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19】
    晚飯後，廚房裏傳來碗碟碰撞的清脆聲響和水流的嘩嘩聲。雅軒和周雪妍挽起袖子，和木溪文的母親一起在廚房忙碌，氤氳的水汽暫時模糊了彼此間無形的界線。陽台上，木溪文和他父親並肩而立，麵朝著沉沉的夜色。涼爽的河風從寬闊的水麵吹來，帶著潮濕的水汽和草木的清新氣息，拂過臉頰，稍稍驅散了屋內遺留的燥熱。
    “兒子啊，”父親點燃一支煙，火星在夜色中明滅，他吐出一口煙霧，聲音帶著過來人特有的、意味深長的調侃，“我看……這兩個女娃，都蠻好嘛。要不……考慮一下那個啥，左擁右抱？”
    木溪文隻覺得額角青筋跳了跳，無奈地扶額：“爸！我跟您說多少遍了，雪妍她……就是跟我親近些，像親妹妹一樣！我們之間清清白白，沒您想的那回事！”
    “哎呀，思想要活絡點嘛！”父親不以為然地擺擺手，煙霧在風中散開，“你曉得伐？北奧斯爾聯邦的猶州，那邊可是允許討幾個老婆的！人家那是正經宗教信仰，名正言順！就憑你正義聯盟隊長的身份，想挪個窩過去，還不是一句話的事？”他擠眉弄眼，仿佛在推銷一條金光大道。
    “爸！您這都扯哪兒去了！”木溪文哭笑不得，隻覺得父親的想象力天馬行空，“現在是什麽時候？頭頂懸著柯哲文明的利劍！戰爭的火藥桶隨時可能炸開……”
    “管他媽的！”父親猛地一揮手，煙灰簌簌落下，帶著一種混不吝的豪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咱們人類老祖宗傳下來萬把年的家底，啥大風大浪沒見過？還怕他幾個來曆不明的鐵疙瘩？紙糊的凶獸罷了！”他語氣裏滿是對未知威脅的輕蔑，仿佛那些外星艦隊隻是戲台上的道具。
    木溪文的神色卻陡然凝重起來，聲音壓低，帶著不容置疑的嚴肅：“爸，東康帝國那會兒，老佛爺們也是這麽想的，結果呢？北境那些列強的鐵蹄是怎麽踏進來的？簽了多少喪權辱國的條約您忘了？”他直視著父親的眼睛，一字一頓，“聽著，真到了那一天，你們的安全，我必須保證！我讓你們走，立刻！馬上！一刻都不能耽擱！聽到沒有？”
    “好佬，曉得了——”父親拖長了調子應著，臉上依舊是那副不以為意的笑容，隻是眼底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他拍拍兒子的肩膀，話鋒一轉，又繞回了原點：“不過嘛……說真的，莫要打馬虎眼！眼前這兩個女娃，是真不錯！模樣俊，氣質好，萬裏挑一！聽爸一句勸，寧可錯認，不可錯放啊！過了這村，可沒這店了！”
    木溪文被父親這鍥而不舍的“推銷”弄得徹底沒了脾氣，隻能轉移話題：“話說……你們那班‘飛機’，真是今晚走？要不我安排人送你們去機場，穩當點。”
    “哎呀！”父親像是被踩了尾巴，連忙擺手，臉上露出促狹又心照不宣的笑容，湊近兒子壓低了聲音，“什麽飛機不飛機的！還不是看你們年輕人……咳，給你們騰個清淨地方，留點熱乎氣兒好好處一處嘛！我們老家夥杵在這兒，多礙事兒！”
    送走了那對“善解人意”得令人頭皮發麻的父母，木溪文關上家門，仿佛卸下千斤重擔，卻又立刻被兩道無聲的目光釘在了原地。雅軒和周雪妍都站在客廳裏，靜靜地看著他，空氣裏彌漫著一種無聲的質詢。木溪文認命地歎了口氣，率先打破沉默：“咳……那個……你們倆今晚就睡我房間的床吧。”
    “那你睡哪兒？”雅軒立刻追問，目光銳利地掃過略顯局促的周雪妍，“還有……雪妍妹妹，平時……睡哪裏的？”
    “我一直睡沙發。”木溪文回答得飛快，隨即指向周雪妍，“她……”話剛出口，他自己也愣住了，意識到這是個燙手山芋。
    周雪妍的聲音輕柔卻清晰地接上：“我一直睡在哥哥房間的床上。”她轉向雅軒，臉上帶著一種近乎透明的平靜，“雅軒姐，今晚……我們一起睡吧。另外一個房間……是裝備庫，不能住人的。”
    “哦……裝備庫啊。”雅軒緊繃的肩線似乎微不可察地鬆了一點，長長舒了口氣，帶著一絲如釋重負，“我還以為……你們一直睡在一起呢。”
