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7.5】商業街的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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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7.5】
2019年1月17日上午十一時 MY市某商業街
木溪文在約定地點踱步良久,刺骨寒風凍得他指尖發僵,正欲轉身躲入鄰近百貨大樓的暖意中,徐微明如鬼魅般自人潮中擠出:“隊長,”他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難以抑製的興奮,“隨我來,尋處僻靜所在。”
“何事?”木溪文心頭一動。
“天大的喜訊!”徐微明眼中精光閃爍,喜色幾乎要破開臉上的凝重。
木溪文立時洞悉事非尋常,緊隨其後,疾步閃入一條幽深無人的窄巷。
“‘反物質引擎’——已然功成!可堪實用!”【反物質之力的成功駕馭,其意義足以撕裂時代之幕。此前因1987年那場傾覆之危,正義聯盟將目光深鎖於地球搖籃,宇宙艦隊的擘畫與擢升遂被擱置。而今反物質之匙在手,則跨星際航行的偉力與終極兵器——反物質湮滅彈——皆唾手可得】
“當真?!”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眩暈的狂喜瞬間攫住了木溪文,“何時?”
“就在昨夜!木星研究基地!引擎已獲足夠動力,可驅策星艦以十分之一光速馳騁寰宇!同時,”徐微明的聲音因激動而微顫,“第一枚量產型反物質湮滅彈,已於海王星軌道外成功試爆!隊長,您真該親眼目睹那景象……爆心所及,萬物歸墟,盡化虛無!相較之下,***的威能……簡直如同孩童手中的爆竹!”
“湮滅?!”木溪文瞳孔收縮。
“正是!謂之‘湮滅’!”【正反粒子相遇,盡數歸於純粹的能量洪流,其釋放的威能毀天滅地,爆發的核心,乃是最為暴烈的伽馬射線洪流】
“那……”木溪文心念電轉,領袖的審慎瞬間壓倒了狂喜,“務必設法將此種反物質湮滅彈的當量縮減,直至……形如子彈!若其毀滅範圍過於浩瀚,無異於自掘墳墓!”
“呃……此點……尚存技術壁壘,難以企及。”徐微明神色微凝,“然,我們的數十艘主力戰艦已啟動引擎置換工程——無工質核聚變引擎正逐步被‘反物質引擎’取代!隊長,這意味著……”他深吸一口凜冽的寒氣,眼中仿佛有星辰在燃燒,“我們,已叩開通往深空彼岸的門戶!”
“我們的生態循環係統,不是早已臻於完善?”木溪文追問。
“關鍵在於能源效率!核聚變雖威能浩瀚,對氦3等特定元素的渴求卻如無底之淵,補給線便是鎖鏈。反物質則不然!”徐微明難抑激動,聲音帶著金屬般的震顫,“隻需微量反物質與正物質相遇,所迸發的湮滅之力,足以驅動星辰!其能效比,實乃天壤之別!”他邊說邊下意識地揮動手臂,仿佛在描摹那澎湃的能量洪流。
“嗯,”木溪文頷首,目光卻投向更幽深的戰略層麵,“席夢思……可曾提出相應的防禦方略?”
“他構想以地球為核心,構築……”
“此路不通!”木溪文斷然截斷,語如寒冰,“柯哲人握有空間躍遷之鑰!縱使我聯盟最強之矛係於宇宙艦隊,戰場……亦絕不能固守於地球一隅,淪為被動挨打的囚籠!”
“那……我等當如何布防?”徐微明神情肅然。
“太陽係內,當依托天險,構築三重鐵壁!”木溪文指尖仿佛在無形的星圖上劃過,“木星防線,以其龐然引力場為盾;柯伊伯帶防線,借其廣袤冰塵為幕;奧爾特星雲防線,以彼遙遠混沌之境為緩衝縱深!艦隊絕不可龜縮於地月搖籃,必須保有充足的戰略機動空間,於星海間縱橫捭闔,方能尋得戰機,以攻代守!否則……”他聲音驟然低沉,帶著一種末日預言般的沉重,“地球……終將成為我等無法逃脫的鋼鐵墳墓!”
