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灘風雲 第35章 澱湖船幫,暮色歸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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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珍妮垂著頭,肩膀垮成一團,指尖無意識絞著裙擺,連平日裏亮得像星星一般的眼睛,此刻也蒙著層灰,滿是沮喪。
    合信牧師站在她身側,指尖輕輕敲了敲船舷,聲音沉緩卻透著篤定:“沒關係。回頭我讓巴富爾先生聯係他們的道台——清國人的規矩,官小的,從來怕官大的。”
    珍妮抬了抬眼,長睫毛顫了顫,才緩緩點了點頭,指尖的力道卻沒鬆。
    “合信先生,”她往前湊了半步,語氣裏帶著懇求,眼神緊緊鎖著合信,“您一定要救救傑克。他也是個虔誠的基督徒,絕不會做殺人的事。”
    合信牧師頷首,掌心按在胸口,語氣鄭重:“嗯,放心吧。隻要有租界的規矩在,不會讓他受委屈。”
    巡邏艇的蒸汽機“突突”聲弱了下去,最後隻剩零星的餘響。他們雖借來了艇,可駐軍壓根沒授權協助——光靠詹姆斯一個人,顯然扛不住那些端著鳥銃的清國兵丁。
    官船底艙裏,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陳林蜷在角落,沒人跟他說話,連呼吸聲都顯得格外突兀。
    時間像被揉成了一團亂麻,隻有船底“嘩嘩”的水流聲,順著木板縫鑽進來,敲著耳膜。
    不知熬了多久,“咚——咚——”
    船底突然傳來悶響,一下接一下,像有東西在水裏撞。
    緊接著,木板縫裏開始滲水,水珠順著艙壁往下滑,很快聚成了細流。出水點越來越多,“滴答”聲變成了“嘩啦”聲,兵丁們踩著水衝進來,拿著破布、木板往縫裏堵,可水還是越湧越快。
    沒一會兒,水就漫過了陳林的半個身子,冰涼的河水順著衣領往懷裏鑽。
    兵丁們忙著堵水,沒人顧得上陳林。
    他雙手被枷鎖鎖著,手腕磨得生疼,隻能蜷著腿,一點一點往艙口挪。
    “水下有人。”不知道哪個兵丁叫道。
    接著甲板上響起“砰!砰!砰!”的射擊聲,可是就響了這三兩下,便沒了動靜。
    秦少柏的驚呼聲從甲板上傳來,接著是“撲通”的落水聲。
    他帶著手下棄船逃走了。
    至於陳林,此刻誰還顧得上?
    他好不容易挪到艙口,剛要伸手撐住邊緣,目光卻頓住了——手上的木枷鎖,竟比艙口還寬。
    這夾板是在船艙裏戴上的,分開時能拿進來,合在一起,竟成了攔路的坎。
    “媽的!誰說大清官府都是飯桶?這些人精得很!”陳林心裏暗罵,手腕使勁掙了掙,枷鎖紋絲不動。
    他卯足力氣,往船艙壁上撞去,“咚”的一聲悶響,夾板沒碎,倒震得他胳膊發麻。這東西是硬木做的,又重又結實,根本撞不開。
    水流還在往裏湧,官船開始往一側傾斜,木板“嘎吱嘎吱”響,像是隨時要散架。
    終於,“嘩啦”一聲巨響,船身徹底傾覆,冰冷的河水瞬間灌滿船艙,裹著陳林往水裏沉。
    他閉著眼,隻覺得刺骨的冷——像極了穿越時候,同樣的黃浦江,一樣的冰冷,一樣的絕望。
    模糊間,有雙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帶著點力氣,把他往水麵拖。
    ……
    “哥!快來看!他醒了!”
    清脆的女聲在耳邊響起,像剛剝殼的豆子,脆生生的。
    陳林費力地睜開眼,光線有些刺眼,他眯了眯,才看清眼前的人——穿靛藍色短褂的少女,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濕漉漉的頭發高高束在腦後,露出修長的側臉和圓潤的下巴,眼睛亮得像湖水裏的光。
    接著,一個漢子走了過來。國字臉,皮膚黝黑,肩膀寬得像門板,站在那裏,透著股沉穩勁兒。
    “你是陳林?”漢子開口,聲音低沉,帶著點沙啞。
    陳林瞥見他光溜溜的腦門,心裏鬆了口氣——沒穿回去,還是在大清。他虛弱地點了點頭,喉嚨幹得發疼,說不出話。
    “我是周立春,小刀會青浦分會的會首。”漢子報了名號,語氣沒什麽波瀾。
    沒等陳林回應,束發的少女就湊了過來,嘴角翹著:“我是周秀英。”她指了指周立春,眼睛彎成了月牙,“他是我哥。”
    笑的時候,她嘴裏露出一對小虎牙,配上臉頰的酒窩,看著格外可愛。
    “多……多謝相救。”陳林費了老大勁,才擠出這幾個字,聲音沙啞。
    “哎,不用謝!”周秀英擺了擺手,眼裏帶著點狡黠,“這個人情,我會找麗華姐姐討回來的。”她頓了頓,又補充道,“對了,剛才是我從船艙裏把你拖出來的,凍死我了!”
    陳林衝她點了點頭,心裏一暖——這份恩情,他記下了。
    沒想到自己布的兩道後手都沒起效,最後倒是被一群剛認識的“泥腿子”救了。
    果然,仗義每多屠狗輩。
    就在這時,門簾被掀開,一個穿灰色短褂的婦人端著碗熱粥走進來,碗沿冒著白氣,香味順著熱氣飄過來。
    “淑嫻,給我吧。”周立春上前一步,從婦人手裏接過湯碗。看這模樣,婦人該是他的妻子。
    周秀英又湊了過來,拉了拉周立春的袖子:“我來吧!阿哥,你跟嫂子去忙——不是說今晚要把人送回去嗎?”