    “啊？！怎麽可能！絕對沒有的事！”木溪文趕緊擺手，心虛地幹笑了兩聲，那笑聲在安靜的客廳裏顯得格外突兀。
    浴室裏傳來嘩嘩的水聲，氤氳的水汽仿佛也染上了雅軒的氣息，在屋內無聲流淌。客廳隻剩下周雪妍和木溪文。周雪妍看著那扇緊閉的浴室門，又看了看裝備庫冰冷的合金門，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走了過去，屈指輕輕敲了敲。
    “哥……我能進來嗎？”她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
    裏麵傳來木溪文的聲音，略顯沉悶：“進來吧。”
    周雪妍推開門，一股截然不同的氣息瞬間撲麵而來，將客廳殘留的溫馨徹底驅散。冰冷的金屬光澤取代了暖色調的家具，空氣中彌漫著機油、清潔劑和某種無機質的冰冷味道，隱隱透著肅殺的寒意。牆壁不再是掛畫，而是整齊排列著形態各異、泛著幽冷金屬光澤的槍械。數個幽藍色的懸浮全息框在房間內無聲地飄動，流淌著瀑布般的數據流。木溪文正站在房間中央，麵對著一個巨大的、裝著幽藍色液體的透明罐體——那是專門用於浸泡清洗納米裝甲的特殊溶液。罐體內，屬於他的那套納米裝甲靜靜地懸浮著，正在進行例行的深度維護。冰冷的藍光映照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也映照出周雪妍眼中瞬間的凝滯。
    “哥，”周雪妍輕輕走到他身邊，距離近得能感受到他身上殘留的、屬於客廳的暖意與這裏冰冷氣息的交鋒。她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種執拗的困惑，“你……為什麽不告訴我雅軒姐是你戀人的事？”
    “這個……”木溪文一時語塞，目光依舊停留在罐體中緩緩旋轉的裝甲上，仿佛能從那些複雜的構件中找到答案。
    “哥，”周雪妍沒有退縮，反而更貼近了些，仰起臉，清冽的目光像月光下的溪水，毫無保留地映照著他，“我是你的……妹妹。以後，無論什麽事……都不要瞞著我，好嗎？”那目光裏，有依賴，有請求，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受傷。
    木溪文的心像被那目光輕輕刺了一下。他轉過頭，對上她的眼睛，嘴角努力扯出一個安撫的弧度，習慣性地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好，聽你的。你可是我的公主。”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刻意的輕鬆。
    “哥，”周雪妍沒有躲開他的手，反而微微低下頭，聲音更輕了，像一片羽毛拂過心尖，“那……我還是你心裏……最重要的那個人嗎？”
    木溪文揉著她頭發的手，瞬間僵在了半空。這個問題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激起了無聲卻劇烈的震蕩。他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幹澀得發不出任何聲音。該如何回答？承諾的分量太重，而現實的情感又如此複雜。
    沉默在冰冷的裝備庫裏蔓延，隻有全息框數據流無聲滑過的微光和罐體裏液體循環的細微聲響。
    “哥……你不要誤會，”周雪妍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帶著一絲急促和慌亂，她抬起頭，努力想擠出一個笑容，卻顯得有些蒼白，“我隻是……隻是……有點吃醋。”她飛快地說完，像是怕被責備，又低下了頭。
    木溪文的心被這突如其來的、孩子氣般的坦白狠狠撞了一下。這個念頭毫無征兆地撞進他腦海——竟也有女孩，會為他吃醋？一絲難以言喻的酸澀和微弱的暖流同時湧上心頭。