“更甚者,”他目光投向星圖之外的無盡黑暗,“我們必須擬定……撤離太陽係的終極預案。戰爭,乃混沌之淵藪,當備萬全,以應不測。”
“隊長,尚有一事頗為蹊蹺,”徐微明眉頭緊鎖,翻出腦中存儲的情報,“據艾瑞斯所予資料,柯哲文明之核心能源……仍係於核聚變。反物質這等終極能源……似未涉足。然其竟已掌握空間躍遷此等神跡!這科技演進之樹……枝杈橫生,邏輯……似有斷裂之處。”
“此疑點確鑿,”木溪文沉吟片刻,眼底銳光不減,“然,無論其根基如何詭秘,當下形勢,我方已握有兩柄利刃:其一,能源之冠冕已落我手,反物質引擎賦予我們前所未有的續航與機動;其二,空間躍遷絕非無本之木,其耗能之巨,必使其難以隨心所欲、頻繁施展。況……”他握緊了拳,指節泛白,“我們掌中,已握有‘湮滅’之核——反物質彈!這不僅是護盾,更是懸於柯哲人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令其投鼠忌器,亦賦予我們……主動反擊,撕裂黑暗的鋒芒!”
“隊長,這‘湮滅之核’(指反物質彈)威能浩瀚無匹,若在地球疆域動用,無異於玉石俱焚……”徐微明憂心忡忡。
“自當竭力於星海深處釋放其威,”木溪文指尖摩挲著下頜,目光如鷹隼般銳利,“然……亦需備下那最不得已的終末之選。傳令:召木誠自深空艦隊星夜馳歸總部!此等關乎存亡的作戰方略,須集眾人之智,方能定奪!”
“明白!”徐微明肅然頷首,“餐後即刻傳訊。隻是隊長……屬下尚有一惑:那柯哲文明,其科技樹之脈絡,為何與我等如此……相似?茫茫星海,文明形態迥異方為常態,這般趨同,著實透著詭譎。”
“星河浩渺,無奇不有,”木溪文不以為意地聳聳肩,肩部線條在寒風中顯得剛硬,“矽基生靈尚可存世,偶遇一個類我文明,何足為奇?莫要自擾。”
言語間,兩人已踱回喧囂的街市。隻見蕭怡與周雪妍並肩行來,各自捧著一個熱氣騰騰的手抓餅,邊走邊小口咬著。
“喂,我說蕭怡,”徐微明見狀,忍不住調侃,“兩位淑女當街大快朵頤,這儀態……嘖嘖。”
“要你管?”蕭怡飛給他一個白眼,嘴角卻噙著笑意,“莫非……想回去跪鍵盤?”
“啊!不敢不敢,姑奶奶我錯了!”徐微明瞬間告饒,引得蕭怡噗嗤一笑。
“依我看,”木溪文目光掃過這對活寶,帶著幾分調侃,“二位這默契,倒頗有幾分老夫老妻的架勢了。”
“隊長此言差矣,”徐微明嘿嘿一笑,攬住蕭怡肩膀,“這叫……情投意合,佳偶天成!”
“蕭怡……”周雪妍的目光甫一觸及木溪文的身影,便如受驚的小鹿般垂下,慌忙將咬了一半的手抓餅藏到身後,另一隻手無意識地整理著被風吹亂的鬢發,頰上飛起兩朵清晰的紅雲。她壓低聲音,帶著一絲嗔怪與羞澀:“你……怎未告知我溪文也在?”
“嘻嘻,”蕭怡狡黠地眨眨眼,湊到她耳邊,用氣聲揶揄道,“怎麽?可是懊惱沒來得及洗個頭,怕在某人麵前失了顏色?”
“才……才不是!”周雪妍急急否認,耳根都紅透了,聲音細若蚊蚋,“隻是……隻是……”
“好了好了,打情罵俏且待後議!”徐微明大手一揮,豪氣幹雲地打斷,“五髒廟該祭了!隊長做東的火鍋宴,豈容錯過?走起!”
四人步入雅致的包間落座。侍者奉上菜單,木溪文大手一揮:“揀你們中意的點便是,於我而言,但得有肉,皆可下箸。”
“那我可就不客氣了!”徐微明嘿嘿一笑,提筆在菜單上運筆如飛,口中念念有詞,“肥牛五份,毛肚五份,裏脊五份……”
待菜間隙,閑談漸起。“溪文,”周雪妍聲音輕柔,帶著探詢,“你們平日除卻學業,可還忙碌?”
“倒也不算頂忙,隻是偶有任務需夤夜行動,難免熬些時辰,”木溪文答道,“素日由兩名隊員輪值,我隻管應對那突發的風暴。”
“那……課堂上,豈非常要……瞌睡?”
