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10】貝伽爾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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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幕【10】
    北羅伯利地區貝伽爾湖夜 七時
    暮色四合,寒星初現。垂直起降的飛行器如一隻靜默的夜鳥,懸停在貝伽爾湖廣袤冰原的上空。引擎低沉的嗡鳴是這片寂靜中唯一的背景音。
    “溪文……我們究竟要去哪裏?”周雪妍的臉頰在艙內微光下泛著淡淡的紅暈,不知是暖風所致,還是別樣的心緒。
    “稍安勿躁,片刻即知。”木溪文嘴角噙著一絲神秘的笑意,遞過一件厚實的衣物,“先把這個穿上。”
    那是一件寬大的迷彩色防寒服,幾乎能將她整個人包裹進去。周雪妍接過來,帶著幾分好奇打量:“溪文,這衣服……怎麽這樣大?而且,防寒服……也算是你們的常規裝備嗎?”
    “嗯……具體緣由我也說不真切,”木溪文抬手揉了揉後腦勺,神情帶點追憶的意味,“這是‘光軍’時代就留下的傳統。聽老輩講,早年一次極寒地帶的行動,因為機上沒有備足禦寒衣物,生生凍死過一位同袍……自那以後,每架作戰飛行器上,都會常備幾套這樣的防寒服,以防萬一。”
    艙內一時陷入靜謐,隻有氣流撫過外殼的低吟。兩人並排坐在座椅上,距離不遠不近。最終是周雪妍打破了沉默:“溪文……聽首歌嗎?”
    “什麽歌?”
    她淺淺一笑,從口袋裏取出一個老舊的MP3播放器,將纏繞的耳機線解開。一隻小巧的耳塞輕輕放入自己耳中,另一隻,則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猶豫,遞向木溪文。耳機線的長度有限,當兩人都戴好耳塞,他們的身體便不由自主地靠近了些許。木溪文能感覺到臂膀旁傳來的溫熱,呼吸微微一滯。
    很快,清澈而飽含哀傷的旋律流淌進耳蝸,伴隨著那穿透人心的歌詞:
    &nething,&n giving up on you... 能否說些什麽,我快要放棄你了...
    I"ll be the one, if you&ne to... 隻要你說,我便去做...
    Anywd"ve followed you... 任何地方,我都會追隨你...
    &nething,&n giving up on you... 請說些什麽,我真的快要放棄你了...
    &n feeling so **all... 我感覺自己是如此的渺小...
    It&ny head... 你充斥著我的腦海...
    I kno at all... 可我卻不知如何去做...
    And I&nble and fall... 我可能還會摔倒...
    &n still learning to love... 我還在學著去愛...
    Just starting to crawl... 才開始邁出第一步...
    &nething,&n giving up on you... 能否說些什麽,我快要放棄你了...
    &n sorry tdn’t get to you... 我很抱歉,我無法給你你想要的一切...
    Anywd"ve followed you... 任何地方,我都會追隨你...
    &nething,&n giving up on you... 請說些什麽,我真的快要放棄你了...
    And I will&ny pride... 我會收起自己的尊嚴...
    You"re tove... 你是我唯一的愛人...
    &n saying odbye... 可我卻猶豫著是否獨自離開...
    &nething,&n giving up on you... 請說點什麽,我快要放棄你了...
    &n sorry tdn"t get to you... 而我很抱歉,我無法給你你想要的一切...
    And anywd lowed you... 但是,不論何地,我都可以追隨著你...
    Ohohohoh&nething,&n giving up on you... Oh請說些什麽,我真的快要放棄你了...
    &nething,&n giving up on you... 說些什麽,我快要放棄了...
    &nething... 請說些什麽…
    最後一個音符消散在空氣中,留下悠長的餘韻。周雪妍微微側過臉,望向木溪文:“溪文……你知道這首歌背後的故事嗎?”
    木溪文輕輕搖頭:“未曾聽聞。”
    “是一位北奧斯爾的年輕人寫的,”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敘述往事的溫柔,“他深愛的女孩遭遇車禍,成了沉睡不醒的植物人。為了籌集高昂的醫療費,他寫了這首歌,登上了舞台……”
    “聽起來,是個浸透悲傷的愛情故事。”木溪文低聲感歎,肩頭微聳。
    “是啊,”周雪妍的目光並未移開,反而更加專注地凝視著木溪文的眼眸,清澈的眼底映著艙內的微光,也映著他的身影,“我也期盼著……未來能擁有這樣一份,刻骨銘心、至死不渝的情感。”
    木溪文喉頭微動,那句“我便可與你共譜此情”幾乎要脫口而出,卻在唇齒間打了個轉,最終化為一聲克製的低語:“那……願你得償所願。”
    機艙內重歸靜謐,隻有引擎低沉的嗡鳴。片刻後,木溪文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雪妍……能讓我……看看你的手嗎?”
