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狐”突擊車在廣袤的廢土上疾馳，像一柄黑色的利刃，切開了沉寂的夜色。
    車內，之前的緊張與血腥味似乎被飛速倒退的荒涼景象一同甩在了身後。林蔚坐在副駕駛位上，身體因腎上腺素的消退而感到一陣陣疲憊，但精神卻前所未有地緊繃著。
    她側過頭，看著身邊這個全神貫注駕駛的男人。車內昏暗的儀表盤光芒勾勒出他冷峻的側臉，那雙眼睛依舊銳利，正通過前方的全息視野增強器，不斷分析著前方複雜的地形，選擇著最優的前進路線。
    幾分鍾前，他還是一個冷酷高效、收割生命的戰場幽靈。而現在，他又變回了那個沉穩冷靜、掌控一切的技術專家。這兩種截然不同的身份在他身上完美地融合，形成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神秘感和致命吸引力。
    林蔚攥緊了口袋裏那枚承載著“潘多拉”的數據棒，那上麵還殘留著她掌心的汗水。她深吸一口氣，終於問出了那個盤桓在心頭許久的問題。
    “陳默，”她的聲音有些幹澀，“你……到底是什麽人？”
    這個問題，她問得小心翼翼。這不僅僅是好奇，更是作為盟友，她需要了解自己托付性命的夥伴，究竟擁有怎樣的過去。
    陳默的目光沒有離開前方的道路，沉默了片刻。他並沒有像林蔚預想的那樣直接回避，而是用一種平靜的、仿佛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的語氣說道：“在廢土上，‘是什麽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做什麽’，以及‘為什麽這麽做’。”
    他頓了頓，似乎是在組織語言：“當文明的秩序崩塌，昔日的身份、地位、財富都失去了意義。律師的法典擋不住饑餓的暴徒，銀行家的信用點買不到一滴幹淨的水。在這裏，每個人都必須重新學習生存的法則，找到自己的定位。有的人變成了掠奪者，有的人變成了拾荒者，有的人……變成了守護者。”
    他的話語很抽象，卻又直指核心。林蔚聽懂了。他沒有回答自己的過去，卻闡明了自己的現在和未來。
    “所以，你選擇成為守護者？”林蔚輕聲問。
    “我守護的不是某個人，也不是某座城。”陳默搖了搖頭，嘴角泛起一絲自嘲的笑意，“我隻是在守護一種可能性。一種……人類不應該像野獸一樣活著的可能性。磐石城，不管它內部有多麽腐朽，至少它還維持著一道脆弱的屏障，讓大部分人活得像人。黑蛇要做的，就是推倒這道屏障，把所有人都拉進叢林。我不能讓他得逞。”
    這番話讓林蔚的心徹底安定了下來。她不再糾結於陳默的來曆，因為他的理念，已經證明了他是一個值得托付和信賴的盟友。他們的目標，在這一刻達到了真正的高度統一。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林蔚真誠地說道。
    陳默隻是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然後將話題拉回了正軌。
    “收起你的感謝，戰鬥還沒結束。”他單手操控著方向盤，另一隻手從戰術背心上取下了那個從刀疤臉光頭身上繳獲的軍用級通訊器。“把你的專業知識用在這上麵，我們得知道，家裏被打得鼻青臉腫之後，黑蛇是什麽反應。”
    林蔚立刻來了精神，接過那個堅固的黑色通訊器。作為一名前網絡安全工程師，這東西對她的吸引力不亞於“潘多拉”本身。
    “這是‘犀牛’三型軍用加密通訊器，磐石城衛隊精英小隊的標準配備。”林蔚一眼就認出了型號，臉上露出自信的微笑，“它的加密信道很強，但並非無懈可擊。把它接入車載係統，‘沙狐’的運算力，應該足夠我在十分鍾內打開一個後門。”
    “我來。”陳默沒有讓林蔚動手。他從方向盤下抽出一條數據線，熟練地找到了通訊器的隱藏接口，連接到了車載電腦的主機上。“你來分析數據流，找出他們的指揮頻道和加密密鑰的規律。”
    兩人立刻進入了高效的協作狀態。陳默負責暴力破解，他的手指在虛擬鍵盤上敲擊，一道道指令化作洶湧的數據洪流，衝擊著通訊器的防火牆。林蔚則緊盯著另一塊分屏，上麵是海量的、毫無意義的亂碼。但在這位頂尖專家眼中，這些亂碼的每一次跳動，都隱藏著加密算法的蛛絲馬跡。
    “有了！”不到五分鍾，林蔚的眼睛猛地一亮，“我抓到了他們的跳頻規律和握手協議！向左偏移三個頻段，用素數序列作為偽隨機密鑰……這個家夥，有點東西，但還不夠看！”
    陳默嘴角一揚，立刻根據林蔚提供的參數調整了破解策略。
    “嗤啦……”
    一聲輕微的電流聲後，原本混亂的數據流瞬間變得清晰。一個加密的語音頻道，被他們成功監聽。
