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13】神的仆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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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幕【13】
    冰冷的審訊室內,空氣仿佛凝固的鉛塊,沉重得令人窒息。唯一的光源來自頭頂慘白的強光燈,將每一粒懸浮的塵埃都照得無所遁形。侍神教教主高有德被束縛在特製的金屬椅上,曾經睥睨信徒、宣揚神諭時的狂熱與威嚴早已蕩然無存,隻剩下被連續高強度審問掏空後的枯槁與驚惶。他布滿血絲的雙眼深陷在眼窩裏,目光渙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嘶啞。木溪文與聯盟最精銳的審訊專家如同沉默的雕塑,分坐長桌兩側,他們的目光如同手術刀,精準地解剖著高有德殘存的意誌防線。
    沒有咆哮,沒有酷刑,隻有冰冷的事實鏈條、無法辯駁的證據、以及那如同水銀瀉地般無孔不入的心理壓迫。時間在死寂與精準的詰問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拷問著靈魂最深處的隱秘。終於,在某個臨界點,高有德那根名為“忠誠”或“恐懼”的弦徹底崩斷了。他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嗚咽,頭顱深深垂下,汗水混著油汙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我說……我都說……”他嘶啞地開口,聲音如同砂紙摩擦,“侍神教……我們供奉的……從來不是什麽偽神……我們……我們是‘世界之神’的仆人!卑微的、渴望祂垂憐的仆人!” 提到那個稱謂時,他枯槁的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仿佛僅僅是吐出這個名字,就耗盡了殘存的力氣,並引來了莫大的恐懼。
    “世界之神?”木溪文的眉頭緊鎖,這個詞本身便散發著不祥的氣息,遠超尋常邪教的自詡。
    “是……是祂……”高有德的聲音帶著一種病態的、混雜著恐懼與扭曲崇拜的戰栗,“祂是……起源,也是終末……是孕育萬物的**,亦是吞噬一切的黑洞……我們存在的意義,就是為祂的蘇醒……鋪平道路……”
    “蘇醒?”審訊專家敏銳地捕捉到關鍵詞,聲音冷冽如冰,“如何蘇醒?代價是什麽?”
    高有德的眼神變得更加混亂,仿佛回憶著最深的夢魘:“祂……祂在沉睡……在世界的夾縫中……在時間的褶皺裏……祂需要……需要‘祭品’……龐大的、純粹的……能量……與……靈魂的‘回響’……” 他艱難地吞咽著,喉結上下滾動,“那些混亂……那些衝突……那些被挑起的戰爭……那些在絕望中死去生靈的哀嚎與破碎的魂靈……都是……都是為了取悅祂……為了……為了喚醒祂沉睡的意誌……就像……就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祂的漣漪……”
    “你們製造的混亂,是為了喚醒一個所謂的‘神’?”木溪文的語氣帶著壓抑的怒火和難以置信的荒謬感。
    “喚醒?”高有德發出一聲古怪的、近乎抽泣的幹笑,“不……不完全是喚醒……更是……更是‘喂養’!為了迎接祂真正的‘使徒’——那巡弋於星海之間,以世界為食糧的古老存在!侍神教存在的終極使命,就是為‘饕餮’的降臨……準備好一個……足夠豐盛、足夠混亂、足夠絕望的……餐桌!” 他猛地抬起頭,眼中閃爍著最後一點癲狂的火花,“‘饕餮’!祂才是‘世界之神’意誌的延伸,是祂饑餓的實體化身!當祂張開巨口……一切都將歸於祂永恒的腹中!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神聖的獻祭!為了迎接那最終的……淨化與……回歸!”
