像被狂風折斷的麥稈,直直栽倒在地。
    有人胸口中箭,鮮血瞬間浸透甲胄,僵硬的手指還死死攥著工具,雙目圓睜卻再無半分神采。
    有人被箭鏃洞穿頭顱、撕開軀幹、射穿四肢,劇痛讓他們在血泊中扭曲翻滾,嘶啞的哀嚎混著粗重的喘息,指甲摳得泥土飛濺。
    他們拚盡最後一絲力氣向前爬行,卻連“躲開”的念頭都還沒成型,第二波、第三波箭矢便再度傾瀉而下,密密麻麻的箭杆插滿軀體,直到最後一點掙紮的動靜也徹底湮滅……
    可伏兵根本不給他們喘息的機會!
    箭囊中的箭矢像決堤的洪水,一股腦潑灑向混亂的遼軍。
    不過短短幾息,倒在血泊中的遼軍已逾千人!
    腳下的土地早已被溫熱的鮮血浸透,匯成蜿蜒的血河。
    未死之人的哀嚎、瀕死者的**、箭矢的破空聲交織在一起,成了這片戰場最恐怖的背景音。
    外圍負責警戒的遼兵雖然第一時間舉刀迎向衝下山坡的伏兵,可對方的攻勢如潮水般洶湧!
    長矛直直捅來,輕易洞穿他們的胸膛,滾燙的鮮血順著矛尖滴落。
    大刀橫掃而過,頭顱滾落塵埃,脖頸處噴濺的血柱甚至染紅了伏兵的衣甲。
    不過片刻,警戒的防線便土崩瓦解。
    僥幸活下來的遼軍早已被這屠殺般的景象嚇破了膽,哪裏還有半分抵抗的勇氣?
    他們丟盔棄甲,像沒頭的蒼蠅般向後逃竄。
    可身後等待他們的,依舊是密不透風的箭雨!
    向前是刀光劍影,向後是奪命箭矢,他們哪裏還能找到活下去的方向?
    絕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每一個人!
    整個遼軍陣營也徹底陷入了無序的混亂,哭喊、奔逃、慘叫交織,再無半分軍隊的模樣……
    幕僚抬頭望去,漫山遍野的伏兵正不斷湧來,那數量,少說也有一萬以上!
    這哪裏是“戰鬥”?
    分明是一場早有預謀的、單方麵的屠殺!
    鋒利的刀刃仍在收割生命,密集的箭矢還在剝奪希望。
    遼軍的鮮血染紅了山石、浸透了泥土,連夜色似乎都被染上了一層猙獰的猩紅……
    意識到這一點,幕僚不由得打了個寒顫,瞬間清醒過來,瘋了似的跑向仍舊僵在原地的耶律撻烈,眼裏充滿了絕望,不斷大呼:
    “大王,快逃!”
    “大王,快逃啊,再不逃就真的來不及了,快啊……”
    然而,大遼的南院大王耶律撻烈卻仍舊呆呆地站在原地,像是被抽走了靈魂,嘴巴不斷的顫動著。
    直到幕僚跑近,才聽到耶律撻烈是在不斷地重複著“這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
    他不懂!
    都到這個時候了,耶律撻烈怎麽還會像傻了一般僵在原地?
    這可是大遼現在的第一名將啊!
    那可是經曆過無數次大大小小戰鬥的南院大王啊……
    可他哪裏知道耶律撻烈此時正遭受著多大的精神衝擊!
    他耶律撻烈打了一輩子的仗,更是經曆過無數大大小小的戰鬥。
    正是這樣的經曆,造就了他刻在骨子裏的自信與驕傲……
    而這次戰鬥,他更是無數次反複推敲,無數次複盤確認後才確定的!
    可最後,竟還是中了一個六歲稚子圈套!
    六歲!
    六歲稚子啊!
    他明明已經很重視這個六歲稚子了,他明明已經慎之又慎了……
    可為什麽,為什麽還是會中了他的埋伏?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此時,他的驕傲、他的自信,已然被徹底蹂躪粉碎。
    腦海更是像入了無盡的深海,無數的“為什麽、為什麽”如海水般將他壓得透不過氣來!
    他的眼前,不再是那些拚命逃竄的大遼勇士,也不再是遍地遼兵的屍體,更不再是漫山遍野的敵人。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背影,一個年僅六歲的弱小背影……
    他的耳邊,不再是遍地的哀嚎聲,也不再是震天的殺喊聲。
    取而代之的,是一句句疑問:
    為什麽?
    這到底是為什麽……
    直到他的身體被人猛烈晃動,他才又慢慢看清了眼前的心腹幕僚,才聽清了幕僚正緊緊抓著他的雙臂大喊:
    “大王,別發呆了!”
    “快逃啊,大王!”
    “再不逃就真的來不及了……”
    然而,當剛要開口,卻不料,麵前的人突然一聲慘叫!
    鮮血瞬間濺射到了他的臉上!
    他的視視線再一次模糊,但這一次,他卻清晰地看到心腹幕僚額頭冒出的那支箭簇!
    清楚地看到鮮血順著箭鏃從額頭洶湧而出。
    隨後,幕僚的身體就像是被人抽走了骨頭,一點點癱了下去。
    直到最後,幕僚的那雙手徹底失去力氣,從他的雙臂垂了下去,重重砸在了地上……
    一瞬間!
    一股熱血驟然湧了上來,衝進他的腦海,充斥他的雙眼!
    他的雙眼爬滿了血絲!
    像是一股驟然爆燃的火焰……
    他不再猶豫,抽出彎刀,大喝一聲,逆著不斷往後逃竄的遼軍浪潮,向著敵人衝去!
    戰場的硝煙終究消散!