    她臉頰上的紅暈更深了些,如同暈開的胭脂,卻輕輕地將手遞了過去:“嗯。”
    那隻手落入他的掌心,纖細、瑩白,骨節勻亭,指尖帶著天然的弧度,仿佛生來就該在琴鍵上翩躚起舞,勾勒出世間最動人的旋律。他不由自主地抬起頭,目光深深陷入她的眼眸。那雙眼睛清澈得如同林間初生的小鹿,帶著不諳世事的純淨與一絲懵懂的探尋。刹那間,他的視線仿佛被無形的絲線纏繞,再也無法挪開分毫,如同最虔誠的朝聖者仰望聖光,又似撲火的飛蛾被宿命牽引。恍惚間,眼前的景象發生了奇異的疊影——她身披曳地的潔白婚紗,靜靜地佇立在光芒之中,無聲地等待著他許下一生的盟誓。
    “溪文?”她帶著疑惑又隱含緊張的聲音,像投入湖麵的石子,瞬間擊碎了那迷離的幻境。
    “溪文?怎麽了?”她仰著小臉,此刻已紅透如熟透的漿果。
    “啊……沒,沒什麽!”木溪文猛地回神,臉頰也瞬間燒得滾燙,這才驚覺自己的失態,慌忙鬆開了她的手。恰在此時,機身一陣劇烈的顛簸伴隨著引擎噴氣轉換方向時的巨大轟鳴傳來,掩蓋了他瞬間的慌亂。艙門在液壓聲中緩緩開啟,冷冽的空氣瞬間湧入。木溪文定了定神,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雪妍,我們到了!”
    兩人步下舷梯。剛踏出艙門,一股裹挾著西伯利亞曠野氣息的凜冽寒風便如冰刀般迎麵撲來,穿透衣物,激起一陣寒顫。周雪妍下意識地裹緊那件寬大的迷彩防寒服,目光投向眼前的世界。隻一眼,她便不由自主地抬手掩住了微張的嘴唇,胸腔被一種近乎窒息的震撼感攫住。
    一輪碩大無朋、皎潔如銀盤的明月,懸垂在墨玉般純淨的夜空中央。在人類足跡罕至的這片淨土,它毫無阻礙地傾瀉著清輝,將冰封的貝伽爾湖映照得如同鋪滿碎鑽的琉璃鏡麵。繁星如沸,璀璨得令人心悸,密密麻麻綴滿天幕,與那輪主宰夜色的明月爭輝。極目遠眺,月光如同一柄巨大的光刃,將廣袤無垠的冰湖從中劈開一道筆直的光帶,延伸至目力窮盡的黑暗地平線。光滑如鏡的冰麵完美地倒映著那輪圓月與漫天星河,刹那間,天地倒懸,界限模糊,人仿佛置身於宇宙的奇點,上下皆是浩瀚的星海。這宏大、壯麗卻又孤絕至極的景象,不僅以其純粹的美攝人心魄,更以一種無聲的威嚴,讓人深切地感知到自身在亙古自然麵前的渺小與微塵。
    “好……好美啊!”她喃喃低語,聲音因極致的震撼而微微發顫,一時竟尋不到更貼切的詞匯。
    “是啊,”木溪文同樣被這天地奇觀深深撼動,輕聲應和。城市鋼筋森林的囚籠裏,何曾見過如此原始而磅礴的星空?渾濁的空氣早已吞噬了星辰的光輝。“這是我……送你的生辰之禮,”他側過頭,看向她被月光和星光映亮的側臉,“喜歡嗎?”
    月光下,她的小臉綻放出比星辰更動人的光彩,紅暈如同初升的朝霞,用力地點了點頭:“喜歡!”
