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12.7】凜冽寒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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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幕【12.7】
    日月島的街頭,寒風卷動著不安的氣息。羅夕楠置身於逐漸聚集的學生浪潮邊緣。她拿起擴音器,聲音透過冰冷的空氣傳開,帶著師長特有的關切與急切:“同學們!請聽我說!現在立刻返回校園!這裏的局勢非常不明朗,非常危險!表達立場固然重要,但請務必把自身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羅老師!”一個年輕的學生猛地從人群中站出,臉龐因激憤而漲紅,聲音帶著穿透喧囂的力量,“您難道還看不清嗎?日月島當局和背後的北奧斯爾聯邦,他們根本就是在密謀戰爭!他們想把我們賴以生存的家園,變成侵略東康共和國沿海的戰爭堡壘!一旦讓他們得逞,炮火取代了書聲,硝煙淹沒了墨香,這片土地,哪裏還能容得下一張安靜的書桌?哪裏還能有我們求知的一席之地?!”
    這聲質問,如同沉重的巨錘,狠狠砸在羅夕楠的心上。她的呼吸微微一滯,目光掠過眼前一張張年輕而熱切、甚至帶著惶恐的臉龐,再望向遠處灰蒙蒙的天空。那學生的話語在她心中回蕩、放大,最終凝聚成一個冰冷而殘酷的現實圖景——是的,倘若戰爭的狂瀾真的席卷而來,這片承載著無數夢想的土地,恐怕真的連一張平穩放置、供人求知的課桌,都再也容不下了。那份安寧,將被徹底碾碎。
    “我們特遣隊情報部門截獲一份絕密情報,”情報官的聲音在加密頻道裏繃得死緊,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意圖在日月島大學遊行現場安置****,目標直指集會學生……”
    木月的心髒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該死!”他低吼出聲,身體比思維更快一步,已然衝向了緊急待命的噴氣機座艙,“目標日月島大學遊行現場,全速前進!”
    噴氣引擎發出撕裂空氣的咆哮,刺破低垂的鉛灰色雲層。機翼下的景象飛速掠過,那片聚集在校園廣場上、如同沸騰海洋般的遊行人群越來越清晰。黑壓壓的人頭攢動,口號聲浪即使隔著厚重的舷窗也隱約可聞。降落?來不及了!木月沒有絲毫猶豫,在機身尚未完全懸停之際,猛地拉開艙門,烈風瞬間灌滿機艙,他如同離弦之箭般縱身躍下。
    氣流呼嘯著掠過耳際,地麵的景物急速放大。就在這混亂的潮頭,他一眼就捕捉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羅夕楠,她正站在隊伍的最前端,神情專注地融入那洶湧的聲浪之中。
    “夕楠——!”木月的吼聲灌注了全身的氣力,試圖穿透那片鼎沸的人聲,“離開人群!快跑!向我這裏跑!”
    羅夕楠似有所感,循聲望來,眼中帶著一絲被驚擾的茫然。太吵了,學生的呼喊、擴音器的嘶鳴,像一堵無形的牆,將他的警告阻隔在外。不能再等了!木月胸腔內蟄伏的力量驟然爆發,那源自血脈深處的、被稱為“龍之力”的磅礴能量瞬間充盈四肢百骸,驅動他以一種超越人類極限的速度,化作一道疾影,不顧一切地朝著她的方向衝刺。
    距離在瘋狂縮短。木月的眼中隻剩下她越來越近的身影。就差一點! 這個念頭在他腦中尖嘯。他甚至有些驚異於此刻體內奔湧的力量,從未如此澎湃,從未如此迅捷。他伸出的手,指尖幾乎已經能感受到她衣袂拂動的氣息。就差一點,就能抓住她,將她牢牢護在身後!
    然而,命運吝嗇於給予這最後一點時間。
    一聲沉悶而劇烈的轟鳴,如同大地深處傳來的喪鍾,驟然撕裂了喧囂的空氣!爆炸的衝擊波並非火焰,而是一堵無形的、裹挾著毀滅力量的巨牆,瞬間膨脹開來,以摧枯拉朽之勢橫掃一切!
