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灘風雲 第36章 船上設想,江畔謀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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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鬆江府衙,秦少柏來不及換掉身上濕漉漉的官袍便趕來見知府練廷璜。
    “秦大人,你這是?”練廷璜一臉疑惑看向落湯雞一般的秦少柏。
    “反了,這幫反賊竟然敢大白天襲擊官船。”秦少柏一臉憤怒。
    “什麽?”練廷璜皺起眉頭,“你們被襲擊了?”
    “是啊,大人,您要為下官做主啊,發兵滅了那幫水匪。”
    練廷璜問道:“你知道是誰幹的?”
    “當然,除了澱山湖那幫人,還能有誰?上次就該將那姓周的當場格殺。”秦少柏咬牙切齒地說道。
    練廷璜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不至於吧,租界的一個小賊怎麽會跟澱山湖這邊有關係呢?”
    “要不然,難道是故意針對官船,並非為了救人?”秦少柏道。
    “那小賊呢?”練廷璜問道。
    “不知道,興許是沉到江底去了,下官自己能逃出來就不錯了,哪管得了那個小賊。”
    “死了?回頭讓人去打撈沉船,確認一下,要是真死了就拉倒吧,這案子也省得立了。至於姓周的,早晚是個禍患,但是這事兒不能鬧大,上麵現在可煩著呢。”練廷璜伸出一根手指,指著北邊說道。
    那個叫陳林的小賊死了,他的目的也就達到了。不過是應承別人的一件小事兒。
    ……
    烏篷船順流而下,船槳劃開江麵,濺起細碎的水花,“嘩嘩”聲裹著風,聽得格外清楚。
    駕船的漢子大冷天赤著胳膊,肌肉線條繃得緊實,每一下揮槳都力道十足,船行得又快又穩。
    行至半途,幾艘小船從支流岔口鑽出來,很快與周立春的船匯合。
    船上的人都是精壯漢子,粗布短褂下擺紮在腰間,手往身後一摸,便能瞥見藏在腰後的小刀——刀柄磨得發亮,一看就是常帶在身上的。
    他們劃槳的動作又快又齊,船身幾乎貼著水麵飛,一看就是常年在水上討生活的好手。
    陳林坐在船尾,看著這些漢子利落的動作,心裏忽然冒出個念頭:要是給他們配上蒸汽炮艇,又會是怎樣的光景?
    他正想著,船已經駛出澱山湖,進入黃浦江。
    江水比澱山湖更寬,風也更急,船帆被吹得鼓鼓的,速度更快了——至少比從陸地上乘車快上一倍。
    這一路,陳林一點不覺得無聊。
    他湊在周立春和周秀英兄妹身邊,問個不停。
    從船幫怎麽調度船隻,到澱山湖周圍的商鋪怎麽進貨,再到漢子們平日裏靠什麽謀生,他都問得仔細。
    聽得多了,陳林心裏有了判斷:這種傳統幫派的運作模式,效率太低,組織度也不夠。
    說白了,就是能共富貴,不能共患難。真遇到大危險,大多是作鳥獸散。
    這話一出口,兄妹倆立刻不樂意了。
    周秀英撅著小嘴,下巴微微揚起,不服氣地問道:“你說了這麽多毛病,那你有什麽辦法解決?”
    陳林就等著她這句話。
    他身子往前傾了傾,目光看向周立春,語氣篤定:“首先,得掌握一支足夠大的船隊,形成行業壟斷。商人要運貨,隻能找咱們。這樣,咱們就攥住了運輸定價權。”
    他頓了頓,又道:“其次,運輸離不開倉儲。可以在澱山湖周圍找地勢高、近水路的地方,修幾座倉庫。倉庫能租給別人,也能自己用——比如生絲便宜的時候多收些,存起來,等價格漲了再賣,這中間的差價就是利潤。”
    “最後,得有自保的本事。比如成立鏢局,鏢局能合法帶武器,既能防劫匪,也能護著咱們的船。”
    話剛說完,周秀英又打斷他。她仰著小巧的下巴,眼神裏帶著點較真:“你光說防劫匪,可實際上,官府的人比劫匪還狠,經常搶咱們的貨。這又怎麽辦?”
    陳林笑了笑,語氣沉了些:“對付官府,現在咱們實力不夠,隻能來暗的。比如扶持一支隊伍,打著殺富濟貧的旗號,時不時敲打下官府。時間長了,那些官老爺怕丟了烏紗帽,自然不敢再隨便動咱們。”
    “妙啊!”周立春突然拍了下大腿,笑聲爽朗,“陳林,你這歪點子真多,真是塊造反的料——做買辦,太可惜了!”
    陳林也笑,擺了擺手:“周大哥抬舉我了。我這人怕死得很,可不敢造反。咱們這邊擅長造反的人不少,但能從洋人手裏賺大錢的,可沒幾個。”
    這話勾起了周秀英的好奇心。她湊得更近了,眼睛亮晶晶的:“陳林,你做的那東西,真能換五萬銀元?洋人是不是都人傻錢多啊?”
