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狐”突擊車在距離那座鋼鐵巨人約一公裏的地方停了下來，引擎的嗡鳴聲消散在蕭瑟的夜風中。
    眼前，就是三號信號中繼塔。
    它比在遠處看到的更加雄偉，也更加破敗。這座前文明時代的造物，如同一尊被歲月遺忘的神祇骸骨，沉默地矗立在荒蕪大地上。數百米高的鋼鐵桁架結構在星光下泛著冰冷的金屬光澤，無數線纜像幹枯的藤蔓一樣垂落，隨著寒風輕輕搖擺，發出“哢嗒、哢噠”的輕響，像是巨獸無意識的囈語。塔頂那盞微弱的紅色警示燈，是它唯一還在跳動的心髒，孤獨地閃爍著，仿佛在向這個早已死亡的世界訴說著什麽。
    “幽靈，啟動偵察模式。”
    陳默的聲音打破了車內的寂靜。隨著他一聲令下，一道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黑色魅影從車頂無聲地滑出，正是“幽靈”無人機。它的光學迷彩係統完美地模擬著周圍的環境，悄無聲息地向著中繼塔的基座飛去。
    分屏上，無人機傳回的實時畫麵清晰地呈現在兩人麵前。高清熱成像與夜視畫麵交替切換，將塔基周圍的一切細節都暴露無遺。
    “沒有生命信號，沒有活動的能量源。”林蔚緊盯著數據，眉頭微蹙，“太安靜了，安靜得有些不正常。這種地方，按理說應該是拾荒者或者變異生物最喜歡盤踞的巢穴。”
    陳默沒有說話，隻是操控著“幽靈”繞著塔基飛行了一圈。畫麵顯示，塔的主入口被一扇厚重的、從內部鎖死的防爆門牢牢封住，上麵布滿了鏽跡和風化的塵土，顯然已經很多年沒有人動過了。周圍散落著一些廢棄的車輛殘骸和幾個早已風幹的帳篷，證明這裏曾經有過訪客，但他們最終都離開了，或者……永遠地留下了。
    “看那邊。”陳默將畫麵放大，鎖定在塔基的側麵。在一堆坍塌的建築廢料和扭曲的鋼筋後麵，有一個不起眼的黑色方口，看起來像是一個大型的通風管道，隻是外部的防護格柵已經不知所蹤。
    “維修通道或者通風係統的主出口。”陳默立刻做出了判斷，“這是我們進去的唯一機會。但就像你說的，這裏太安靜了。要麽，裏麵的東西把所有想進去的都清理幹淨了；要麽，它本身就是一個陷阱。”
    “我們別無選擇。”林蔚的眼神堅定，“黑蛇的天羅地網正在收緊，‘禿鷲’隨時可能追上來。這裏是我們唯一的破局點。”
    “那就準備進去吧。”陳默關閉了偵察畫麵，開始檢查自己的裝備。他將戰術步槍的彈匣換滿，又在腰間多掛了兩個EMP手雷和幾個高能閃光彈。
    “把這個帶上。”他遞給林蔚一把小巧的電擊手槍和兩個備用能源匣，“口徑小，但瞬間電壓足夠讓一頭變異犀牛癱瘓五秒。非致命，但有效。記住，不到萬不得已，不要開槍，聲音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林蔚接過手槍，熟練地別在腰後。經過了這一路的驚險，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坐在辦公室裏的網絡工程師了。她的眼神裏，多了一絲屬於這片廢土的堅韌與警惕。
    兩人下了車，陳默啟動了“沙狐”的偽裝網和警戒模式，這台強大的突擊車隨即像變色龍一樣，緩緩融入了周圍的岩石陰影中，變成了一塊毫不起眼的巨大岩石。
    夜風卷起沙塵，吹打在臉上，帶著一絲刺骨的寒意。兩人一前一後，借助著地形的掩護，迅速而悄無聲息地接近了那座寂靜的巨塔。
    通風口的入口處，堆積著厚厚的塵土和一些動物的骸骨。陳默用戰術手電照了一下，裏麵黑得深不見底，一股混合著鐵鏽、黴菌和塵埃的陳腐氣味撲麵而來。
    “跟緊我。”陳默低聲說了一句，率先彎腰鑽了進去。林蔚緊隨其後。