    木月眼睜睜看著那道毀滅性的力量狠狠撞在羅夕楠纖弱的身軀上。她像一片被狂風卷起的落葉,輕飄飄地、卻又無比沉重地被拋飛出去,越過驚惶失措的人頭頂,重重摔落在數十米開外。
    “不——!”木月目眥欲裂,龍之力的爆發讓他在半空中強行扭轉方向,一個不顧一切的彈射,用身體作為緩衝,精準地接住了她下墜的身體。巨大的衝擊力讓他抱著她一同滾落在地。他立刻翻身蹲下,將她緊緊摟在懷中,急切地想看清她的狀況。
    觸目驚心。鮮血如同決堤的溪流,從她破碎的額角、口鼻中汩汩湧出,迅速覆蓋了她蒼白而美麗的臉龐,將那熟悉的眉眼浸染在一片刺目的猩紅之中。她的呼吸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生命的光澤正在那雙曾盛滿溫柔的眼眸裏急速褪去。
    “醫療兵——!醫療兵——!!”木月的聲音已經變了調,那是野獸瀕死般的絕望嘶吼,穿透了爆炸後的短暫死寂和隨之升騰的混亂尖叫,“快過來!醫療兵!”
    噴氣機上待命的醫療兵如同聽到衝鋒號令,背著沉重的急救箱,不顧一切地衝過混亂的人群,撲跪在羅夕楠身邊。他訓練有素的手指第一時間探向她的頸側,隨即又飛快地移向鼻端。僅僅一秒,他的動作僵住了,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隊長……”醫療兵的聲音艱澀無比,帶著巨大的不忍,“您的妻子她……她已經……”
    “我讓你快給她止血!!”木月仿佛根本沒聽見那後半句,或者說,他拒絕聽見。他雙目赤紅,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瘋狂命令,一隻手已經按在羅夕楠一處最深的傷口附近,試圖用龍之力封堵奔湧的血流,“快!止血!聽到沒有!止血!!”
    麵對隊長瀕臨崩潰的咆哮,醫療兵咬緊牙關,壓下喉頭的哽咽。他不再言語,隻是以最快的速度打開急救箱,取出大塊的止血敷料和繃帶,用盡平生所學,徒勞地、卻又無比迅速地壓向羅夕楠身上那幾處致命的、仍在不斷滲出溫熱液體的創口。紗布迅速被染透,一層又一層。
    當那洶湧的血流終於被強行按壓住,木月緊繃的身體才微微一晃。他顫抖著抬起未染血的那隻手,極其輕柔地、小心翼翼地拂開黏在妻子臉上的發絲,用指腹一點點擦去她臉上那層駭人的、已然半凝的血汙,動作溫柔得如同擦拭稀世珍寶。
    “夕楠……”他的聲音低啞得幾乎隻剩氣音,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希冀,“能聽見我說話嗎?血……血止住了,你看,止住了。別怕,我馬上帶你回總部,最好的醫生都在那裏,你不會有事的……”他一遍遍說著,仿佛在念誦某種維係生命的咒語。
    然而,懷中的羅夕楠,依舊沒有任何回應。她安靜地依偎在他臂彎裏,麵容在血汙褪去後顯露出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長長的睫毛低垂著,仿佛隻是陷入了一場過於深沉的睡眠。隻是那胸膛,再也沒有了起伏的跡象。此刻,日月島大學的遊行現場早已陷入徹底的混亂,尖叫、哭喊、奔逃的人群如同炸開的蟻穴。前來接應的特遣隊隊員們正迅速散開,以戰術隊形構築起一道警戒的人牆,將隊長和他懷中失去生息的妻子,與周遭的瘋狂無序隔絕開來。
