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灘風雲 第23章 生絲危機,前路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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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起亮瞅見劉麗華,眼睛瞬間亮了,腳步邁得飛快,幾乎是衝了過去。
    “麗華,好久不見!”他臉上堆著笑,可話說出來卻帶著股子打趣的糙勁,“你咋還這麽矮?”
    劉麗華眼皮一抬,白了他一眼,語氣裏帶著點嗔怪:“你光顧著長個子了,腦子一點沒長,小鏡子。”
    小鏡子是潘起亮的外號。他本名叫潘起亮,手裏攥著個小幫派,叫“廟幫”——一群在城隍廟周圍討生活的人。
    這些人有乞丐,有扒手,偶爾也幫人跑腿送信,賺點零碎錢。
    其實就是一群沒爹沒媽的孤兒,因為弱小,才抱團湊在一起。
    潘起亮長得高、力氣大,還會點拳腳功夫,自然而然成了這群孩子的頭頭。
    劉麗川在滬上拉起小刀會,為人仗義,在幫派圈裏早就出了名。
    潘起亮帶著他的廟幫投靠了小刀會,成了裏頭的重要幫手。
    這些半大孩子看著不起眼,可論起打探消息,比成人還方便——沒人會防備一個討飯的小娃。
    “麗華,別跟小鏡子鬥嘴。”劉麗川皺了皺眉,瞪了妹妹一眼,又衝潘起亮抬了抬下巴,“他打聽到些消息,興許對陳林有用,進屋說。”
    潘起亮“哎”了一聲,大步跨進屋裏,一屁股坐在桌旁。
    他抓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杯熱茶,“咕咚”一口灌下去,才開口:“我們的人,前幾天在肇嘉浜的碼頭上,瞅見一艘大船。”
    他放下茶杯,手指在桌沿上敲了敲,語氣沉了些:“那船夜裏偷偷裝了二十幾個半大小子,聽說是粵幫的人幹的,要運到番禺去。”
    他把打聽來的細節一五一十說出來,連船的樣式、裝人的時間都沒落下。
    劉麗華坐在一旁,身子微微前傾,眼神專注,連指尖都攥緊了——這事,她聽得比誰都上心。
    “那你怎麽確定,船上有我們要找的人?”她抬眼看向潘起亮,聲音裏帶著點急切。
    潘起亮摸了摸後腦勺,語氣倒挺實在:“川哥兒跟我說的地方,正好是粵幫的地盤。他們最近出手次數多,我的幾個小弟差點被他們拍了。估摸著,是遇到大買主了。”
    別看他長得粗獷,心思倒細,連粵幫的動靜都摸得門清。
    劉麗華看著他,臉上露出點歉意:“謝謝你,小鏡子。”
    可心裏頭卻沉了下去——被販賣的孩子,大多沒好下場。
    現在連船都開了,想再找到人,跟大海撈針沒兩樣。
    她甚至不知道,該怎麽跟陳林說這件事。
    “麗華,陳林最近沒來找你?”劉麗川突然開口,目光落在妹妹臉上。
    劉麗華搖了搖頭,指尖輕輕撚著衣角:“沒有。他上次說,洋行的事太忙。不過……他留的錢還沒花完。”
    “嗯。”劉麗川應了一聲,又道,“我最近在租界打聽了下,他倒挺出名,不少人都知道他。還有人說,他現在發達了,還攀上了洋小姐。”
    這話一出口,劉麗華的心像被針紮了一下,疼得慌。
    她抬起頭,瞪了哥哥一眼,語氣有點衝:“阿哥,你怎好在背後編排陳林?外麵的人什麽德性,你還不清楚?都是見不得別人好!”
    “麗華,話不能這麽說。”潘起亮在一旁插了嘴,語氣帶著點不屑,“那種能幫洋人辦事、甘願做假洋鬼子的,能是什麽好人?”
    劉麗川早就看出妹妹的心思,可他打心底覺得,自家跟陳林不是一路人。
    他歎了口氣,語氣軟了些,帶著點苦口婆心:“麗華,你要照顧苗苗,哥沒意見。但還是別跟陳林走太近。”
    他頓了頓,又道:“你說他那天救了你,可你知道他那天去幹嘛了嗎?劉威死了,就在那天晚上。而幾天前,劉威剛打死了一個漁夫。”
    劉麗川帶著妹妹闖江湖、建幫派,早就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了。
    他隻盼著妹妹能嫁個本分人,安安穩穩過日子,別再跟這些危險的人和事扯上關係。
    “哥!”劉麗華的聲音提高了些,帶著點委屈,“咱們做的事,未必比陳林安全。還有,誰說我喜歡他了?你們這麽說,好像我非他不嫁似的!”
    “好好好,是哥多嘴。”見妹妹真生氣了,劉麗川連忙改口,語氣不自覺放輕,“這消息,回頭我去轉告陳林。正好他上次讓我找人幫他修房子,你就不用跑一趟了。”
    劉麗華沒說話,垂著眼簾,手指摳著裙擺。
    她滿腦子想的都是,陳林要是知道弟弟被拐去南方,該多傷心。
    ……
    鎮海東部,舟山群島附近的海麵上,一艘老閘船掛著滿帆,在浪裏顛簸。
    甲板上,幾個水手走到狹小的艙門前,腳邊的鐵鏈“嘩啦”響。
    其中一個水手扯著嗓子喊:“等下放你們出來喘口氣!誰敢搗亂,直接扔海裏喂魚!別想著跑,四周全是海,跑哪兒去?”
