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王語涵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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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風嗚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死亡的陰影。郝大慶的聲音在身後回蕩,如同絕望的喪鍾。
狗蛋拉著王語涵冰涼的手,頭也不回地朝著郝家的方向狂奔。兩人都沉默著,心知肚明村民們留下意味著什麽。
那築基期海妖王的怒火,絕非這些凡人老弱所能承受。一種無力感和沉重的負疚壓在心頭,但此刻,他們隻能逃!
衝進那間住了兩年多的簡陋小屋,狗蛋飛快地卷起地鋪上那條破毯子,這是他唯一的“行李”。
王語涵則是沒有收拾任何東西,就依靠在門框上看著狗蛋,“會念舊了?挺好!!”
沒有再多餘的言語,兩人對視一眼,默契地轉身衝出屋子。兩人都沒有再回頭看一眼那熟悉的院落、那曾經勞作過的土地,更沒有去看村口那片死寂的戰場和絕望的人群。
他們沿著郝大慶指點的村後小路,一頭紮進了稀疏的樹林。身影很快消失在茂密的灌木和嶙峋的礁石之後。
身後,隱約傳來郝大慶蒼老而嘶啞的催促聲:“都別愣著了!老李頭,老王頭……帶著還能動的,趕緊把那些妖怪的屍首都拖到南邊土坑裏!埋了!能埋多深埋多深!血跡……用土蓋了!快!……你們幾個年輕的,還愣著幹什麽?滾!趕緊滾!往城裏跑!別回頭!能活一個是一個!”
隨即是幾聲壓抑的哭嚎,幾個年輕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也朝著那條小路跑去。
狗蛋和王語涵在崎嶇的林間小路上疾行。王語涵雖然臉色蒼白,真氣消耗巨大,但突破先天後體質改善不少,勉強跟上狗蛋的步伐。狗蛋則像一頭不知疲倦的蠻牛,體內那旺盛的生機支撐著他高速奔跑。
他們要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內陸的望海城,以王語涵對望海城的了解,改頭換麵或者隱藏起來應該還是挺容易的。
奔行了小半日,直到遠離了礁石村的範圍,確認暫時安全後,兩人才在一處背風的山坳裏停下稍作喘息。
王語涵靠在一塊冰冷的岩石上,閉目調息,恢複著幾乎枯竭的真氣。狗蛋則警惕地觀察著四周,手裏下意識地捏著一塊堅硬的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他腦海中不斷閃過那滴血的蟹鉗、鼓脹蠕動的麻袋、村民們絕望的臉龐,還有郝大慶那聲嘶力竭的警告——“築基期的大妖”!
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和憋悶在他胸口翻湧。他恨自己的無力,恨那橫行無忌的海妖,也恨這該死的世道!
他猛地一拳砸在旁邊的山石上,堅硬的石頭“哢嚓”一聲碎裂開幾道縫隙,碎石簌簌落下。
王語涵被這動靜驚動,緩緩睜開眼,清冷的眸子看向狗蛋,裏麵帶著一絲複雜。
“喂,狗蛋。”她忽然開口,聲音有些沙啞,打破了兩人之間沉重的沉默。
狗蛋扭過頭,黑亮的眼睛看著她,帶著詢問。
王語涵的目光投向遠方,仿佛穿透了層疊的山巒,落在了那座名為望海城的城池上。她的眼神悠遠而冰冷,帶著刻骨的恨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
“你知道……我為什麽一定要去望海城嗎?”她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麽,又像是積壓了太久,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傾訴的缺口。“那裏……原本是我的家。”
狗蛋愣了一下,默默地走到她旁邊坐下,沒有插話,隻是靜靜地聽著。這是他第一次聽王語涵主動提起自己的過去。
“望海城,是青陽派管轄下的城池。青陽派在這沿海,算得上是二流宗門,管轄著四座城池。”王語涵的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嘲諷,“隻是這青陽派……嗬,他們奉行的是與海妖‘和平共處’。說得好聽,其實就是……懦弱!畏縮!不敢得罪海妖,事事忍讓,最後犧牲的,都是我們這些凡俗百姓!”
她深吸了一口氣,那冰冷的氣息仿佛也染上了濃重的悲哀。
“按照青陽派的規矩,滿十二歲的孩童,都需要在門派指定的地點測試資質。靈根合格者,便可被收為弟子,踏入仙途。我十一歲那年……”王語涵的聲音微微發顫,手指無意識地抓緊了衣角,“被一個海妖撞見了。那海妖似乎天生對我的體質有感應,知道……知道我對它背後的一位金丹期海妖將軍有大用。那位將軍修煉的是冰屬性功法,若能……若能把我當作爐鼎采補,能省去它數十年的苦修!”
“爐鼎?”狗蛋對這個詞很陌生,但聽王語涵的語氣和那刻骨的恨意,本能地知道這絕不是什麽好事,一股戾氣瞬間湧上心頭。
“是,爐鼎。”王語涵的聲音冷得像冰渣,“就是把人當成修煉的工具,用完即棄,下場……比死還慘。”
她頓了頓,似乎在強壓翻湧的情緒。“在這修煉界,化神大能是傳說,隻在典籍裏有記載,而眾人所能知道的,元嬰便是頂尖大能,金丹期……已經是足以稱霸一方、青陽派的老祖也不過是金丹而已,自然不敢得罪那同是金丹的海妖將軍。更何況,那位海妖將軍,還是海鯊王——一位元嬰期海妖巨擘的得力屬下!”