    木月的手指,帶著最後一絲微弱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輕輕搭上羅夕楠纖細的手腕。指尖下,那曾經溫熱的、搏動著生命韻律的脈搏,如今隻剩一片死寂的冰涼。他不死心,又緩緩將手移到她的鼻翼下方,屏住自己的呼吸去感知——沒有,一絲溫熱的氣息也無,隻有凝固的空氣,如同冰冷的墓石。這一刻,遲來的、巨大的鈍痛終於穿透了他被龍之力與絕望暫時麻痹的神經,轟然擊中他的心髒。他低下頭,目光第一次真正看清她殘破的身軀。那劇烈的爆炸並非隻有衝擊,無數細小的、銳利的金屬與石質碎片,如同惡毒的荊棘,深深嵌入了她的身體,撕裂了血肉,洞穿了髒腑。一個凡人的血肉之軀,如何能承受這等來自地獄的酷刑?無力回天。這四個字,冰冷如刀,徹底斬斷了他心中最後一絲僥幸的微光。
    木月沉默了。那是一種連悲鳴都發不出的、吞噬一切的沉默。他極其緩慢、極其輕柔地俯下身,雙臂小心翼翼地穿過她的頸後與膝彎,仿佛她隻是陷入了一場格外深沉的安眠,仿佛稍重的觸碰都會驚擾她的夢境。他將她冰冷的身體穩穩地抱在懷中,如同托舉著世間最易碎的珍寶。然後,他站起身,邁開腳步,一步一步,異常平穩地走向那架停在不遠處、引擎仍在低吼的噴氣機。每一步都踏在破碎的瓦礫與凝固的血跡上,卻沉重得如同踏過凝固的時光,走向一個再也無法回頭的深淵。鋼鐵的階梯在他腳下發出空洞的回響,他抱著她,走進了機艙的陰影裏。
    羅夕楠的葬禮在一種肅殺而壓抑的氣氛中倉促舉行。冰冷的墓碑前,木月如同一尊失去靈魂的石像,承受著喪妻之痛的萬鈞重壓。站在他身側的,是他與羅夕楠唯一的孩子,木赫。少年單薄的身體因巨大的悲痛而劇烈顫抖,淚水無聲地衝刷著他年輕卻布滿陰霾的臉龐。那巨大的、被驟然剝奪母愛的創痛,最終化作一股無法抑製的怨恨,決堤般湧向了他沉默的父親。在葬禮即將結束的肅穆時刻,木赫猛地抬起頭,赤紅的雙眼死死盯住木月,聲音嘶啞卻帶著斬斷一切的決絕:“從今天起,我沒有你這個父親!” 這斬斷血脈的宣言,如同冰冷的匕首刺入木月早已千瘡百孔的心。然而,木月隻是微微動了一下眼皮,臉上沒有任何反駁的神情,沒有解釋,沒有挽留,隻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他沉默地承受著這來自至親的裁決,眼睜睜看著兒子帶著一身傷痛與怨恨,決絕地轉身,消失在葬禮現場蕭瑟的風中。
    接下來的整整七日,時間對於木月而言失去了意義。他將自己徹底封閉在那間曾與羅夕楠共同生活的房間裏。窗簾緊閉,隔絕了外界的光陰流轉。他沒有進食,沒有睡眠,隻是長久地、一動不動地坐在床沿,目光死死地釘在床頭櫃上那張兩人的合照上。照片裏,羅夕楠笑得溫婉明媚,依偎在他肩頭,陽光仿佛還停留在她的發梢。愛,曾是支撐他穿越無數黑暗的燈塔,讓他在這紛亂的世界裏保持頭腦的清醒與信念的堅定。然而此刻,這愛也化作了最蝕骨的毒藥,將他拖向失控與毀滅的邊緣。巨大的悲傷如同黑色的潮水,無數次想要將他徹底吞沒。
    但他已來不及沉溺於這無邊的悲傷之海了。
    就在他自我放逐的第七天,世界的警鍾已被敲響至最危急的頂點。全球衝突的引信嗤嗤燃燒,瀕臨爆發的臨界點。正義聯盟內部,因權力真空與路線分歧,早已亂作一團,爭吵不休,如同一盤散沙。就在這大廈將傾、千鈞一發的時刻,那扇緊閉的房門被猛地推開。木月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穿著筆挺的正義聯盟隊長製服,臉上所有的脆弱、迷茫與痛苦仿佛被強行冰封,隻餘下一種淬過寒冰、曆經地獄之火焚燒後的、令人心悸的決絕與肅殺。那雙曾經因愛而溫潤的眼眸,此刻隻剩下深不見底的寒潭和磐石般的意誌。
    “隊長!” 焦急的情報官幾乎是撲到他麵前,聲音因極度的緊張而尖銳,“日月島海域!東康共和國與北奧斯爾聯邦的艦隊發生激烈交火!衝突已全麵升級!更可怕的是,監測顯示,幾個主要大國的戰略核武庫……它們的發射權限閘門已然洞開!全部處於開放警戒狀態!世界……世界站在懸崖邊上!”
