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灘風雲 第44章 探敵尋隙,良藥現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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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睜開眼,又是忙碌的一天。
起床第一眼就看到一個糙漢子,著實不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情。
“陳林,都調查清楚了。”潘起亮往前湊,說話時帶著股隔夜飯的酸氣,直衝陳林鼻尖。
陳林趕緊捂緊鼻子,往後退了小半步,聲音發悶:“不著急,你慢慢說。”
他轉身往餐棚走,竹棚子漏著風,卻飄來油條的香氣。
胡三早候在那兒,粗瓷碗裏盛著鹹豆漿,上麵飄著剪碎的油條,旁邊還擺著兩籠薄皮包子,褶子捏得勻勻的。
陳林的口味,胡三摸得比自己還透。
陳林愛夜裏做事,早上起得晚。
胡三每晚都熬著夜備夜宵,天不亮就守在他臥室外,誰來都攔著,生怕擾了他。
有這麽個人在,陳林的日子確實省了不少心。
潘起亮跟著坐下,手也不洗,抓起個包子就往嘴裏塞,嚼得滿臉油:“那老賊生活忒規律,飯都是府裏廚子自己燒的。”
他咽了口包子,又道:“不過查到送菜的了,就固定那幾個農戶。”
“從農戶嘴裏套出來,這老頭每天必吃一條魚,雷打不動。”潘起亮抹了把嘴,語氣沉了點,“但必須是活魚,想下毒,難。”
陳林低頭喝豆漿,瓷碗碰著嘴唇,熱氣糊了眼鏡片。
等潘起亮說完,他才抬眼道:“我們這邊,有擅長潛入的人嗎?”
潘起亮立馬搖頭,頭搖得像撥浪鼓:“有是有,但府衙裏人太多,知府住後院,到處都是眼線,一進去就容易暴露,太危險。”
小刀會裏啥人都有,真要找潛入的,不是沒有。
但潘起亮不想死人,這還不是最重要的,萬一被抓了,把小刀會供出來,那才是滅頂之災。
陳林放下瓷碗,碗底磕在木桌上,發出“當”的一聲:“那我們就從魚身上動手。”
……
另一邊,合信先生這幾天跟利賓泡在書房裏,滿桌子都是譯稿,連喝口水的功夫都少。
陳林之前跟利賓深談過,兩人想法一致:先譯科學類書籍。
利賓總說,大清跟洋人打仗輸了,不是士兵不勇、將軍不猛,是科技差得太遠。
洋人曆史短,但這幾百年專研科學,出了不少科學家,科技早超過東方了。
就說海戰,大清用的還是明朝傳下來的紅夷大炮,射程短得可憐,連人家的船邊都夠不著。
所以大清現在得“師夷長技以自強”,中華文化要保護,要發展,但傳統理學得變一變了。
書房裏,合信跟利賓都沒個正形。
合信的頭發亂得像雞窩,利賓的長衫皺巴巴的,兩人眼下都掛著黑圈,一看就好幾天沒睡囫圇覺了。
“合信先生,您還是不懂清國的文化。”利賓揉了揉眼睛,聲音沙啞,“咱們的讀書人,在文化上傲得很,現在譯人文書籍,沒人看。”
“所以你想先譯博學類書籍?”合信挑了挑眉,往前湊了湊,“但這些書,能吸引到讀書人嗎?”
利賓臉上露出點笑意,倦意卻沒散:“先生,在我們這兒,博學叫雜學。研究雜學的,大多科舉不順,沒法步入仕途,但學問可不差。正因為沒官做,他們才更容易進咱們的書局。”
陳林跟利賓聊天的時候,將現在的讀書人分成兩類。一類是科舉成功,步入仕途的,他們是既得利益者,一定會維護科舉。而另一類就是屢試不第,或者喜歡鑽研偏門的,他們是可以拉攏的一類讀書人。
一個好漢三個幫,要想將書局辦大,將革新派的圈子擴展,就必須要拉攏一部分人。
合信點了點頭,手指敲著桌子:“你說得對。我早想編本書,把物理、化學、天文、生物的最新成果整理整理,讓你們的讀書人看看,歐洲的科技已經到哪一步了。讓他們開開眼!”