“於是,那些海妖便開始逼迫我家,逼迫我爹……”王語涵的聲音哽咽了一下,隨即又變得冰冷堅硬,“我爹……他怎麽可能同意?他散盡家財,四處求人,想方設法拖延了一年時間,本是指望著等我滿十二歲去參加青陽派的測試。隻要能進入青陽派,哪怕隻是外門弟子,也算有了宗門庇護,那海妖或許會有所顧忌……”
“可是……”王語涵的眼中充滿了絕望和憤怒,“可是望海城那個青陽派的管事!他畏懼海妖的威勢,根本不敢得罪!他找借口取消了我當年的測試資格,甚至……甚至暗中幫助那海妖,逼迫我爹同意!我爹絕望了……”
“他變賣了最後的所有家產,花重金請了好幾位後天巔峰的好手,還有一位……一位先天初期的前輩。”王語涵的眼前仿佛又浮現出那位先天前輩決絕的背影,“他們護著我們父女逃離望海城。但海妖的追殺如影隨形……我們被攆得無路可走,最後……最後隻能被迫逃向海上!因為留在陸地上,當場就得死!”
“在海上……那位先天前輩,為了給我們爭取一線生機,獨自留下斷後,與追來的海妖死戰……”王語涵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深深的敬意和悲傷,“而我和我爹……乘坐一艘破舊的小船,在海上漂泊……最後,隨著海浪,被衝到了……黑石島附近。”
“黑石島……”王語涵看向狗蛋,眼中帶著一絲宿命般的複雜,“你應該知曉那島外圍有大陣,蘊含靈力者無法進入。其實那裏更是海妖們談之色變的禁地,無人敢靠近。也是因此我們才得以活下來,然後的事,你也知曉……”
她講述完了,山坳裏陷入一片死寂。隻有海風穿過岩縫的嗚咽,像是在為這段悲慘的過往哀鳴。
狗蛋沉默地聽著,胸中的戾氣如同沸騰的岩漿,幾乎要破胸而出。
他明白了王語涵為何如此痛恨海妖,明白了她為何對青陽派如此不屑,也明白了她身上那股揮之不去的冰冷和堅韌從何而來。
他看著王語涵蒼白而倔強的側臉,看著她眼中尚未幹涸的水光,心中那點因為實力差距而產生的別扭和煩躁,此刻被一種更強烈的、名為憤怒和守護的情緒所取代。
他猛地站起身,捏緊了拳頭,指關節發出爆豆般的脆響。他望著望海城的方向,眼中燃燒著從未有過的、近乎瘋狂的火焰,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斬釘截鐵的決絕:
“小泥妮子,你放心。”
“那什麽狗屁金丹海妖……老子總有一天,會把它那身殼子,一寸寸……砸成齏粉!”
“還有那狗屁青陽派……!”
“好啊,說到做到。”王語涵抬起頭,看向狗蛋那燃燒著火焰的眼睛,蒼白的臉上第一次對著他露出了一個帶著淚痕、卻又異常認真的笑容,“否則,我可是死都纏著你。”
這句帶著幾分玩笑、幾分認真,又夾雜著深深依賴的話,像一道暖流,衝淡了狗蛋胸中翻騰的戾氣,也衝散了山坳裏彌漫的悲涼。他愣了一下,隨即咧開嘴,露出一個混雜著凶狠和傻氣的笑容:“纏著就纏著!老子說話算話!”
短暫的休整,讓王語涵恢複了幾分氣力。兩人不再耽擱,繼續朝著望海城的方向疾行。
山路崎嶇,穿過稀疏的林地,漸漸走上通往城池的官道。天色擦黑時,一座巍峨城池的輪廓終於出現在視野盡頭。高大的城牆在暮色中投下沉重的陰影,城樓上懸掛的巨大燈籠已經點亮,遠遠望去,如同黑暗中蟄伏巨獸的眼睛。
望海城,到了。
與礁石村死寂壓抑的氣氛截然不同,即使天色已晚,望海城的城門依舊洞開,並未宵禁。城門洞下,進出的人流依舊絡繹不絕。
有滿載貨物的商隊,有風塵仆仆的旅人,也有結束了一天勞作的城中居民。各種喧鬧聲、叫賣聲、車馬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世俗特有的、充滿煙火氣的嘈雜。
狗蛋跟在王語涵身後,踏入了這座燈火通明的城池。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進入一個“城市”。
寬闊的街道由青石板鋪就,兩旁店鋪林立,各色幌子在夜風中招搖。酒樓食肆裏飄出誘人的香氣和喧嘩的人聲,雜貨鋪、布莊、鐵匠鋪……燈火通明,人頭攢動。街道上還有不少挑著擔子的小販,吆喝著售賣小吃、水果或小玩意兒。
這繁華喧囂的景象,衝擊著狗蛋的感官。他本能地繃緊了肌肉,警惕地掃視著周圍。
同時,他體內那經過《萬法歸源經》淬煉的感知也悄然放開。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麵,一圈圈無形的漣漪擴散開去。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周圍人群散發的強弱不一的氣息。
大部分是毫無修為波動的普通人,氣血旺盛些的像是練過幾手莊稼把式。但其中也夾雜著一些明顯強大的個體:街角一個推著獨輪車的壯漢,氣血如烘爐,是後天中期;對麵酒樓二樓靠窗的位置,一個獨酌的中年人,氣息沉凝內斂,帶著一股銳利感,赫然是先天境!還有幾個氣息稍弱些的後天武者,散布在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