    木月的目光如電,掃過作戰指揮室中央巨大的、閃爍著不祥紅光的全球態勢圖。沒有絲毫猶豫,沒有絲毫拖泥帶水,冰冷而清晰的命令如同出鞘的利劍,瞬間斬斷了指揮室內的混亂與恐慌:
    “命令:正義聯盟全球所有單位,即刻進入一級戰備狀態!特遣隊全員,分秒必爭,立刻前往各衝突大國首府,不惜一切代價,配合當地專員進行最高級別緊急斡旋與強製調停!同時,啟動‘機械軍團’最高響應協議,目標:衝突核心區域——日月島海域及對峙艦隊最高指揮部坐標!任務:立即控製雙方指揮中樞,武力壓製一切敵對行動,確保指揮鏈強製中斷!”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足以壓垮鋼鐵的威壓,清晰地傳遍整個指揮中心。緊接著,他向前一步,目光如炬,掃視著在場所有聯盟高層,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敲擊在曆史的轉折點上:
    “同時,我,以正義聯盟第八任總執行官的權柄及名義宣布:自此刻起,正義聯盟放棄‘超然觀察者’之傳統立場!全球衝突已至存亡絕續之秋,聯盟必須從幕後走向台前,全力介入世俗政權紛爭與軍事衝突,肩負起維係人類文明存續之重責!我們,不能再袖手旁觀!”
    幾周暗流湧動的秘密磋商之後,一份代號“雷霆計劃”的鉛灰色文件,終於在正義聯盟最核心的密室中簽署落定。與此同時,如同精密齒輪開始齧合,早已部署至全球各大衝突熱點的特遣隊精銳,以及那些沉默而強大的機械軍團,開始高效運轉。斡旋、威懾、精準的武力介入……在多股力量的協同作用下,那曾低垂在人類文明頭頂、幾乎觸手可及的核戰爭陰雲,竟以超乎預料的速度被強行驅散。世界,在千鈞一發之際,被暫時拉回了懸崖邊緣。
    塵埃尚未落定,一架噴氣機悄然降落在MY市。艙門打開,一架輪椅被緩緩放下。木月端坐其上,曾經挺拔的身軀如今裹在厚實的毛毯裏,歲月的風霜和沉重的過往在他臉上刻下深深的溝壑。推著輪椅的,是忠誠的隊員候氏。他們此行的目的地,是城市邊緣一所普通的小學。
    隔著操場外圍稀疏的樹籬,木月的目光穿透了嬉鬧奔跑的孩童,精準地落在了一個男孩身上。那是他的孫子,木溪文。男孩正和一個梳著羊角辮、笑容明媚的女孩追逐著,夕陽的金輝灑在他們身上,鍍上一層短暫而虛幻的暖意。木月渾濁的眼眸深處,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微光。
    “那女孩……叫什麽名字來著?”木月的聲音帶著久未開口的沙啞,目光仍追隨著那個跳躍的身影。
    “周雪妍,”候氏低聲回應,語氣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周家的孩子。也不知是哪一方如此心急,這‘美人計’的種子,竟撒得這般早了。”他意有所指,暗示著政治家族間慣用的聯姻手段。
    木月布滿皺紋的臉上卻緩緩綻開一個極淡、近乎透明的笑容,那笑容裏混雜著洞察與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我看……未必。”他輕輕搖頭,目光深遠,“命運織就的網,經緯萬千。此刻的相遇,或許,隻是無數巧合中恰好顯現的那一縷絲線。”