“好主意!”利賓一下子坐直了,眼睛亮了,“我願意幫忙!這書就叫《博物新編》吧,這名兒國人容易接受。”
“好,好!”合信連說了兩個好,又指了指譯稿,“還有些專業名詞,得找王先生參謀,看看怎麽譯才合適。”
合信會說粵語,但官話說得不利索。
譯書時,最頭疼的就是專業術語怎麽說。
而王利賓正好能補上這個缺。
兩人正說得熱乎,書房門“哐當”一聲被撞開。
一個穿西裝的老白男衝進來,跑得氣喘籲籲,領節都歪了。
這人一身劣質的西裝,一看就是個管家。
合信的臉立馬沉了——這人連門都沒敲。
“合信牧師!”老白男抓著合信的胳膊,手都在抖,“我家老板犯病了,求您去救救他!”
“你是基布先生的管家?”合信皺著眉問。
“是,是!”管家點頭如搗蒜,聲音更急了,“麻煩您快點!老板心口痛,痛得厲害,快不行了!”
合信不敢耽擱,抓起桌上的藥箱就往外走,跟管家一起往仁記洋行趕。
此時的租界不大,領事館和幾家大的洋行離得近,沒走幾步就到了。
合信衝進仁記洋行,基布已經被家人抬到床上。
他嘴唇紫得發黑,額頭上全是細密的汗,手捂著胸口,嘴裏哼哼著,連掙紮的勁兒都沒了。
“怎麽回事,基布夫人?”合信看向床邊的貴婦人,她穿著絲綢裙子,頭發都亂了。
“今天他喝了杯咖啡,正跟手下說話,突然就激動起來,然後就這樣了。”基布夫人聲音發顫,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我們給他放血了,可一點用都沒有。”
這時候,歐洲治心髒病,主流辦法就是放血。
換以前,合信也隻能這麽做。
但這次,他從藥箱裏摸出個小陶瓶,倒出一粒褐色的藥丸。
“讓基布先生含在舌頭下麵。”合信的聲音很沉,帶著不容置疑的語氣。
“快,扒開他的嘴!”他上前一步,幫著扶住基布的頭。
基布的家人沒別的辦法,隻能照做。
費了好大力氣,才把藥丸塞進基布嘴裏。
“這是什麽?”基布夫人還想問,合信卻抬手打斷了她。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基布,這是他第一次用這叫“心寧丸”的藥,心裏也沒底。
過了一會兒,基布還是沒動靜,嘴唇依舊發紫。
基布夫人急得快哭了,拉著合信的袖子,聲音放得極低:“牧師,您再想想辦法,求求您了。”基布的兒子也轉身要走,說要去找巴富爾領事——那人也是個醫生。
合信看著基布,心裏也涼了半截,準備放棄了。
可就在這時,基布突然猛吸了一口氣,胸口起伏了一下。
他紫黑的嘴唇,慢慢開始變紅。
“哦……我這是怎麽了?”基布的聲音很輕,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剛才好像看到我太奶奶了,她都死好多年了。”
“哦,天呐!”基布夫人雙手捂住嘴,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肩膀不停發抖。
“怎麽了,夫人?”基布看著妻子,眼神還有點迷糊,“難道我死了?你在為我哭?”
他又轉頭看向合信,扯了扯嘴角:“哦,牧師也在啊。你是不是已經為我禱告完了?”
合信的嘴角抽了抽,勉強笑了笑:“基布先生,你還活著,趕緊起來賺錢吧。不過你得減重了——我上次就跟你說,別吃那麽多糖,你心髒受不了。”
“啊?是您救了我?”基布愣了一下,突然皺起眉頭,咂了咂嘴,“我嘴裏怎麽有股苦味?”
“沒關係。”合信擺了擺手,清國人常說的話他記得清楚,“清國人有句話,叫良藥苦口。”
他舉起手裏的小陶瓶,晃了晃:“是這東西救了你。”
“這是什麽藥?”基布盯著小陶瓶,眼睛瞪得溜圓,滿是驚訝,“竟然能治我的心髒病?”
“這藥肯定很貴吧?”他轉頭對基布夫人說,語氣很急,“快去給合信先生取藥費!”
“不用著急。”合信又擺了擺手,語氣很平靜,“你不用謝我,這藥是顛地洋行的傑克給我的。有機會,你謝他就行。至於藥錢,我不能收——我手裏就這麽點藥,沒法給你。”
基布剛才急著付藥錢,其實是想把合信手裏的藥買下來。
他這心髒病不是第一次犯了,每次都像從鬼門關走一遭。
他這麽有錢,怎麽可能不怕死?
“傑克?那個華人孩子?”基布皺著眉想了想,突然點頭,“哦,我想起來了!”
“對,但他可不是個孩子。”合信笑了,眼裏滿是欣慰。
他今天是真開心——基布的反應,證明這藥是管用的。要是真的好用,他作為推廣者,在歐洲醫學界肯定能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