    頻道裏，一片死寂。但這種死寂，比嘈雜的叫罵更讓人感到壓抑。過了足足半分鍾，一個陰冷、沙啞，仿佛毒蛇吐信般的聲音才緩緩響起。這個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和深入骨髓的殘忍。
    “全……都……廢了？”
    僅僅四個字，就讓車內的溫度仿佛都下降了幾度。林蔚知道，這一定是黑蛇本人。
    頻道另一頭，傳來一個顫抖的聲音，應該是剛剛逃回去的幸存者之一：“是……是的，蛇哥。我們……我們連對方的影子都沒看到。先是EMP，我們的車和通訊設備全部失靈。然後是煙霧，接著……他們就像鬼一樣……阿虎他……他死了，刀疤哥和兄弟們……都……”
    “閉嘴！”黑蛇冷冷地打斷了他，“我不想聽廢物的借口。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麽。”
    “無人機……就是之前在通道裏攻擊趙虎的那種！速度非常快，而且……而且它能發射EMP！還有，對方的戰術……太可怕了。熱成像、無聲潛行、精準射擊……這不是拾荒者，蛇哥！這絕對是……是軍人！是磐石城衛隊的精英，甚至是……”
    那個幸存者不敢再說下去。
    頻道裏再次陷入了沉默。陳默和林蔚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凝重。
    他們的判斷是正確的。留下活口，成功地將恐懼和錯誤的情報傳遞了回去。黑蛇的注意力，已經被他們成功地從“一個逃跑的技術員”，轉移到了“一個身份不明的專業軍事人員”身上。
    “軍人？”黑蛇的聲音裏帶著一絲玩味，但更多的是警惕，“雷萬鈞那個老頑固，他敢跟我玩陰的了？”
    “不……不像，蛇哥。”另一個聲音插了進來，聽起來更加沉穩，“我檢查了刀疤他們帶回來的彈殼，還有那個被打暈的兄弟身上的電擊彈頭。都不是衛隊的製式裝備。這是一種我們從未見過的型號，做工非常精良。”
    “哦？”黑蛇的興趣似乎被提了起來。
    “而且，根據幸存者的描述，對方隻有一個人。”那個沉穩的聲音繼續分析道，“一個人，一台高科技無人機，一套精良的非製式裝備，十分鍾內，全殲了我們一個精銳武裝小隊。蛇哥，磐石城裏，沒有這樣的人物。就算是雷萬鈞手下最強的‘獠牙’特戰隊，也做不到這麽幹淨利落。”
    黑蛇沒有說話，似乎在思考著這個分析。
    頻道裏的氣氛愈發壓抑。
    許久，黑蛇才再次開口，聲音裏已經沒有了之前的驚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毒蛇鎖定獵物時的冰冷與興奮。
    “有點意思。看來磐石城裏，來了一條不知死活的過江龍。我不管他是誰，也不管他想幹什麽，既然他想玩，我就陪他玩到底。”
    他的語氣一轉，變得森然可怖：“傳我的命令。第一，全城所有據點進入最高警戒狀態，收縮所有外圍人員，把守住每一個關鍵路口。我要把磐石城變成一個鐵桶，一隻蒼蠅都別想飛出去！”
    “第二，”他的聲音壓得更低，“讓‘禿鷲’回來。別管西區那幾個不長眼的幫派了。告訴他，我這裏有個更有趣的獵物。一個會使用高科技裝備的獨行俠。把目標的體貌特征、那台無人機的數據，全部發給他。我要他……活捉這個人。我要親自看看，他的骨頭是不是也像他的裝備一樣硬。”
    “是！蛇哥！”
    通訊頻道裏，響起一片肅然的應答聲。
    聽到“禿鷲”這個名字，林蔚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連呼吸都停滯了。
    陳默注意到了她的異常，皺眉問道：“‘禿鷲’是誰？”
    林蔚的嘴唇有些哆嗦，她像是想起了什麽極為恐怖的事情：“他……他是黑蛇手下最可怕的王牌，一個真正的怪物。他不是打手，不是頭目，他是一個……獵人。”
    她努力平複著自己的情緒，斷斷續續地解釋道：“沒人知道他的真名。他就像一隻真正的禿鷲，專門負責為黑蛇清除最棘手的目標。他追蹤能力極強，據說能在廢土上根據最微小的痕跡，追蹤一個人三天三夜。而且他極其殘忍，所有落在他手裏的目標，都……都生不如死。一年前，城西最大的‘狂沙幫’幫主，就是被他一個人追殺，最後屍體被吊在幫派門口的風滾草架子上，身上沒有一塊好肉……”
    陳默的眼神也變得銳利起來。
    他不怕硬碰硬的敵人，但這種經驗豐富的、野獸般的追蹤者，才是廢土上最難纏的對手。
    黑蛇的反應，比他預想的還要快，還要狠。他不僅要封鎖磐石城，還要派出一個頂級的獵手來反向追捕他們。
    “我們還有多少時間到三號中繼塔？”林蔚焦急地問道。
    陳默看了一眼導航地圖，沉聲道：“以現在的速度，還有二十分鍾。但我們的行蹤，可能已經暴露了。”
    他的話音未落，車載雷達係統突然發出一陣急促的警報聲！