    “雪妍,生辰快樂!”木溪文的聲音在清冷的空氣中顯得格外清晰。
    “謝謝你,溪文,”周雪妍側過臉來,目光與他交匯。月光仿佛在她清澈的瞳孔裏凝結,每一次呼吸,嗬出的白霧都氤氳在她小巧的鼻尖,如同冬日清晨的薄紗。兩人就這樣靜靜對視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奇異的光彩在彼此的眼底流轉,仿佛有細碎的火星在寂靜的寒夜裏無聲迸濺。
    “溪文,你知道嗎?”周雪妍的聲音很輕,幾乎要融化在風聲裏,“我的父母……他們長年在異國奔波,隻是某個龐大外企裏,微不足道的雇員。”
    “其實……我的父母也是一樣,”木溪文聳聳肩,試圖讓氛圍輕鬆些,如同尋常的閑聊,“同樣漂泊在外,歸期難定。這麽看,我們倒像是同病相憐。”
    “但這次生日,”她的聲音帶著一種純粹的暖意,驅散了周圍的嚴寒,“是我記憶中,最美好的一次。溪文,我真的很喜歡這裏。”
    “嗯,”木溪文頷首,目光掃過這片未被塵世沾染的淨土,“喜歡就好。正因為此地尚未被開發的腳步踏足,罕有人跡,才得以保留這份原始、純淨、無瑕的壯美。這是城市霓虹永遠無法企及的風景。”
    “那……你的生日呢?”周雪妍好奇地問,“以前,都是蕭怡陪我。”
    “我?”木溪文的目光瞬間飄遠,仿佛陷入了某個遙遠的時空裂隙,“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過了。”
    “為什麽?”她眼中滿是訝異。
    “沒什麽,”木溪文迅速收攏心神,語氣刻意平淡,試圖將這個話題輕輕帶過,“隻是……不想過罷了。總覺得,沒有那份時間,也沒有那種心境。”他話鋒一轉,“雪妍,我記得你鍾情於詩歌?此情此景,何不即興賦詩一首?”
    “好啊,”她欣然應允,微微垂首,長長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淡淡的陰影,陷入片刻的沉思。
    清越的聲音在寂靜的冰湖上響起,如同夜鶯的低吟:
    “靜觀這塵寰,在時光中緩緩朽蝕,
    我們並肩,凝望群山與星漢的永恒。
    目睹日與月,星辰輪轉不息,
    山巒起伏沉降,心緒如潮翻湧,
    然最初的夢與祈願,
    始終未曾更改,如磐石不移。”
    詩句落下的瞬間,兩人的目光再次無意間觸碰。那刹那的交匯,仿佛有無形的電流竄過,讓兩人如同被灼燙般,倏地各自移開了視線。
    “雪妍,你的才情,依舊令人心折!”木溪文連忙開口,試圖掩飾那瞬間的悸動與微妙的尷尬。
    “不過是……信口胡謅罷了。”
    “你知道嗎,雪妍,”木溪文望著浩渺的星空,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曆經世事的穿透力,“漫長的一生裏,真正值得銘刻於心的記憶,其實……寥寥無幾。”
    “喂……”周雪妍看著他月光下沉靜的側影,帶著一絲嗔怪與探究,“你什麽時候……變得這樣深沉了?”
    “不如……我為你講述一段往事吧,”木溪文的聲音低沉下來,融入貝加爾湖的夜風裏,“這些年,輾轉於全球的暗影與硝煙之間,行走在刀鋒邊緣,許多經曆……並不值得追憶。然而……有一幕,如同烙印,至今難以磨滅。”
    他停頓片刻,目光投向冰湖盡頭那片深邃的黑暗,仿佛要穿透時空,回到那個遙遠的國度。
    “那是在富汗共和國。一次任務後,途經一個被戰火反複蹂躪的小鎮。街巷破敗,空氣中彌漫著塵土與絕望。一個瘦骨嶙峋的小男孩,突然從斷壁殘垣後衝出來,死死抓住我的手……那力道,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他仰著髒汙的小臉,眼神空洞又執拗,一遍遍地、破碎地重複著:‘爸爸……爸爸……我們回家吧!’”
    “那……他的父親呢?”周雪妍的聲音很輕,帶著小心翼翼的探尋,仿佛怕驚擾了這沉痛的記憶。
    “死了。”木溪文的聲音幾不可聞地顫抖了一下。冰湖的寒氣似乎瞬間侵入了骨髓。那個男孩……他認得。那是他第一次執行“裁決”任務時,那個被處決者的孩子。而那個男人,是當年血案的凶手之一。記憶的碎片尖銳地刺向心髒——男孩的母親衝過來,強行抱起哭喊掙紮的孩子,孩子顯然已因巨大的創傷而精神恍惚。女人枯槁的臉上,那雙深陷的眼睛燃燒著刻骨的仇恨,死死釘在木溪文身上,聲音嘶啞,如同來自深淵的詛咒:“神罰終將降臨!你……必將被投入煉獄的永火!”