    管道內部狹窄而壓抑，隻能容納一人彎腰前行。腳下是冰冷的金屬，每一步都會帶起輕微的回聲，在這死寂的環境中被無限放大。陳默走在前麵，手中的戰術手電光柱如同一柄利劍，劃破了前方凝固的黑暗。
    走了大約五十米，前方出現了一道垂直的維修梯。陳默用手電上下照了照，梯子還算穩固，一直通向未知的上方。
    “看來我們要爬上去了。”
    這段攀爬對陳默來說不算什麽，但對林蔚卻是個不小的考驗。她咬著牙，努力跟上陳默的節奏，冰冷的金屬梯子硌得她手心生疼。
    四周是絕對的黑暗和寂靜，隻有他們自己的呼吸聲和攀爬時金屬的摩擦聲。這種環境，極易讓人產生幽閉恐懼。
    就在這時，頭頂上方突然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怪異聲響，仿佛有無數細小的爪子在金屬上刮擦。
    陳默立刻停下動作，打了個手勢讓林蔚也停住。他關閉了手電，整個空間瞬間被黑暗吞噬。
    那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密集。林蔚屏住呼吸，心髒幾乎跳到了嗓子眼。她能感覺到，有東西正在從上方順著牆壁飛快地爬下來，而且數量極多。
    陳默從戰術背心上取下一根冷光棒，猛地用力一折。
    “啪！”
    一聲輕響，幽綠色的光芒瞬間照亮了他們周圍的空間。
    就在光芒亮起的一刹那，林蔚看清了那些東西的真麵目，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那是一種體型堪比家貓的變異蜘蛛，通體覆蓋著金屬質感的甲殼，八條腿如同鋒利的鐮刀，複眼在冷光下閃爍著幽綠的光芒。它們正密密麻麻地布滿了他們頭頂的牆壁和天花板，形成了一張由怪物構成的天幕！
    “鋼甲蛛！”林蔚壓低聲音驚呼道，“它們的毒液有強烈的神經麻痹效果！”
    在冷光棒亮起的同時，那些鋼甲蛛仿佛受到了刺激，發出一陣尖銳的嘶鳴，潮水般地向他們湧來！
    “別動！”陳默低喝一聲，不退反進，反而向上又爬了兩格，擋在了林蔚身前。他沒有使用槍械，而是從腰間拔出了一支噴火器。這並非軍用武器，更像是一個由高壓氣罐和噴嘴組成的簡易工具。
    “呼——”
    一道橘紅色的火龍從噴嘴中咆哮而出，瞬間席卷了上方的蛛群。高溫火焰之下，那些堅硬的甲殼發出了“劈啪”的爆響，變異蜘蛛們在慘叫中紛紛化作焦炭，如下雨般墜落下來。空氣中立刻彌漫開一股令人作嘔的蛋白質燒焦的氣味。
    火光隻持續了短短幾秒，陳默就果斷地停止了噴射。火焰過後，上方的蛛群出現了一片真空地帶。
    “走！”
    他沒有戀戰，拉著林蔚飛快地向上攀爬，迅速通過了剛才被火焰清理過的區域。殘餘的鋼甲蛛似乎被火焰嚇破了膽，畏縮在角落裏，不敢再追擊。
    又向上爬了十幾層樓的高度，他們終於看到了一個出口。陳默率先爬了出去，警惕地觀察了一下四周。
    這裏似乎是中繼塔的某個設備層。巨大的、早已停止運轉的機器像沉睡的巨獸般排列著，上麵覆蓋著厚厚的灰塵。空氣中懸浮的塵埃在手電光中飛舞，像是一群迷路的螢火蟲。
    “安全。”陳默向林蔚伸出手，將她拉了上來。
    林蔚的臉色還有些蒼白，她靠在冰冷的機器上，大口喘著氣：“謝謝……我以為死定了。”
    “廢土上，任何廢棄的建築都是狩獵場，我們隻是誤入了別人的領地。”陳默平靜地說道，仿佛剛才的遭遇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看了一眼戰術終端上的樓層示意圖，“我們現在在十五層，主控室在頂層，也就是第七十二層。電梯早就沒電了，我們隻能走安全通道。”