    “警告！偵測到大量高速移動生物體，正在從前方靠近！數量超過三百！預計三十秒後接觸！”
    陳默立刻將前方的視野放大。在“沙狐”強大的夜視係統下，遠處地平線上，出現了一片黑壓壓的、如同潮水般湧來的陰影！
    那是一群廢土上最令人聞風喪膽的生物——“腐屍鬣狗”。
    這些生物是戰前鬣狗的變異體，它們保留了鬣狗的群體習性和驚人的耐力，但體型更大，性情更殘暴，而且因為長期以輻射區的腐屍為食，它們的撕咬帶有劇毒。更可怕的是，它們對聲音和光亮極為敏感，“沙狐”高速行駛產生的動靜，顯然已經將附近最大的一支族群吸引了過來。
    “坐穩了！”陳默低吼一聲，沒有絲毫減速，反而將“沙狐”的動力輸出推到了極限！
    “嗡——”
    強烈的電流聲中，突擊車像一支離弦之箭，速度再次飆升。麵對這種規模的獸潮，任何減速或纏鬥都意味著死亡。唯一的生路，就是用絕對的速度，在它們完成合圍之前，衝過去！
    林蔚死死地抓住扶手，顛簸中，她能清晰地看到，那些腐屍鬣狗從四麵八方包抄而來。它們奔跑時姿勢醜陋，四肢著地，但速度快得驚人。一雙雙在黑暗中閃爍著慘綠色光芒的眼睛，構成了一片令人頭皮發麻的星海。
    “吼！”
    最快的一隻腐屍鬣狗已經追到了車身側麵，它猛地躍起，張開布滿粘液和獠牙的巨口，狠狠地咬向了車窗！
    “砰！”
    一聲悶響。車窗玻璃上瞬間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紋，但竟然沒有碎裂！那隻鬣狗被巨大的衝擊力撞得頭昏腦漲，翻滾著摔了出去。
    “防彈玻璃，摻了金剛砂陶瓷複合層。”陳默頭也不回地解釋了一句，同時雙手在方向盤上做出了一係列眼花繚亂的微操，險之又險地避開了一塊擋路的巨大岩石。
    越來越多的腐屍鬣狗圍了上來，它們用爪子瘋狂地抓撓著車身，用頭顱撞擊著底盤，發出一陣陣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整輛“沙狐”，就像是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隨時可能被吞噬。
    林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甚至能透過龜裂的車窗，看到那些怪物貪婪而瘋狂的眼神。
    “這樣下去不行！它們會把我們的輪胎咬爆的！”林蔚喊道。
    “它們沒那個機會。”陳默的表情依舊冷靜得可怕。他按下了中控台上的一個按鈕。
    “嗡——”
    一股無形的脈衝以“沙狐”為中心瞬間擴散開來。
    緊接著，整輛車的車身表麵，亮起了一層淡藍色的電弧網！
    “滋啦啦——”
    那些正攀附在車身上的腐屍鬣狗，瞬間如同遭到了高壓電擊，渾身劇烈抽搐，慘叫著被彈飛出去，身上冒起陣陣焦臭的青煙。
    “高壓脈衝防禦係統，BETA版，看來效果不錯。”陳默甚至還有心情對自己的作品進行評估。
    電弧網的出現，為他們清出了一片短暫的安全空間。“沙狐”抓住這個機會，猛地加速，從包圍圈最薄弱的一點，硬生生地衝了出去！
    他們將獸潮甩在了身後，但那些鬣狗依然在後麵窮追不舍，發出陣陣不甘的嘶吼。
    又經過了五分鍾驚心動魄的追逐，陳默駕駛著“沙狐”衝上了一道陡峭的山脊。在山脊的另一側，是一道深邃的峽穀，而那些腐屍鬣狗因為慣性，紛紛失足摔下了懸崖。
    危機，暫時解除了。
    陳默將傷痕累累的“沙狐”停在山脊頂端。他關閉了引擎，世界瞬間安靜下來，隻剩下廢土夜晚的冷風在呼嘯。
    林蔚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後背早已被冷汗濕透。剛才的經曆，比麵對黑蛇的槍口還要刺激。
    “我們……安全了？”她問道。
    “暫時。”陳默的目光，卻望向了遠方。
    順著他的視線，林蔚也看了過去。
    在地平線的盡頭，一座巨大而孤寂的黑影，輪廓分明地矗立在星空之下。它像一具遠古巨人的骨架，由無數鋼鐵桁架構成，直插雲霄。塔頂上，一點微弱的紅色信號燈，在黑暗中固執地閃爍著，如同風暴來臨前最後的警告。
    那就是他們的目的地——三號信號中繼塔。
    “我們到了。”陳默重新啟動了車輛，緩緩向那座巨塔駛去。
    風暴的中心，就在眼前。而那個名為“禿鷲”的獵人，以及黑蛇布下的天羅地網，正像烏雲一樣，從他們身後，從磐石城的方向，滾滾而來。
    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反擊的序幕已經拉開，而現在，他們即將踏上真正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