    候氏推著輪椅,緩緩沿著樹籬移動,金屬軸承發出細微的摩擦聲。他看著遠處無憂無慮的木溪文,眉頭微蹙,帶著過來人的沉重:“老木,所以你當真……執意要讓他接過你的擔子,成為下一任聯盟總執行官?”他停頓了一下,聲音壓得更低,帶著真切的勸誡,“依我看,不如……不如就讓他和那個周家的女孩,像這操場上其他的孩子一樣,平平安安,無波無瀾地過完這一生吧。我們走過的路,淌過的血,背負的債……那滋味,絕非外人所能想象萬一。”
    木月沉默了。操場上孩子們的歡笑聲清晰地傳來,像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得如同深潭,不起一絲波瀾:“是啊……你說的,都對。尋常的安穩,誰不向往?”他微微仰頭,望向天際最後一抹殘陽,目光似乎穿透了時空,“隻是,這孩子……他生來,便是被命運選中的人。那無形的烙印,早已刻下。命運之河奔湧向前,你我……何必做那不自量力的礁石,徒勞地去阻擋它的流向呢?”他的話語裏,有一種曆經滄桑後的認命,一種洞悉宿命的蒼涼。
    候氏順著木月的目光,再次望向那個奔跑的男孩,心頭湧起複雜的情緒,最終化作一聲沉重的歎息:“是啊……殘酷啊。你家小子,那麽小……就經曆了那樣的……”他終究沒能說完,那場奪走他青梅竹馬的悲劇,是木溪文生命底色中無法抹去的濃重陰影。
    就在這時,操場上的木溪文仿佛心有所感,忽然停下了追逐的腳步。他疑惑地轉頭,視線精準地投向這片樹籬掩映的小徑。遲疑片刻,他邁開步子,獨自向這邊走來。撥開低垂的枝葉,他看到了輪椅上的祖父和推著輪椅的候氏,清澈的眼眸裏閃過一絲驚訝。
    “爺爺?”男孩的聲音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卻也透著一股超乎年齡的平靜。
    “孩子,”木月的臉上瞬間堆疊起慈祥的笑意,如同冰封的湖麵短暫解凍,他朝男孩招招手,“好久不見了。剛才和你一起玩的那個小姑娘……她叫什麽名字?”他明知故問,目光溫和地落在孫子臉上。
    “她叫周雪妍。”木溪文回答得很幹脆,目光坦然地迎向祖父。那雙眼睛深處,有著同齡人難以企及的沉靜和早熟。他頓了頓,帶著一絲警惕和不解:“爺爺,你們……來這裏做什麽?是來接我回家的嗎?可今天……還沒到周末啊?”他顯然不認為祖父的突然造訪隻是為了閑聊。
    木月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些,那笑容裏蘊含的意味卻複雜難辨。他微微前傾身體,聲音放得更緩,帶著一種近乎誘惑的溫和:“孩子,爺爺問你……”他直視著木溪文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問道:“你……想加入我們正義聯盟嗎?”
    空氣仿佛凝滯了一瞬。木溪文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下意識地、深深地回望了一眼操場的方向。在那裏,周雪妍正和幾個女孩跳著皮筋,銀鈴般的笑聲在暮色中格外清脆,像一幅無憂無慮的畫卷。他望著那抹鮮活的身影,小小的拳頭在身側悄然握緊。時間似乎過了很久,又仿佛隻是一刹那。最終,他緩緩轉回頭,目光重新落回祖父身上。那眼神中的迷茫和留戀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超越年齡的、磐石般的決然。他挺直了尚且單薄的脊背,聲音清晰而堅定地響起:
    “我願意加入正義聯盟!”