    接下來的路程，變成了一場漫長而枯燥的跋涉。他們穿過一個又一個布滿灰塵的設備間，攀登著一段又一段沒有盡頭的樓梯。這座塔就像一個垂直的迷宮，每一層都相似卻又有所不同。有的樓層堆滿了廢棄的服務器機櫃，有的樓層則是員工的休息區，還能看到打翻的咖啡杯和散落的紙張，時間仿佛在這裏被定格在了災難發生的那一刻。
    在這死寂的攀登中，陳默始終保持著最高警惕。他的“幽靈”無人機早已被釋放出去，如同一個真正的幽靈，在他們前行的路線上進行著無聲的偵察，確保沒有潛藏的威脅。
    終於，在耗費了將近一個小時後，他們踏上了通往第七十二層的最後一段階梯。一扇標有“MAIN CONTROL ROOM”（主控室）的沉重金屬門，出現在他們麵前。
    門的電子鎖早已失效。陳默沒有費力去破解，而是直接在門軸的薄弱處安裝了兩個微型定向炸藥。
    “捂住耳朵。”
    “轟！轟！”
    兩聲沉悶的爆響，金屬門應聲向內倒去。
    一股更加濃鬱的塵埃氣息撲麵而來。陳默端著槍，第一個衝了進去，戰術手電的光芒迅速掃過整個房間。
    主控室是一個巨大的環形空間。弧形的牆壁上，是一整麵牆的巨大屏幕，此刻一片漆黑，如同深淵的巨眼。房間中央，是一圈圈環形排列的控製台，上麵布滿了各種按鈕、開關和已經黯淡下去的觸摸屏。這裏曾是這座塔的大腦，是信息洪流的樞紐，而現在，隻剩下一片死寂。
    “安全。”陳默確認沒有危險後，對身後的林蔚說道。
    林蔚走了進來，當她看到眼前這片技術墳場時，眼中非但沒有失望，反而亮起了興奮的光芒，就像一位考古學家發現了傳說中的古代遺跡。
    “太……太壯觀了。”她撫摸著冰冷的控製台，喃喃自語，“這都是前文明時代的頂級設備，雖然老舊，但底子還在。隻要能給它供電……”
    “輔助動力單元（APU）應該在下一層，設備維護區。”陳默指了指地板上的一塊金屬蓋板，“我去把它啟動。你在這裏，想辦法把‘潘多拉’接入主係統，做好數據廣播的準備。”
    “明白。”林蔚立刻從背包裏拿出自己的便攜式終端，開始連接主控台的物理接口。她就像一位即將喚醒巨龍的魔法師，眼中充滿了自信和專注。
    陳默則撬開地上的蓋板，順著梯子下到了下方的維護區。
    維護區比主控室要雜亂得多，到處都是裸露的線纜和管道。他很快就找到了那個巨大的輔助動力單元，它像一顆鋼鐵心髒，靜靜地待在房間的角落。
    檢查結果並不樂觀。APU的主供電模塊被燒毀了，備用模塊也因為老化而失效。但陳默並沒有放棄，他的目光在房間裏掃視，很快鎖定了一旁的一台大型環境循環機的備用電源。型號不同，但核心的能量轉換芯片是通用的。
    拆卸、改造、接線……陳默的動作精準而高效，像一個精密的手術醫生。火花不時地從接線處冒出，但他毫不在意。
    就在陳默專注於修複工作時，待在主控室的林蔚，也取得了進展。她成功地用自己的終端，繞過了係統的底層鎖定，獲得了部分控製權限。她點亮了其中一塊小的監視屏，開始調閱中繼塔的日誌數據。
    她本意是想了解塔的運行狀態，但很快，她就發現了一些不對勁的東西。
    在係統日誌的最後，災難發生前，有一段被加密的、反複發送的音頻記錄。憑借超凡的技術，林蔚很快解開了這層簡單的加密。
    一段沙啞、絕望的男聲從她的終端揚聲器裏傳了出來，在這空曠死寂的主控室裏顯得格外詭異。
    “……警告，警告。‘天啟’協議失控，‘淨化者’已激活。它們不是來救我們的……它們是來清除一切的！重複，清除一切！不要相信任何官方通訊，逃！能逃多遠……”
    聲音在這裏戛然而止，被一陣劇烈的爆炸聲和電流聲所取代。
    林蔚的心猛地一沉。“天啟”協議？“淨化者”？這都是她聞所未聞的名詞。這段來自過去的絕望警告，似乎揭開了世界毀滅真相的一角，充滿了不祥的意味。
    就在她心神不寧之際，下方的維護區傳來一陣低沉的轟鳴聲！
    “嗡——”