“難免,”他坦然頷首,“此乃常情。”
“哦,對了,”徐微明忽地想起,轉向兩位姑娘,“二位姑娘可受得住這麻辣之味?”
“阿明,此刻倒來問我受不受辣?”蕭怡嗔怪地擰了下他耳朵。
“嗯……我素來畏辣。”周雪妍輕聲應道。
“咦?”木溪文微感詫異,“那日在我處,瞧你食那冒菜,不是頗為適口麽?”
“其實……溪文,”她赧然一笑,“你們那冒菜,紅油浮麵,辣意卻溫醇。我祖籍……本在汴金。”
“汴金?”木溪文微怔,旋即唇角漾開一絲了然的弧度,“你們可知,宋浩帝國末年,趙氏皇族為避蠻騎追索,有數支血脈悄然易姓為‘周’。雪妍,若論起來,你或為皇裔遺珠,當稱一聲……‘公主殿下’。”
“這般說來……”蕭怡促狹地眨眼,“雪妍竟是前朝貴胄!”
“莫要取笑,”周雪妍噗嗤笑出聲來,頰染紅霞,“什麽貴胄皇裔,我全然不知。你們……又是從何處知曉這等陳年舊事?”
“非是妄言,”木溪文神色認真了幾分,“聯盟塵封的故紙堆中,確有幾卷殘破羊皮卷,記著這段流徙秘辛。隻是……所載不過片語。”
“若依此論……”周雪妍眸中笑意漸斂,睫羽輕顫,仿佛陷入某種悠遠的沉思,“那史官筆下的青史,墨跡猶新,真相或已湮沒於塵埃之下,再難追索了……” 她聲音輕緩,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洞悉與微涼。
“陳年舊事,煙雲而已,何必深究?”徐微明夾起一片毛肚,聲音含糊卻帶著豁達,“青史斑駁,終是後人評說。要緊的,是當下人如何活法。”
“雪妍,”蕭怡適時接口,眼波流轉間瞥了徐微明一眼,對方立時會意,“餐後可有興致同遊?”
“尚未思量,”周雪妍輕輕搖頭,“你們可有佳處?”
“不如……同往公園一遊?”徐微明熱切提議,目光灼灼地投向木溪文,飛快地眨了下眼,“聽聞彼處……正有‘鴛鴦’小聚,頗有意趣。”
“‘鴛鴦’聚會?何意?”木溪文微怔,然觸及徐微明眼中那促狹又明了的信號,旋即頷首,“也罷,左右無事,同往便是。”
話音方落,侍者已將一口碩大的鴛鴦鍋端放中央。赤浪翻湧的麻辣湯底與濃白如乳的牛肉高湯,涇渭分明又暗香浮動。推車緊隨而入,琳琅滿目的食材堆滿桌旁鐵架。徐微明率先起身,將一盤盤脂紅如瑪瑙的肥牛鋪陳開來。眾人紛紛舉箸,將那薄如蟬翼的肉片探入翻滾的湯浪。木溪文眼角的餘光,不經意間滑向身側的周雪妍。未承想,她低垂的眼睫下,竟也悄然投來一瞥。兩道目光於氤氳的熱氣中猝然相撞,如同受驚的鳥雀,倏地各自彈開,落回各自的碗碟。
“喲,二位,”蕭怡將一片燙好的肥牛送入口中,慢條斯理地嚼著,眼中笑意盈盈,“這滿桌珍饈不瞧,眉目間倒似在傳遞什麽密電碼?”
“咳……”木溪文喉間一緊,連忙掩飾,“無他,不過稍顯……禮數。雪妍,快請用。”
“嗯。”她低應一聲,纖指執箸,小心夾起一片肉,探入那乳白的湯底。
“非也非也,溪文,”蕭怡咽下食物,聲音清晰起來,帶著洞悉一切的了然,“你怕是……錯會了雪妍的心意。她呀,並非生性拘謹,不過是在你麵前……總要顯出幾分閨秀風範罷了。”
“莫要胡說……”周雪妍急急辯白,頰上紅霞更盛,幾乎要漫過耳際,“我隻是……隻是……”她語聲漸低,終是未能成句。
片刻靜默後,氤氳熱氣中,周雪妍執起細網漏勺,小心翼翼地從翻滾的湯底裏撈起幾片煮得正宜的裏脊肉,輕輕放入木溪文麵前的骨碟。木溪文微微一怔,旋即臉上也騰起熱意,低聲囁嚅:“……多謝。”
“喲,雪妍,”蕭怡見狀,眼中促狹之意更濃,拖長了調子,“幾時學得這般……體貼入微?莫不是對座上某位英傑……心有所係?”