    “饕餮……” 木溪文低聲重複著這個從對方靈魂深處榨取出的、充滿毀滅意味的名字。每一個音節都像冰冷的毒蛇纏繞上心頭。這不再是某個瘋狂教主的囈語,而是串聯起無數血腥事件、指向終極災難的關鍵拚圖。高有德吐露的情報,如同一把沾滿汙穢的鑰匙,驟然打開了通向更深、更黑暗真相的門扉——一個以“世界之神”為信仰核心,以製造全球性災難為手段,最終目的是迎接名為“饕餮”的滅世實體降臨的恐怖圖景,在慘白的燈光下猙獰地鋪展開來。
    所謂饕餮,在數百年前便與那時還被稱作光軍的聯盟交過手,最終光軍以慘烈的代價捍衛了人類文明。
    審訊室的門被無聲地推開,情報官快步走入,將一份剛剛轉錄完畢、標注著最高密級的電子報告遞到木溪文手中。木溪文的目光迅速掃過屏幕,高有德供詞的核心內容——關於“世界之神”的信仰本質、關於以混亂與死亡作為“獻祭”喚醒祂、關於終極目的是迎接滅世實體“饕餮”降臨——已被清晰提煉。他眼中最後一絲疑慮也被冰冷的現實抹去。
    “立即將這份情報,最高優先級,同步至‘雷霆計劃’核心指揮部。”木溪文的聲音斬釘截鐵,沒有絲毫溫度,“目標已明確。侍神教,及其所膜拜的‘世界之神’與等待降臨的‘饕餮’,已構成對全球文明存續的終極威脅。命令:所有‘雷霆計劃’相關單位,依據此最新情報,即刻調整部署,進入最終行動倒計時。我們要在他們為‘饕餮’鋪好餐桌之前,徹底掀翻這張桌子!”
    “高有德怎麽處理,該挖掘出的東西已經挖出來了。”
    木溪文沒有說話,隻是做了個劈砍的手勢。
    夜晚八點,城市華燈初上,霓虹的流光在腳下流淌,如同一條條虛幻的星河。木溪文獨自佇立在醫院天台的邊緣,夜風帶著微涼的濕意拂過他的發梢。他百無聊賴地望著遠處車燈匯成的光河,思緒有些飄忽。周雪妍正在樓下病房接受例行的術後檢查,這短暫的獨處時光,帶著一種大戰間隙難得的、近乎奢侈的寧靜。他下意識地從口袋中掏出手機,屏幕亮起的瞬間,他的目光凝固了——屏幕上赫然顯示著五六個未接來電的紅色標記,來電人的名字像一根細針,刺破了他片刻的鬆弛:雅軒。
    木溪文習慣性地將手機長期置於靜音狀態,這個在緊張任務中養成的習性,此刻卻帶來了意想不到的麻煩。一股遲來的警醒感攫住了他。他猛然意識到,如果雅軒知曉了他這些天幾乎寸步不離地陪護在另一個女孩身邊,並且兩人之間彌漫著一種超越尋常兄妹的、難以言喻的暖昧氛圍……那後果……他幾乎不敢深想下去。
    他深吸了一口帶著消毒水味道的夜風,拇指懸在回撥鍵上猶豫了一瞬,最終還是按了下去。電話幾乎是立刻被接通了。
    “雅軒?”木溪文的聲音不自覺地放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小心翼翼。
    “溪文!”電話那頭傳來雅軒明顯帶著壓抑怒意的聲音,像被撥緊的琴弦,“你這幾天死哪裏去了?!電話不接,信息不回!我到底還是不是你女朋友?!” 質問如同連珠炮般砸來,在寂靜的天台上顯得格外清晰。
    “這個……我這些天在……”木溪文的大腦飛速運轉,試圖編織一個合理的解釋。說在趕作業?這個借口連他自己都覺得荒謬可笑,畢竟在過往的履曆裏,“作業”二字幾乎從未占據過他的時間表。情急之下,一個倉促的念頭閃過,“雅軒,我……我有個朋友在住院,情況不太好,他父母都在外地趕不回來,我……我在醫院這邊照顧他幾天。” 話一出口,他便感到一陣心虛的灼熱爬上耳根。
    “朋友?”雅軒的語調陡然拔高,帶著敏銳的懷疑,“是不是女生?” 她的直覺像探針一樣精準。
    “啊……不是!”木溪文幾乎是脫口而出,一個“善意”的謊言就此成形,他試圖讓語氣聽起來斬釘截鐵,“男的,真的,我保證。” 他加重了“保證”二字,仿佛這樣就能增加可信度。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這短暫的寂靜讓木溪文的心懸到了嗓子眼。終於,雅軒的聲音再次響起,雖然依舊帶著一絲未消的餘慍,但語氣明顯緩和了許多:“哦……這樣啊……” 她停頓了一下,聲音忽然變得柔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羞澀和思念,“溪文,其實……我……有點想你了。”
    這突如其來的直白思念,像一道溫暖的溪流瞬間衝散了木溪文心頭的緊張和愧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甜蜜包裹的暈眩感。他幾乎能想象到她此刻微紅著臉頰的模樣,嘴角不由自主地揚起:“嘿嘿,” 他忍不住傻笑了一聲,隨即立刻提議,帶著熱戀中人特有的急切,“雅軒,18號!18號那天我們約會?就我們倆,好好待一天!”