    “洋人錢是多,全世界到處搶,自然錢多。不過要說他們傻也不見得,他們要是傻能把咱們欺負成這樣?”陳林語氣沉了下來,眼神裏帶著點凝重,“跟朝廷比,洋人更危險。朝廷頂多是魚肉百姓,洋人卻是要咱們亡國滅種。”
    他心裏清楚,現在大部分民間反抗勢力,還沒意識到洋人的威脅。
    “那他們為啥給你這麽多錢?”周秀英追著問,一點不鬆口。
    “因為我給他們的東西,能幫他們賺十個、百個五萬。”陳林說得輕描淡寫,仿佛隻是件尋常事。
    周秀英皺著眉算著,十個五萬是多少?百個五萬又是多少?她腦子轉了半天,也沒算明白,隻知道是好多好多錢。
    “那你豈不是虧大了?”她語氣裏帶著惋惜,“這東西交給咱們小刀會經營,不比給洋鬼子強?”
    “這……”陳林被問住了。
    跟她解釋“知識產權”,她肯定聽不懂。
    他想了想,換了個通俗的說法:“我做的這東西,洋人一看就會仿製。到時候咱們沒本事找他們算賬,還不如現在賣給他們,先拿到錢實在。”
    “那你還能做出更好的東西不?”周秀英眼睛瞪得圓圓的,一臉期待,語氣裏滿是急切。
    陳林點頭,語氣肯定:“當然可以。”
    周立春坐在一旁,看著妹妹圍著陳林問東問西,沒插嘴。
    陳林的話,有些他聽不太懂,但大概意思明白——這人腦子裏有真東西。他這才明白,劉麗川為啥要他不惜一切代價救陳林,因為陳林值得。
    小刀會現在最缺的就是資源,說白了就是缺錢。
    會裏的人都是底層苦哈哈,沒有固定的會費,做什麽事都得精打細算。
    單看賬房翟老摳那眼神就知道——誰要是提花錢,他那眼神能跟誰欠了他百八十兩似的。
    要是能把陳林吸收進來,翟老摳估計得是第一個舉手同意的。
    這邊陳林一行人還在江上趕路,洋涇鎮外江邊的一座倉庫裏,已經聚滿了人。
    整個小刀會,幾乎所有紅把頭以上的會員都來了——這些人,都是小刀會的中高層骨幹。
    小刀會的等級不算森嚴,上級對下級沒什麽特權。
    會員的刀柄分六種顏色,對應六個等級:黃柄是會首,紫柄是各區域負責人,紅柄是中層骨幹,綠柄、藍柄是小頭目,普通會員持白柄小刀,而且刀還得自己準備。
    那天劉麗川給陳林的,就是一把紅柄小刀——也難怪劉麗華看到時會那麽驚訝。
    此刻的倉庫裏,中間一圈人吵得厲害,聲音幾乎要掀了屋頂。
    劉麗川作為會首,沒說話,隻坐在一旁,手裏把玩著一把極小的黃柄小刀,饒有意味地看著眾人爭論。
    在小刀會中,地位越高的小刀反倒是越小。
    人群裏,一個臉頰瘦削、下巴又尖又長的中年男人聲音最大。
    他拍著大腿,語氣帶著點急:“你們要是都不同意,我就把我這紫柄讓給他!五天賺五萬,一天就是一萬——咱們所有會眾加起來,一天賺的錢都沒人家多!”
    這人眼睛不大,還是單眼皮,但眼縫裏透著精明,一點虧都不肯吃。他就是小刀會的大管家,人送外號“翟老摳”的翟五六。
    翟五六祖籍山西侯馬,以前是揚州一家山西商號的掌櫃,後來得罪了主家,流落到上海灘,被劉麗川收進會裏。他擅長管賬,為人也正直,便成了會裏的“財神爺”,掌管所有會產。
    大家都知道,翟老摳愛財,但不貪財。他孑然一身,沒家人,日子過得節儉,身上的粗布褂子洗得發白也舍不得換,從不貪會裏一分錢。可他對別人也摳,每次會裏要花錢,他都是第一個反對的——誰也不想得罪這個“財神爺”。
    等翟五六的聲音落了,劉麗川才站起身,語氣平和:“老翟啊,陳林年紀畢竟小,我讓他做紅把頭,已經是破格了。而且咱們救了他的命,想來他也能接受。”
    “我保留意見。”翟五六眉頭皺著,語氣一點不鬆,“給人家一個紅把頭,人家能給會裏出多少錢?”
    這話一出,眾人都笑了。原來翟老摳不是看重陳林的本事,是看重人家能賺的錢。
    “笑什麽笑?”翟老摳瞪了眾人一眼,沒好氣地說,“有本事你們以後別花會裏的錢!”
    大家早習慣了他這脾氣,也不往心裏去。
    誰都知道,真要是會員遇到難處,翟老摳比誰都舍得掏錢。
    小刀會自己的產業不多,規模也小,但在翟老摳的打理下,沒一個虧錢的。也難怪,他的威望在會裏僅次於劉麗川。
    倉庫裏的爭論還沒停,江上的烏篷船已經漸漸靠近洋涇鎮。
    陳林站在船頭,看著遠處岸邊的人影,恍如隔世。
    經過這次磨難,他的心境發生了巨大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