周雪妍羞窘得幾乎要將臉埋進碗裏,正欲分辯,木溪文連忙清了清嗓子,岔開話題:“且容我獻醜,薦一碟蘸料調和之法。四勺麻醬為底,取其醇厚脂香;味精或雞精兩小勺,勾出鮮味精魂;白糖一勺,乃提味點睛之筆,三者缺一不可。醋三勺,意在化開麻醬之膩,量可依口增減。麻油一小勺,取其精華之油;辣椒油一平勺,瀝去沉渣,隻留紅豔精華——莫憂其寡淡,稍待片刻,油色自會沁出,嗜辣者可盡情添之。蒜汁一勺,增其辛香層次。若需外帶,不妨央店家多添一勺湯頭,免其幹涸凝結。至於居家自烹,”他語速漸快,如數家珍,“甚可舍去市售底料:取豬油熱鍋煎香,下剁椒、薑末、蒜蓉煸炒出味,傾入滾水,煮入肉丸、薄切豬肉、福袋、紫薯丸、洋芋塊、粉條、白菜……待諸味交融,以鹽、雞精、花椒粉點睛,佐以自調蘸水,一鍋‘亂燉’亦是人間至味!”
“隊長,”徐微明聽得咋舌,由衷歎道,“不曾想您於庖廚之道,竟也深得三昧!”
周雪妍微微偏首,眼波流轉間漾著清淺笑意,那目光落在木溪文身上,無聲地訴說著謝意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欣賞。那笑意,比蘸料更醇厚,比湯底更溫潤,悄然熨帖了這冬日裏沸騰的煙火人間。
木溪文唇角的笑意驟然凝固,眉心如刀刻般緊鎖。他右手猛地按住右耳佩戴的微型通訊器,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周身那股方才談笑風生的鬆弛感瞬間褪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山雨欲來的凝沉,空氣仿佛也隨之凍結。
“隊長,何事驚動?”徐微明放下筷子,神色一凜,瞬間捕捉到這無聲的警報。
“諸位慢用,”木溪文霍然起身,動作迅捷如離弦之箭,聲音卻壓得極穩,“菜肴盡興,不必拘束,賬已結清。突有要務,恕我失陪。”他目光如電,與徐微明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旋即大步流星,身影消失在包間門外。
“蕭怡……”周雪妍擱下筷子,指尖冰涼,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我方才……可是惹他不快了?”
“雪妍小姐多慮了,”徐微明神色已恢複如常,語氣輕鬆,“不過些許突發軍情需隊長親決,斷非因你之故。”
“是何等軍情?”蕭怡追問。
“軍機要事,不可輕泄……”話音未落,徐微明忽地齜牙咧嘴,倒抽一口冷氣,“哎喲!姑奶奶手下留情!耳朵要掉了!”
蕭怡鬆開擰著他耳朵的手,目光卻落在周雪妍身上。隻見少女雙頰暈染開一片異常嬌豔的緋紅,如同雪地裏驟然綻放的桃花。蕭怡心知,這紅霞絕非僅因火鍋升騰的熱氣——就在木溪文離席前那片刻的肢體輕觸,他的臂膀無意間擦過她的衣袖,換作從前,周雪妍定會驚惶失色,麵白如紙。可此刻,那紅暈分明是羞怯與悸動釀成的醉意。
一念及此,蕭怡眼中掠過狡黠的光,湊近周雪妍,聲音帶著洞悉一切的戲謔:“雪妍啊,你這滿麵飛霞……莫不是芳心已許了那木頭疙瘩?”
“休……休要胡言!”周雪妍急急辯駁,頰上紅暈更濃,幾乎要滴出血來。
“這世間,真話本就金貴,”蕭怡笑意更深,指尖輕點她滾燙的臉頰,“而一個少女這般情難自禁的羞赧……早已勝過千言萬語的心曲!雪妍,你呀,怕是早已將一顆心,悄悄係在他身上了!”
周雪妍不再言語,隻將螓首深深埋下,青絲垂落,掩住半張羞紅的臉。她纖細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唇瓣微動,吐出一縷細若遊絲、幾不可聞的歎息,唯有她自己方能聽清:
“他……那樣的人……未必會……喜歡我這樣的女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