    “哥，”周雪妍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清晰了許多，帶著一種近乎決絕的平靜，“雅軒姐……她是個很好的女孩。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她。”
    木溪文猛地一愣，視線完全從罐體移開，聚焦在她低垂的臉上。長長的睫毛像蝶翼般覆下，在她白皙的臉頰投下淡淡的陰影，完全掩藏了那雙眼睛裏的情緒。他看不透。一種混合著心疼、愧疚和茫然的感覺攫住了他。他下意識地伸出手臂，輕輕將她攬入懷中，像小時候安撫她那樣，手掌在她單薄的背脊上一下下、緩慢而堅定地輕拍著。
    “嗯，”他的聲音低沉而鄭重，在她耳邊響起，“我會的。”
    周雪妍在他懷裏安靜地待了一會兒，鼻尖縈繞著他身上熟悉又令人安心的氣息。然後，她輕輕掙開一點距離，抬起頭，臉上努力恢複了一點血色，眼神卻異常明亮：“還有，哥……以後晚上，我就和雅軒姐一起睡吧。哥，我……”
    “雪妍，”木溪文打斷她，眉頭微蹙，帶著真切的擔憂，“你真的……可以嗎？”他太清楚她過去的恐懼。
    “嗯，”周雪妍用力地點點頭，那明亮的眼神裏似乎有某種東西沉澱下來，“也不是……完全不怕了。但是……我知道哥就在不遠的地方。隻要知道你在……我就不會那麽害怕了。”她頓了頓，目光深深地望進木溪文眼底，那眼神清澈見底，卻又仿佛承載了千言萬語，每一個字都輕得像歎息，卻又重得如同誓言：
    “哥……隻要我在你心裏，還是那個最重要的人……那麽……其他的，我什麽都不在乎。”
    木溪文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顫抖了一下。他看著眼前這個看似柔弱卻倔強得令人心疼的女孩，心頭翻湧著難以言喻的複雜情感。他再次伸出手，無比溫柔地輕撫著她柔軟的發頂，聲音低沉而堅定，如同穿越了時光的承諾：
    “好，雪妍。無論發生什麽……我都會一直在你身邊。”
    2019年3月24日上午八點 SH市木溪文家
    木溪文是被一股溫暖香甜的氣息喚醒的。那氣息絲絲縷縷，帶著牛奶和烘烤穀物特有的醇厚，輕柔地鑽進他的鼻腔，驅散了殘夢的寒意。他睜開眼，清晨的光線透過窗簾縫隙，在客廳地板上投下柔和的光斑。意識尚未完全清明，耳邊先捕捉到了清脆悅耳的笑語聲，像銀鈴般在安靜的屋子裏流淌——是雅軒和周雪妍。
    他從沙發上坐起身，身上蓋著的薄毯滑落。那笑聲，那彌漫在空氣中的甜暖氣息，像一股涓涓細流，無聲地注入心底，熨帖著昨夜裝備庫裏殘留的冰冷與沉重。睡沙發固然有空間上的局促，但更深層的原因，或許是某種微妙的疏離感——在這個由他和雪妍構築的臨時空間裏，他有時覺得自己像個旁觀者。然而此刻，聽著兩個女孩毫無隔閡的嬉鬧，感受著這份久違的、充滿煙火氣的喧鬧，一種奇異的暖流在他胸腔裏緩緩升起。仿佛漂泊的船隻終於靠岸，自從父母離開後，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家”的氣息，如此完整，如此……令人心安。
    “雅軒姐，謝謝你啦！”周雪妍的聲音裏帶著毫不掩飾的雀躍。
    “客氣什麽呀，”雅軒的聲音爽朗又溫柔，“你是溪文的妹妹，那自然也是我的妹妹。給妹妹綁個頭發，多大點事兒！”
    看來她們相處得……出乎意料的好？木溪文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絲欣慰的弧度。
    “哥！你醒啦！”周雪妍像隻歡快的小鹿蹦跳著出現在沙發旁。她今天梳著俏皮的雙馬尾，發梢隨著動作輕輕晃動，臉上洋溢著純粹的快樂，興奮地朝他揮手。
    “嗯，早啊！”木溪文笑著回應，目光柔和。
    “溪文，快來嚐嚐我做的早點！”雅軒也走了過來，身上穿著舒適的睡裙，臉上帶著晨光般明媚的笑意。她手指向餐桌，那裏整齊擺放著幾個小巧精致的蛋糕，散發著誘人的甜香。