    “嗯……”雅軒的聲音裏終於染上了笑意,“一言為定哦。”
    “好,一言為定!”木溪文的心情雀躍起來,“我這邊朋友……還有點事需要處理一下,我先掛了,拜拜,雅軒。”
    “拜拜。”
    結束通話,木溪文將手機從耳邊拿開,剛才的甜蜜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留下的是更加沉重的憂慮。他望著腳下璀璨卻虛幻的城市燈火,眉頭緊鎖,臉上布滿了愁雲。殺伐果斷的正義聯盟執行官,在麵對戰場上的千軍萬馬時從未有過半分猶豫,然而在感情的泥沼裏,他卻笨拙得像一個迷路的孩子。未來該如何向雅軒解釋他與雪妍之間這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這個念頭像一塊巨石壓在他的心頭,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棘手和煩悶。
    “哥?” 一個輕柔的、帶著點怯生生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打斷了他的愁緒。
    木溪文立刻收斂了臉上的沉重,轉過身,換上溫和的神情:“嗯?檢查完了?醫生怎麽說?” 他看到周雪妍穿著略顯寬大的病號服,站在天台門口,夜風吹拂著她額前的碎發。
    “醫生說……”周雪妍的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淺淺笑意,眼睛亮晶晶的,“傷口恢複得比預期好很多,後天……後天就能出院回家了。” 她的語氣裏帶著一絲重獲自由的期待。
    “嗯,太好了,雪妍。”木溪文走上前,習慣性地伸出手,帶著兄長般的親昵,輕輕揉了揉她柔軟的發頂,動作自然而溫柔,“以後啊,身體要是哪裏不舒服,或者遇到什麽事情,記得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或者找徐微明也行,記住了嗎?” 他的聲音裏充滿了關切。
    “好,哥,我記住了……”周雪妍乖巧地點頭,隨即,她白皙的臉頰上悄然浮起兩朵不易察覺的紅暈,聲音也變得細如蚊蚋,帶著明顯的窘迫,“我……我還有件事……”
    “怎麽了?”木溪文微微俯身,耐心地詢問。
    周雪妍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絞著病號服的衣角,聲音幾乎要淹沒在夜風裏:“我……我需要換一下……換一下裏麵的衣服……這幾天……都是借用的護士姐姐的製服內衣……不太合身……” 她的耳根都紅透了,鼓起勇氣才把話說完,然後才想起關鍵問題,“你……你帶了我家的門鑰匙嗎?”
    “沒……沒有。”木溪文這才想起,當時送她來醫院緊急手術,根本沒顧上拿鑰匙。
    “沒事,”木溪文看著女孩羞赧又帶著點無助的模樣,溫和地笑了笑,沒有絲毫猶豫,仿佛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別擔心,我明天抽空去你家一趟,幫你把需要的衣物都拿過來。”
    2019年2月15日上午八點,MY市商貿大廈。
    清冽的晨光尚未完全驅散冬末的寒意,商貿大廈巨大的玻璃幕牆反射著冷硬的光澤。木溪文的身影準時出現在空曠的大廳入口。他步履沉穩,手中握著一個不起眼的黑色方盒——正義聯盟特勤人員的標配裝備之一,微型解碼終端,專門用於無聲開啟這類依賴電子門禁的場所。
    “隊長?”一個略顯緊張的聲音自身側傳來。王意,他手下的隊員,正站在大廈門口,臉上帶著欲言又止的神情。
    木溪文停下腳步,側目看去:“有事?”