    夜幕依舊會無情地掩蓋所有的短暫喧鬧……
    涿州城內。
    郭宗訓徹夜未眠,仍舊呆呆地看著案上的地圖。
    郭榮也沒睡!
    他知道好大兒在擔心什麽,因為很清楚,在好大兒的計劃中,今晚就是能夠拿下幽州的關鍵!
    說實在的,郭榮不願看著年僅六歲的好大兒為了自己的北伐夢想如此操勞。
    他還小,原本該享受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
    可他知道,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這也是他一直以來對他自己的要求。
    還是那句話:
    誰讓好大兒身在帝王家,誰讓好大兒是神童……
    為了此次北伐,身為皇帝的他,都已經做好了付出一切的準備!
    他甚至早就想好了,就算好大兒的計劃不成功,他也會親率大軍,與幽州的遼軍生死決戰!
    為了一統天下,為了早日結束戰亂。
    別說是他的好大兒了,哪怕是他自己的生命,他也會毫不猶豫地獻上……
    “訓兒,休息休息吧!”
    “記住了,當你已經做了自己所有的努力,就剩下等待的時候……”
    “就不要再次為此憂慮、為此擔憂……”
    “盡人事知天命!”
    “隻要我們拚盡全力,走在自己該走的路上,就夠了!”
    “剩下的交給老天爺吧……”
    聞言,郭宗訓愣了愣。
    扭頭看向老爹,淚水竟突然洶湧而出!
    郭榮心頭一顫,一把將兒子緊緊抱在懷中。
    他知道,好大兒正在承受巨大的壓力!
    能否拿下幽州。
    決定著此次北伐是否還能繼續。
    決定著失地萬千百姓還要遭受遼人多久的壓迫。
    更決定著無數將士的性命……
    “哭吧,孩子,你承受了你本不該承受的……”
    不!
    不是我在哭!
    是原主,就是原主……
    六歲的郭宗訓越哭越大聲!
    與老爹郭榮不同。
    此刻,他沒有考慮失地的百姓,也沒有考慮無數將士!
    他隻是真的很想幫老爹郭榮,幫這位曆史上的“五代第一明主”拿下幽州!
    讓郭榮活著完成他在曆史上未完成的夢想,彌補他在曆史上留下的巨大遺憾……
    上一世,他的父親就早早躺進了那座小土堆,沒能看到他讀完大學,沒能看到他進入體製內……
    而這些,都是父親生前最大的夢想!
    這一世,他絕不想這樣的事情再發生一次……
    可他知道,自己已經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
    剩下的,隻能看韓通、要看王著、要看耶律撻烈、要看高勳、要看耶律璟!
    而他,現在什麽都做不了……
    寅時的天蒙著一層淡淡的灰,幾顆殘星懸在墨色未褪的天際,像燃盡的烽火餘燼。
    風卷著血腥掠過遍地的屍體,東方那抹魚肚白,竟也染著幾分戰場凝住的冷寂。
    敗了!
    徹底敗了……
    耶律撻烈渾身傷口,皮肉倒反,卻筆直地站在敵軍屍體堆積成的小丘上。
    他艱難地抬起手,將眼前早已被鮮血侵染的淩亂頭發撥到一邊。
    看了看還在滴著鮮血的彎刀,然後抬起了那張滿是血跡臉,掃了眼將自己團團圍住的周軍。
    突然,他笑了笑。
    竟扔掉了手中的彎刀,直勾勾地看向為首的那名將軍:
    “老了,打不動了!”
    “我輸了……”
    “可以帶我去見見你們那位六歲的太子嗎……”
    對麵的將軍並沒有嘲笑,甚至神情十分尊重。
    沒錯,此人正是太子腰膽——韓通!
    韓通長出一口氣,神情嚴肅:“你是個真正的勇士!”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問吧!”
    “知道的我都會告訴你……”
    耶律撻烈挑了挑眉,雖然早已沒有任何一絲力氣,但他的驕傲卻仍讓他筆直地矗立著:
    “所以,他早就料到了我會偷襲你們的糧道,然後故意設計出這麽複雜的計謀引我上鉤?”
    韓通張了張嘴,深吸了一口氣,眼神有些閃避,但耶律撻烈卻根本看不見:
    “是也不是!”
    耶律撻烈眉頭緊蹙:“什麽叫是也不是?”
    韓通歎了口氣,道:“這些部署的確都是我們那位太子殿下部署的!”
    “但……”
    “算了,敬你是條好漢,告訴你也無妨!”
    “其實是你們的人……”
    聞言,耶律撻烈瞬間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向韓通,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大吼道:
    “什麽?”
    “你說什麽!”
    “是我們內部的人?”
    “這、這怎麽可能……”
    話音未落。
    他竟突然噴出一口鮮血,直挺挺地向後栽倒……
    天空漸漸放亮。
    韓通騎著馬,身前橫躺著早已昏迷的耶律撻烈,緩緩向涿州方向行進。
    而士兵們也押著無數遼軍俘虜,興奮地跟在他的身後。
    此時。
    心腹幕僚拍馬趕上,激動地說道:“恭喜明公,賀喜明公!”
    “此戰活捉大遼南院大王,俘虜近千遼軍,繳獲戰馬無數……”
    “此戰過後,您定然將是功勞最大的將領,陛下定會重重獎賞……”
    正說著,韓通突然沉聲打斷道:
    “非我之功!”
    “實乃太子殿下之功!”
    頓了頓,他突然直勾勾看向心腹幕僚:“現在,你應該知道本將軍為何不讓你質疑太子殿下了吧?”
    幕僚愣了愣,當即敬佩地說道:
    “是啊,太子殿下真乃神人也……”
    可他話音未落,卻突然神情驟變,大喊:
    “將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