    “這是……奶油味的？”木溪文拿起一個，咬了一口。鬆軟的蛋糕胚包裹著細膩順滑的奶油，甜度恰到好處，瞬間在舌尖化開，帶來純粹的愉悅感。“嗯！真的很好吃！”他由衷地讚歎。
    “哥！雅軒姐做的早點真的超級好吃！”周雪妍也湊過來，用力點頭附和，眼睛亮晶晶的。
    雅軒看著兩人滿足的表情，笑意更深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甜蜜承諾：“喜歡就好！以後啊，隻要有機會，我都給你們做！”
    木溪文心頭一暖，正想說些什麽，異變突生。他身側的空氣無聲地扭曲、凝聚，瞬間展開一個幽藍色的矩形全息框。徐微明的影像清晰地投出來。
    “隊長……”徐微明剛開口，目光習慣性地掃過木溪文身後的環境，當看到木溪文身後那兩個穿著家居服、容光煥發的女孩時，他的聲音像被掐住了脖子，眼睛瞬間瞪圓，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隊、隊長……這個……這……”
    木溪文無奈地歎了口氣，側了側身，讓畫麵更清晰地捕捉到身後的兩人：“這位是我女朋友，雅軒。另外一個，你肯定認識。”
    “哦……——”徐微明的聲音拖得又長又飄，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恍然，視線在雅軒和周雪妍之間來回掃視了好幾遍，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隊……隊長，是這樣的……緊急情況。我們今天要和北境聯盟那邊開個會，議題是……關於降低核戰爭風險的緊急磋商。您看……是否需要您親自出席？”
    木溪文的神色瞬間沉凝，方才的溫馨暖意如潮水般退去，屬於正義聯盟隊長的銳利重新回到眼底。他略一沉吟，聲音恢複了慣常的沉穩：“知道了。我會準時參加。”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鎖定屏幕裏還在發懵的徐微明，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警告：“還有……今天你看到的，聽到的，管好你的嘴！一個字都不許往外蹦！”
    “是！長官！”徐微明立刻挺直腰板，臉上的震驚瞬間被一種心領神會的、帶著點促狹的笑容取代。他飛快地行了個禮，影像連同全息框“唰”地一下消失在空氣中，留下客廳裏一縷淡淡的能量逸散氣息和……一絲被打破寧靜後微妙的餘韻。
    “溪文，你這是……要去和北境聯盟開會？”雅軒放下手中裝著蛋糕的小碟，好奇地湊近，眼睛裏閃爍著對未知事務的探詢光芒。
    “嗯，”木溪文點點頭，神色間已帶上了一絲公務的凝肅，“地點在魯塞，北境聯盟的總部，也是魯塞聯邦的首都。”
    “哇塞！”雅軒驚歎出聲，臉上浮現出毫不掩飾的崇拜，“聽起來好高大上啊！直接去首都開會！”
    “哥，”周雪妍也輕聲開口，眼神裏帶著期待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我們能……跟著一起去嗎？就當……見見世麵？”她小心翼翼地補充道。
    木溪文看著她們，臉上嚴肅的表情融化開，露出一抹溫和的笑意：“當然可以。就當是……去魯塞看看不一樣的風景。”
    “但是溪文，”雅軒的興奮勁稍稍冷卻，取而代之的是務實的擔憂，“我們這樣出國……不需要護照什麽的嗎？萬一被發現了，會不會給你惹麻煩啊？”
    木溪文聞言，隻是輕鬆地聳了聳肩，語氣裏帶著一種超越常理的篤定：“放心吧。就憑他們那些國家的防空雷達……連我們飛機的影子都摸不著。”那平淡的語氣，仿佛在陳述一個再自然不過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