    緊接著，整個主控室的應急燈光瞬間亮起，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機器發出了“滴滴”的輕響，那些漆黑的巨大屏幕也開始閃爍，雖然大部分都顯示著錯誤代碼，但這座沉睡的巨塔，確確實實地……蘇醒了！
    陳默從下方爬了上來，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搞定了，輔助電力最多能維持三十分鍾，足夠我們用了。”
    “陳默，你看這個……”林蔚正想把剛才的發現告訴他。
    但就在此時，陳默的臉色驟然一變。他猛地抬起頭，不是看向林蔚，而是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怎麽了？”林蔚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
    陳默沒有回答，他迅速走到控製台前，將一直懸停在塔外的“幽靈”無人機的監控視角調到了主屏幕上。
    畫麵中，廢土依舊沉寂。但當陳默將鏡頭拉遠，對準他們來時的方向時，一個孤單的身影，出現在了地平線上。
    那個人沒有駕駛任何車輛，就那樣徒步走在荒原上。他的速度並不快，但每一步都沉穩有力，帶著一種獨特的、與這片土地融為一體的節奏。他就像一匹在自己領地裏巡視的孤狼，充滿了耐心與致命的危險。
    盡管距離還很遠，但通過無人機的高倍率鏡頭，他們能清晰地看到，那人停下了腳步，抬頭望向了他們所在的方向。仿佛他能感覺到，有兩雙眼睛正在高塔之上注視著他。
    他從背後取下一具造型奇特的望遠鏡，朝塔頂看了一眼。然後，他放下了望遠鏡，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無聲的、獵人發現獵物時的殘酷微笑。
    他開始加速，整個人如同一道貼著地麵的鬼影，朝著中繼塔飛速掠來。
    “是‘禿鷲’。”陳默的聲音冰冷而凝重，“他找到我們了。”
    林蔚的心瞬間沉到了穀底。她知道這意味著什麽。這個黑蛇手下最可怕的獵人，已經鎖定了他們。
    “快！上傳數據！”陳默低吼道，“他從塔底爬上來，至少需要十分鍾。這是我們唯一的時間！”
    林蔚立刻回過神來，雙手在鍵盤上化作一片殘影。她將“潘多拉”數據棒接入主係統，龐大的數據流開始湧向中繼塔的核心處理器。
    控製室外，巨大的拋物麵天線開始緩緩轉動，發出“嘎吱嘎吱”的、令人牙酸的聲響，對準了磐石城的方向。
    “上傳開始！預計需要八分鍾！”林蔚報告道，她的額頭上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八分鍾。
    在平時，隻是喝杯水的功夫。但在此刻，卻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
    陳默沒有待在原地。他迅速調出了中繼塔的內部結構圖，在戰術平板上飛快地標注著什麽。他的眼神銳利如刀，大腦在高速運轉。逃跑已經不可能了，唯一的生路，就是在這裏，在這座鋼鐵叢林裏，反客為主！
    獵人已經到來。
    而他，要把自己變成比獵人更可怕的陷阱。
    “林蔚，保護好你自己，無論聽到什麽都不要出來。”陳默最後看了一眼屏幕上那個飛速逼近的黑點，抓起戰術步槍，轉身衝出了主控室。
    “在我回來之前，把‘潘多拉’……傳遍整個磐石城。”
    他的身影，消失在通往下方樓層的黑暗樓梯間中。
    空曠的主控室裏，隻剩下林蔚急促的呼吸聲，和數據上傳時，設備發出的單調蜂鳴。
    風暴，已至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