    王意下意識地搓了搓手,似乎在組織措辭:“就是……那個,您把那個高有德……他……” 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和敬畏。
    “已經解決了。”木溪文的回答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在陳述一件最尋常不過的小事,目光甚至沒有在王意臉上過多停留。
    “是這樣啊……”王意明顯鬆了口氣,抬手擦了擦額角瞬間滲出的冷汗,但眼神裏仍殘留著一絲憂慮,“隊長,那……那個女孩呢?周雪妍?”他小心翼翼地補充道。
    木溪文的目光倏然轉回,原本平靜的眼瞳驟然收縮,如同捕獵前的猛禽,銳利的鋒芒幾乎凝成實質,無聲地釘在王意臉上:“難道你想告訴她?” 冰冷的語調裏蘊含著不容置疑的警告。
    “不!不!不!”王意被這目光刺得渾身一凜,慌忙擺手,語速飛快地解釋,“隻是……隻是問一下,隊長!純粹是任務相關的確認!那個……需不需要向外界公布高有德犯下的那些……那些畜生行徑?給受害者家屬一個交代?”
    “不需要。”木溪文斬釘截鐵地打斷他,目光重新恢複平視前方的淡漠,“人已經解決了,塵埃落定。再掀開蓋子,隻會讓活人再痛一次,毫無意義。”他頓了頓,聲音低沉卻帶著千鈞之力,清晰地傳入王意耳中,“王意,你知道你該怎麽做。管住嘴,做好你分內的事。我……不想再殺人了。” 最後幾個字,輕飄飄的,卻重逾山嶽。
    “明白!隊長!”王意身體瞬間繃直,大聲應道,額頭的冷汗更多了,“隊長,我……我手頭還有個緊急案子,先……先去處理了!” 說完,他幾乎是逃也似地轉身,腳步匆匆地消失在清晨冷清的街道拐角。
    木溪文站在原地,目光追隨著王意倉惶離去的方向,幾不可察地微微搖了下頭。隨即,他不再停留,轉身走向電梯廳,按下了上行鍵。
    冰冷的電梯轎廂飛速上升,最終停在42層。厚重的金屬門無聲滑開。木溪文走出電梯,來到周雪妍公寓的深色防盜門前。他將手中的微型解碼終端精準地貼合在門禁讀卡區,終端屏幕幽藍的光芒一閃而過,隻聽“滴”的一聲輕響,門鎖應聲彈開。
    他推門而入。室內彌漫著一股久未住人的清冷氣息,但裝修風格鮮明——典型的北境式風格,線條硬朗簡潔,色調以灰白和深木色為主,透著一股冷冽的格調。木溪文的目光在客廳快速掃過,腳步未停,徑直走向其中一個房間。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是一排頂天立地的書架,上麵整齊碼放著各類書籍,顯然是一間書房。他的目光隨即被書桌上一件物品吸引——正是那張他曾在周雪妍手機裏見過的漢服寫真照,隻不過此刻被精心放大,鑲嵌在素雅的木質相框裏,靜靜地立在桌麵一角。照片上的少女巧笑嫣然,與這冷峻的書房形成一種奇異的反差。
    木溪文的眉頭微微蹙起,一絲疑慮浮上心頭。高有德……一個侍神教的教主,為何會持有這張照片?甚至可能將它擺放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難道……那個看似粗鄙的狂信徒,骨子裏竟是個迷戀北境文化、欣賞古典美學的“柯哲人”?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但線索太少,如同一團迷霧,暫時理不出頭緒。
    他搖搖頭,暫時擱置疑惑,退出了書房。現在有更實際的任務。他走向另一個房間,推開房門,裏麵陳設簡單,顯然是臥室。他徑直走向靠牆的衣櫃,拉開其中一個看似存放貼身衣物的抽屜——果然,上了鎖。他又試了試其他幾個小抽屜,同樣紋絲不動。木溪文無奈地歎了口氣。看來隻能另想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