    話語至此,戛然而止。木溪文緊抿著唇,將更深沉的秘密——那致命一擊正是由他親手執行——封存於心底。他無法,也不願向她袒露這血腥的真相。周雪妍久久地凝視著他,月光下,他側臉的線條緊繃而脆弱。許久,她才輕聲開口,那聲音如同羽毛拂過冰麵:“我……能感受到……你背負的東西,一定……很沉重吧?”
    “這個……確實有些,”木溪文試圖用一絲疲憊的笑意掩飾,聲音帶著久病初愈般的虛弱,“畢竟……沉睡了二十餘晝夜……” 是啊,若非身心俱疲到了極致,他怎會向她剖開這最深的瘡疤?他並非無懈可擊的磐石,內心深處,依舊存在著不為人知的脆弱縫隙。然而,“正義聯盟隊長”的身份如同一副沉重的鎧甲,迫使他必須時刻挺直脊梁,展露堅不可摧的姿態。也正因如此,這份理解與關懷,於他而言,才顯得如此珍貴,如同荒漠中的甘泉。
    “不,我的意思是……”周雪妍輕輕搖頭,那雙清澈得沒有一絲雜質的眸子,穿透了所有的偽裝,直抵他靈魂深處的倦意,“作為‘正義聯盟’的隊長……這漫漫長路,這重擔在肩,一定……讓你無比疲憊吧?”
    木溪文沒有回答。他緩緩抬起頭,目光投向那輪亙古懸於天際的孤月,仿佛要從那清冷的光輝中汲取一絲慰藉,或是尋找一個無解的答案。
    冰湖之上,隻剩下風聲嗚咽。
    她並未放棄,聲音更輕,卻帶著一種穿透寂靜的力量:“如果……命運給你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你還會……再次踏上這條路,成為‘正義聯盟’的隊長嗎?”
    沉默如同凝固的冰層,在兩人之間蔓延。時間仿佛被拉長。良久,木溪文終於收回望向蒼穹的目光,緩緩轉向她。月光下,她的小臉依舊仰著,那雙清澈的眼眸中,沒有催促,隻有一份沉靜的、執拗的探尋,無聲地等待著他的答案。
    “我會的。”木溪文的聲音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猶疑,如同磐石墜地,“或許成為正義聯盟的隊長,意味著失去常人的安寧,背負難以想象的沉重,乃至耗盡心力……但,一切皆有代價。隻因這世間,有些事,是我命中注定必須去做的;有些人,是我拚盡全力也必須守護的!”
    記憶深處,祖父蒼老而深邃的話語再次回響,如同烙印刻在靈魂之上:“孩子,權柄是柄雙刃之劍,能護佑生民,亦能屠戮蒼生。切莫為其所控。縱使你手握生殺予奪之權柄,一念可定生死,也務必時刻警醒:你所終結的生命,是否當真罪無可赦,死有餘辜?”這一點,他從未懷疑。然而此刻,更深沉的迷霧卻在心底彌漫——並非懷疑裁決的必要,而是開始拷問自己:這一切浴血征伐的根源,究竟是追尋那虛無縹緲的“正義”,還是被名為“複仇”的業火所驅策?
