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仁肇猶豫了片刻。
    他很清楚，這朱令贇一直都與自己不對付，以前沒少針對自己。
    此時，陛下讓他來宣旨，定然不會有什麽好事！
    一瞬間，他突然再次想起了那大周太子派使者傳的話。
    難道陛下真的要殺我了？
    可問題是乃公行得正站得穩，陛下不可能沒有任何理由就要殺我吧……
    想了想，他皺了皺眉，還是大步走向營帳外。
    果然，營帳外，朱令贇一身鎧甲，正威風凜凜地等著：
    “林仁肇，接旨……”
    林仁肇皺了皺眉，還是恭敬地跪倒在地聽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爾林仁肇，受國恩典兵，卻屢違朕命，怯戰不進，坐失戎機。近有彈劾，指爾陰通周師，謀叛投敵，罪跡已顯。
    今著殿前緹騎，星赴池州捕仁肇，解京交三法司嚴審，窮治通敵情由。敢阻者同罪，以正*國法……”
    轟！
    林仁肇腦子瞬間一片空白：
    陰通周師，謀叛投敵，罪跡已顯？
    這、這簡直就是莫須有的罪名……
    乃公什麽時候……
    一念至此，他不由惡狠狠地瞪著朱令贇：
    果然！
    果然被那大周太子說中了，這一天果然來了……
    萬萬沒想到，自己一腔熱血、滿腹忠心，竟就這麽輕易地被那大周太子給算計了……
    不！
    不是我被算計了！
    是陛下、是李煜！
    是這個昏庸的江南國國主！
    可悲、可歎、可笑……
    忽然，他又想起了使者轉達大周太子的那句“若是江南國君主逼著將軍你回金陵，將軍千萬別回去，逃走也罷，歸隱也好，千萬別回金陵就對了……”
    難道自己此次回去，真的毫無生機？
    不由地，他的手緊緊握在了腰間的刀把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噌”的一聲！
    觀察到這個細節的朱令贇猛地抽出刀，大喝道：“林仁肇，你想做甚？”
    “難道你真的要叛國投敵嗎？”
    話音未落，朱令贇的隨行護衛們紛紛拔出武器，林仁肇的心腹將領們也不甘示弱，一個個拔出武器護在他身前，兩方人馬劍拔弩張，空氣裏瞬間彌漫開火藥味，仿佛下一秒就要刀劍相向。
    林仁肇卻緩緩站起身，突然仰頭大笑起來，笑聲裏滿是悲憤與絕望。
    笑罷，他轉頭看向心腹們，聲音沉得像鐵：“都把武器放下！”
    “天命若要我林仁肇死，便死又何懼？”
    “但叛國投敵之事，吾縱死亦絕不為……”
    周軍水師營寨內。
    當郭宗訓聽到收到林仁肇被抓的情報時，曹彬、楊徽之等人都興奮不已。
    他們也的確沒想到，那江南國國主李煜竟然真的這麽容易就中了太子殿下的離間計。
    然而，與他們不同，郭宗訓的心情卻十分複雜。
    說實在的，他是真的很不願林仁肇這樣的人白白丟掉性命。
    於是他當即讓鄭起聯絡趙匡義，讓他盡可能保林仁肇一條命。
    但至於趙匡義能不能做到，他也沒有把握！
    好在趙匡義很快就回信了，不僅答應會盡可能保下林仁肇，還說讓他們隻管渡過湖口，接任的湖口將領朱令贇不會阻攔他們，不過要他們配合，讓朱令贇在周軍那三萬陸軍的頭上打一場大勝仗！
    這當然是件好事！
    但郭宗訓卻在下令水師進軍的問題上猶豫了起來。
    以至於曹彬等人都看出了他心中困惑。
    “殿下，您是擔心趙匡義會騙我們？”
    曹彬上前一步，語氣帶著幾分篤定，“臣以為不必如此顧慮！”
    “姚內斌、王杲他們能連戰連勝，靠的正是趙匡義獻上的布防圖……”
    “如今林仁肇被抓，也有他從中相助……”
    “他先前或許不知家人尚在，如今知曉一家老小平安，且殿下願給他將功抵過的機會，斷不會輕易騙我們……”
    一旁的鄭起也連忙附和：“是啊，殿下！”
    “臣也看趙匡義這些日子的行徑，倒像是真心想將功補過。”
    “即便他真想騙我們，又能騙到什麽？”
    “難道還能在湖口設伏不成……”
    他頓了頓，又道：“即便真有伏兵，殿下，我們不也得闖過湖口這一關嗎？”
    “您先前也說過，此番進軍金陵，每一仗都得贏，沒有退路啊……”
    郭宗訓輕輕歎了口氣！
    這些他何嚐沒想過？
    可他終究沒法完全信任趙匡義！
    畢竟這人可是曆史上赫赫有名的 “絕命毒師”，手段之狠辣，心思之深沉，絕非輕易能揣測的。……
    沉默片刻，他終於抬起頭，目光掃過帳內眾人，語氣裏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
    “本宮知道了……”
    “今夜子時啟程，闖湖口！”
    事已至此，退無可退，便是刀山火海，今夜也得闖過去！
    夜色如墨，壓得江麵喘不過氣。
    零落的星光碎在墨色的江麵上，被夜風揉成細碎的銀鱗，一輪殘月裹在薄雲裏，連灑在甲板上的光都帶著幾分瑟縮……
    江麵上，上百艘戰船首尾相銜，船帆收得隻剩半幅，像蟄伏的黑龍貼著北岸潛行。
    船槳撥開水麵的聲音被夜風壓得極輕，連士兵們的呼吸都刻意放得又淺又慢，生怕驚了這死寂的夜。
    甲板上，士兵們全副武裝，手按刀柄，掌心沁出的汗浸濕了刀柄上的纏繩。
    曹彬、楊徽之等人立在船頭，披風被江風卷得獵獵作響，手都不自覺地按在劍柄上，人人都提心吊膽，做好了隨時遇伏死戰的準備。
    船艙裏，郭宗訓站在窗邊，目光緊緊盯著外麵漆黑一片的江麵，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窗欞。
    他心裏比誰都清楚，湖口駐軍若真在此設伏，傾巢而出突襲船隊，以敵軍的兵力，即便周軍做好了準備，也必定會陷入一場苦戰！
    就算最後能贏，損失也一定會很慘重，後續再想殺到金陵，更是難如登天。……
    “怎麽樣？”
    “有異常嗎……”
    見曹彬掀簾進來，郭宗訓猛地轉過身，手不自覺地按在桌案上，指腹蹭過案上攤開的江防圖，聲音裏藏不住焦急。
    “殿下放心，目前江麵平靜，暫無任何異常……”
    曹彬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緊繃，“隻是…… 越平靜，臣心裏越不踏實。”
    郭宗訓眉頭擰得更緊了：
    難道趙匡義這次真的是全心全意在幫自己？
    沒有設伏，沒有算計……
    他沉吟片刻，突然抬手：“傳本宮命令，所有戰艦全速前進，盡快通過湖口！”
    “夜長夢多，遲則生變……”
    艙外的江風更急了，卷著江水的腥氣灌進來，吹得燭火劇烈搖晃。
    郭宗訓望著窗外漆黑的江麵，心裏仍懸著一塊石頭：
    這場湖口夜渡，究竟是坦途，還是陷阱？
    他不知道，隻能攥緊拳頭，等著命運給出答案！
    沒辦法，他實在不敢完全信任那個“絕命毒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