    一股沉重的、如同潮水般難以抗拒的困倦感毫無預兆地席卷了木溪文的意識,他這才猛然驚覺,昨夜竟是徹夜未眠。他下意識地抬起手腕,瞥了一眼表盤,指針清晰地指向上午九點。日光透過枝葉的縫隙,在長椅上投下斑駁晃動的光點,帶著初夏清晨特有的慵懶暖意。
    “雪妍,”他轉過頭,聲音裏帶著一絲熬夜後的沙啞,對身旁的女孩說道,“昨晚沒怎麽合眼,我在這兒稍微眯一會兒,一個小時後記得叫醒我。”
    “嗯,哥,你放心睡吧,”周雪妍立刻點頭,清澈的眼眸裏滿是關切,“我就在這兒,哪兒也不去。”
    木溪文看著她認真的小臉,嘴角不由得牽起一抹溫柔的笑意。他習慣性地伸出手,帶著兄長般的親昵,輕輕揉了揉她柔軟的發頂。隨後,他調整了一下坐姿,將頭微微後仰,倚靠在公園長椅冰涼的木質椅背上,眼簾緩緩闔上。幾乎是瞬間,那積攢了一夜的疲憊便將他拖入了沉沉的黑暗。
    周遭的鳥鳴、遠處孩童的嬉鬧、樹葉的沙沙作響,都漸漸模糊遠去。時間在沉眠中悄然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周雪妍側過臉,試探地、極輕地喚了一聲:“哥?” 聲音細若蚊蚋,仿佛怕驚擾了什麽。長椅上的人呼吸均勻而深沉,沒有任何反應,顯然已陷入深沉的夢鄉。看著他沉靜的睡顏,周雪妍的嘴角不自覺地漾開一個無聲的、帶著滿足的淺笑。她小心翼翼地挪動身體,伸出纖細的手臂,輕輕挽住了木溪文結實的手臂,然後,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依戀,將小巧的頭顱緩緩地、安穩地靠在了他寬厚的肩膀上。陽光暖融融地灑在兩人身上,微風拂過,帶來青草的氣息。她閉上眼,感受著他臂彎傳遞過來的、令人心安的體溫和力量,仿佛這就是喧囂世界裏唯一寧靜的港灣,讓她也沉溺在這份無聲的溫柔與庇護之中,漸漸合上了眼睛。
    不知又過了多久,木溪文才從那片混沌的黑暗中幽幽轉醒。意識如同沉船般緩慢浮出水麵。他首先感覺到右肩傳來一份沉甸甸的、帶著溫熱體溫的重量。他微微側過頭,視線低垂——映入眼簾的是周雪妍恬靜的睡顏。她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呼吸均勻,小巧的鼻翼隨著呼吸微微翕動,靠在他肩頭睡得正香。木溪文的心底瞬間被一種近乎寵溺的柔情填滿,嘴角無聲地上揚,形成一個極其溫柔的笑容,目光在她臉上流連,仿佛在欣賞一件失而複得的珍寶。
    然而,這份寧靜的溫情隻持續了短短一瞬。一個念頭如同冰冷的閃電般驟然劈入他的腦海!他幾乎是有些慌亂地伸手探入口袋,摸出手機,拇指用力按亮屏幕——當那清晰得刺眼的數字躍入眼簾時,他心中猛地一沉,暗自驚呼:“見鬼!下午五點了!” 時間竟如指間流沙,在他毫無知覺的深眠中飛逝而去,整整一個白晝就這樣悄然溜走。
    “雪妍?雪妍?” 他壓下心頭的懊惱和一絲焦急,聲音放得極輕,又帶著喚醒的力度,同時伸出手,用指節極其輕柔地、帶著提醒意味地碰了碰她光潔的額頭,“醒醒。”
    “唔……哥?” 周雪妍被這輕微的觸碰喚醒,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才緩緩睜開那雙還帶著濃濃睡意、如同蒙著水霧般的眼睛,茫然地看向他,“怎麽了?”
    “已經下午五點了,”木溪文無奈地歎了口氣,指了指手機屏幕,語氣裏帶著些許自責和詢問,“怎麽……沒叫我?” 他記得自己明明叮囑過一個小時後叫醒他的。
    周雪妍聞言,臉頰瞬間飛起兩朵羞澀的紅霞,眼神有些躲閃,聲音細若蚊蠅,帶著點不好意思的囁嚅:“哥……對不起……我……我靠著你的時候,不知怎麽的……自己也……就睡著了……” 那聲音越說越小,仿佛泄露了什麽秘密。
    木溪文看著她窘迫又可愛的模樣,心中那點因錯過時間而生的懊惱頃刻間煙消雲散,隻剩下滿滿的無奈和包容。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因長時間保持姿勢而有些僵硬的肩膀和手臂,然後朝她伸出手:“好了,小迷糊。走吧,天都快擦黑了,我們得去吃點東西了。”他頓了頓,語氣自然地補充道,“吃完飯,還得記得按時吃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