    另一個水手語氣稍緩,帶著點勸誡:“聽哥一句勸,安安穩穩撐到地頭。進了主家的門,日子興許比你們以前好過多了。”
    烏黑的船艙裏,一片死寂。
    隻有一雙雙眼睛,在黑暗中亮著,齊刷刷看向那個狹小的艙門——那是唯一的光。
    陳根就在這群孩子裏。
    他縮在角落,心裏早就透亮了:自己怕是要被賣到南邊當奴仆。
    隻是不知道這條路有多長,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到哥哥和妹妹。
    “吱嘎”一聲,船艙的木柵門被拉開,刺眼的陽光湧進來,照得孩子們眯起了眼。
    一個個衣衫襤褸、身形瘦削的孩子,從裏麵慢慢爬出來,動作遲緩得像剛睡醒的小貓。
    陳根是最後一個爬出來的。
    已經到甲板上的孩子,主動給他讓了塊地方。
    他坐下來,一言不發,仰起頭看著天。
    海風帶著鹹腥味,吹在臉上,有點涼。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要把此刻的處境,牢牢刻在腦子裏。
    前路漫漫,他沒像其他孩子那樣麻木絕望,反而在心裏悄悄盤算起來:要是被賣到大戶人家,先得好好幹活,獲得信任;然後偷偷攢錢,攢夠盤纏;再找機會逃出去,回滬上找哥哥和妹妹。
    無論如何,都要再見到他們。
    他們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該在一起。
    ……
    小小的租界裏,到處都是工地。
    打樁聲、鋸木聲、工匠的吆喝聲混在一起,一片忙碌。
    顛地洋行的外牆已經刷完了白灰。
    陳林早前提了個建議:去景德鎮定製一批瓷磚,用水泥貼在外牆上。
    這樣既防水,又顯大氣。
    雖說要多花不少錢,可顛地還是答應了。
    怡和洋行一直是遠東第一洋行,他心裏不服,總想找機會超過去。
    這棟大樓,讓他第一次看到了超過怡和的希望。
    陳林可沒那麽好心幫顛地。
    他不過是想借著這棟大樓,把各種建築技巧都實驗一遍——也好訓練自己手下的這支建築隊。
    外灘大街上,陳林穿著一身上等綢布夾襖,料子順滑,在陽光下泛著淺光。胡三跟在他身後,換了身小廝的粗布長衫,手裏拎著兩個大包裹,額頭上沁出了汗。
    “小少爺,今天是去看小姐吧?”胡三喘著氣,語氣裏帶著點打趣,“買這麽多東西,都是給小姐的?”
    自從跟了陳林,胡三的日子好了太多。
    每月能拿到固定薪水,不用再像以前那樣風裏來雨裏去,還常常餓肚子。
    村裏的人都說,他上次挨了頓打,反倒是因禍得福,跟了個好主家。
    陳林回頭看了他一眼,嘴角勾了勾:“不然呢?我買這麽多吃的,給誰?”
    他又往前走了兩步,忽然停下,道:“過幾天,我準備把老房子修一下。你回去跟你老婆孩子說,搬到我的宅子裏住。這樣你去工地也方便,不用天天跑遠路。你媳婦兒幫我整理家務,也可以領一份工錢。”
    胡三眼睛一亮,連忙點頭:“嗯嗯!謝謝少爺!謝謝少爺!”
    這樣一來,他就能天天跟家人住在一起,不用再睡工地的棚子了。而且陳林的宅子也有人打理,一舉兩得。
    今天又是去見苗苗的日子。
    洋涇鎮的那個小院,反倒比他自己的宅子,更像個家。
    ……
    顛地洋行的辦公室裏,氣氛卻有點僵。
    詹姆斯低著頭,肩膀微微垮著,站在顛地麵前。
    顛地坐在椅子上,手指在桌案上敲得“噠噠”響,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顯然,這位老板又在發脾氣。
    珍妮站在顛地身側,聲音放得很輕,帶著點安撫:“父親,怡和洋行這次明顯是針對咱們。他們肯定提前跟那些華商串通好了。”
    這幾天,詹姆斯奉命去買一批生絲。
    可控製滬上生絲來源的浙商卻說,今年剩下的生絲,早就被人買斷了。
    這意味著,顛地洋行至少半年內,都拿不到生絲。
    生絲和茶葉,是洋行往歐洲運的主要商品。
    現在茶葉的季節過了,明年入夏前,能從清國帶回去的,主要就是生絲。
    要是進不到貨,損失的不隻是一筆錢,還會影響顛地洋行在歐洲市場的份額。
    而買斷生絲的,正是怡和洋行。
    詹姆斯的頭垂得更低了,聲音細若蚊蠅:“先生,我已經跟那些浙商談過好幾次了,可他們態度很堅決,說……說不會違約。”
    顛地“哼”了一聲,手掌拍在桌案上,杯子裏的茶水濺了出來:“違約?他們是眼裏隻有錢!怡和給的價高,就把我們拋在一邊!老子是出不起錢嗎?”
    珍妮輕輕拍了拍父親的胳膊,低聲道:“父親,現在生氣也沒用。我們得想辦法,看看能不能從其他地方調集生絲,哪怕少一點,隻要能夠留住咱們在歐洲的客戶就好。”
    顛地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再睜開時,臉色稍緩:“你說得對。珍妮,你去聯係一下番禺那邊,看看他們有沒有多餘的生絲。詹姆斯,你再去跟那些浙商談談,加錢!隻要他們肯鬆口,價錢不是問題!”
    “是,先生!”詹姆斯連忙應道,轉身快步走了出去,像是怕晚一秒又要挨罵。
    珍妮看著父親緊繃的側臉,心裏也有點急。
    她知道,這次怡和是下了狠手,要是真拿不到生絲,顛地洋行的日子,就不好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