    唯有當他從懷中取出那枚溫熱的懷表,指尖摩挲著表蓋下那張已然褪色的照片——照片上小女孩純真無邪、甜美粲然的笑容如同凝固的陽光——這無休止的自我詰問才會暫時平息。為了正義?抑或為了複仇?這界限已在他手中染血的刀鋒下模糊不清。每一次終結生命,那源自靈魂深處的本能排斥與顫栗,對他而言,已不再具有決定性的分量。因為在他構築的世界裏,複仇,即是踐行他唯一的正義。那些散布恐懼的聖戰者,那些以他人血肉牟利的毒梟與人販……他們皆是複仇祭壇上注定的犧牲品。況且,終結生命這種事,初時驚心動魄,二回刻骨銘心,三番五次之後,終究……也成了習慣,如同呼吸般融入了這硝煙浸染的歲月肌理。
    “不過,”他話鋒一轉,臉上努力擠出一絲笑意,試圖驅散這過於凝重的氛圍,“總還有些美好的光影值得回味。比如當年……你在舞台中央,指尖流淌出琴音的模樣。那一刻,當真是……美極了,仿佛不染塵埃的仙子臨凡。”
    “真的嗎?”她原本因沉重話題而略顯黯淡的眼眸,瞬間被點亮,重新煥發出生動的光彩。
    “千真萬確。”木溪文肯定道,隨即又帶點調侃地補充,“不過……我記得那時候你在班上,可是相當……呃,怎麽說呢?就是……很有活力,嗯,甚至有點‘野’?啊,別誤會,我的意思是,”他連忙解釋,“通常彈鋼琴的人總給人一種沉靜內斂的印象,可當時的你,卻像隻充滿活力的小鹿,那種反差……反而格外生動可愛。” 其實,更深藏在他心底的,是她那雙瑰麗靈動的大眼睛,如同蘊藏著星辰的湖泊,總是帶著溫軟的暖意,仿佛能映照出世間最澄澈的陽光——那眼神,才是真正讓他心弦為之顫動的源頭。
    周雪妍沒有言語,隻是靜靜地凝望著他,月光在她清澈的眼眸裏流淌。木溪文迎著這目光,繼續說道:“不過……我更喜歡你現在的樣子,沉靜溫婉,像這貝加爾湖的月光。”話語落下,他也陷入了沉默,專注地看著她那雙被月華點亮的眼睛。
    時間仿佛在貝加爾湖畔這方靜謐的天地間凝固。頭頂是亙古的星辰與碩大的銀盤,腳下是倒映著整個宇宙的冰鏡。兩個身影,隔著微小的距離,在無垠的壯美與刺骨的嚴寒中,無聲地對視。零下數十度的酷寒包裹著身軀,然而某種看不見的火焰卻在兩人之間悄然升騰,臉頰不受控製地泛起越來越深的紅暈,連呼出的白氣似乎都帶著灼熱的溫度。最終,這無聲的膠著讓彼此都有些承受不住,目光如同受驚的鳥兒,倏地各自飛向遠處的黑暗地平線,裝作隻是被那無垠的曠野所吸引。
    木溪文恍惚間生出奇異的錯覺,仿佛腳下的冰湖正悄然融化,頭頂那輪清冷的月亮也在無聲無息中幻化成灼灼烈日,群星在它無可匹敵的光芒下黯然隱退。那絢爛的、帶著溫度的光,穿透了厚重的防寒服,直直地照進他們懵懂而悸動的心房。
    “雪妍,”他終於鼓足了積攢的勇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其實我……”
    話音剛啟,一股冰冷的疑慮卻如同湖底暗流,瞬間攫住了他:倘若……她拒絕了呢?倘若這份親近與信賴,僅僅源於對“正義聯盟隊長”身份的依賴,而非他所渴望的那份情感呢?巨大的不確定感讓他即將出口的話語在舌尖打了個轉。
    “其實我,”木溪文稍作停頓,強行扭轉了方向,聲音帶著一絲刻意為之的輕鬆,“覺得你……很像我從前認識的一個人。她……就像我的妹妹一樣。”
    “那……她現在……在哪裏呢?”她眼中的光芒似乎黯淡了一瞬,一絲難以捕捉的失望飛快掠過。
    “她啊……”木溪文的聲音輕得像歎息,目光投向虛無的遠方,“也許……在一個很美很美的地方吧?”他深吸了一口凜冽的空氣,仿佛要將所有的猶豫與怯懦凍結,終於問出了那個替代性的邀約,“那麽……你願意……做我的妹妹嗎?”
    “嗯,好啊,”她輕輕點頭,長長的睫毛垂落,掩去了眼底翻湧的情緒,隨即抬起,喚了一聲,“哥。”
    慢慢來吧,木溪文在心底對自己說。情感的藤蔓,總需要時間才能攀援生長。就在這時,她輕柔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間在他靈魂深處激起巨大的漣漪:“阿文哥……我……能靠著你嗎?這裏……有點冷。”
    “嗯。”木溪文應道,努力維持著表麵的平靜,甚至輕輕調整了一下坐姿,仿佛隻是為了讓她倚靠得更舒適些。然而內心深處,卻如同冰川之下奔湧的地心岩漿,瞬間沸騰、激蕩——靈魂深處炸開無聲的禮炮,隻為這主動靠近的依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