    周立春點頭,把湯碗遞給她:“好。你照顧他,等他恢複點力氣,咱們就出發。”
    “這麽快就送?這小夥子身子骨虛,能扛住嗎?”婦人皺著眉,目光落在陳林身上,滿是擔憂。
    周立春歎了口氣,語氣無奈:“秦少柏不傻,他肯定第一個想到咱們。明天一準派人來船幫搜查,晚了就麻煩了。”
    “那咱們去清理下痕跡,”婦人接過話,心思細得很,“參與的幾個兄弟,先讓他們出去避避風頭。”
    周立春很聽老婆的話,衝陳林點了點頭,便跟著婦人走出了屋。
    周立春走後,周秀英端著粥碗湊到床邊,用勺子舀了勺魚粥,吹了吹,才送到陳林嘴邊:“慢點喝,還熱著呢。”
    熱氣從碗口飄起,籠在她小麥色的臉頰上,朦朦朧朧的。
    陳林張嘴喝下,溫熱的粥滑進喉嚨,暖得他身子都鬆了些。喝了幾口,他才有力氣開口,聲音輕了些:“我現在在哪裏?”
    “澱山湖呀!”周秀英眨了眨眼,語氣輕鬆,“放心,朝廷的鷹犬一時半會兒找不到這兒。”
    澱山湖?
    陳林前世就對這裏很熟悉。
    隻是現在的澱山湖,跟後世不一樣——水網縱橫,湖邊全是蘆葦蕩和沼澤地,麵積比後世大了不少。
    而且這裏是滬上往浙江、蘇南運貨的水上要道,周立春能在這裏立住腳,可見本事不小。
    周秀英話多,又沒什麽防備,跟陳林聊了幾句,就把來龍去脈說了個大概。陳林聽著,心裏暗驚——小刀會的勢力,比他想的還要大。
    “對了!”周秀英突然湊近,眼睛亮晶晶的,像發現了什麽新鮮事,“聽說麗華姐喜歡你,是不是真的?”
    陳林被問得一愣,臉頰竟有些發燙,支支吾吾道:“我跟麗華……就是好朋友。”
    “哦?”周秀英拖長了語調,眼裏滿是不信,卻沒再追問。
    陳林趕緊岔開話題:“秀英,你的水性很好吧?”
    “那是自然!”周秀英立刻揚起下巴,一臉驕傲,“我能在水裏憋一炷香的時間!你都不知道,今天為了給你開枷鎖,我廢了多大勁兒,還弄壞了一件衣裳呢!”
    說這話時,她還噘了噘嘴,帶著點小委屈。
    “不就是一件衣裳?”陳林笑了笑,語氣篤定,“回頭我給你買十件。”
    周秀英的眼睛瞬間亮了,像點亮了兩盞小燈:“真的嗎?我要麗華姐姐店裏那種漂亮衣裳!就是繡著花的那種!”
    “好,沒問題!”陳林拍著胸脯保證。
    就在這時,門簾又被掀開,周立春走了進來,目光落在陳林身上:“怎麽樣?能出發了嗎?”
    陳林撐著身子坐起來,點了點頭:“有勞周大哥了。”
    周立春上前,扶著他的胳膊,慢慢走出小屋。
    屋外竟是一片蘆葦蕩,蘆葦長得比人還高,風一吹,“沙沙”作響。小屋建在蘆葦叢裏,外麵搭著條簡陋的棧道,一直通到河邊。
    棧道盡頭,停著一艘烏篷船,黑沉沉的船身,在水裏輕輕晃著,是江南常見的模樣。
    此刻已是傍晚,西邊的太陽快沉下去了,餘暉灑在湖麵上,把湖水染成了橙紅色,連幹枯的蘆葦叢都映得發紅,陳林的臉頰,也被鍍上了一層暖光。
    他鬆開周立春的手,轉身拱手:“此番多謝周大哥和秀英姑娘,大恩不言謝。”
    “不用客氣。”周立春扶住他的肩膀,語氣平淡,“我跟你一起回去——會首今夜召集會眾,有大事宣布。”
    “阿哥!我也去!”周秀英從後麵跑過來,拽住周立春的衣角,眼裏滿是期待,“我好多天沒見到麗華姐了!”
    周立春掃了她一眼,語氣帶著點無奈:“你麗華姐前幾天不是剛來過?”
    “那是她來做客,現在該我去她那裏做客了!”周秀英嘟著小嘴,晃了晃他的衣角,撒嬌似的。
    陳林看在眼裏,心裏暗笑——這周立春,不僅聽老婆的話,還是個妹控。
    “好吧,上船。”周立春沒再反駁,扶著陳林往船上走。
    周秀英緊跟在後,腳步輕快,一個跨步踩在船頭,腳尖輕輕一點,小船竟沒晃一下。
    陳林看了,心裏滿是羨慕——果然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水邊長大的姑娘,身子輕得像水做的。
    周立春要跟自己一起回去,還有會首的集會……陳林皺了皺眉,總覺得今晚的聚會,跟自己脫不了關係。
    這次,他欠了小刀會一個天大的人情。
    這人情,該怎麽還?
    他望著湖麵的餘暉,心裏沉甸甸的——前路,似乎更複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