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在陳默縱身一躍的刹那，被拉伸成了慢動作。
    他的身體在空中劃出一道決絕的拋物線。下方，是由數百台淨化者組成的、閃爍著猩紅電子眼的鋼鐵海洋。它們冰冷的金屬外殼，匯聚成一片死亡的礁石，等待著將他摔得粉身碎骨。
    機房外，林蔚通過牆角的終端屏幕，看到了這瘋狂的一幕。她的瞳孔猛地收縮，心髒幾乎要從喉嚨裏跳出來，一聲不成聲的驚叫卡在嘴邊。
    自殺？
    不。
    陳默不是會選擇自殺的人。
    就在她大腦一片空白的瞬間，她看清了陳默的目標。
    他跳向的，不是堅硬的地麵，也不是淨化者之間狹窄的縫隙。他的落點，是那兩台率先衝進來、體型最為高大、此刻正處於軍團最中心位置的黑色“監督者”！
    “轟！！！”
    一聲沉悶的巨響。
    陳默的身體，以一個經過精確計算的角度，狠狠地砸在了一台監督者的肩部裝甲上！
    將近一百公斤的體重，加上十米高空墜落的恐怖動能，其衝擊力不亞於一發小口徑炮彈。
    那台監督者的肩部關節，在一陣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中，向內塌陷了下去！它龐大的身軀猛地一沉，失去了平衡，連帶著撞向了身邊的同伴。
    “警報！B01號機體遭受物理衝擊！平衡模塊損壞！”
    冰冷的電子警告音在淨化者的內部頻道中響起，造成了一瞬間的指令混亂。
    而陳默，借助著這股巨大的反作用力，以及監督者身上複雜的裝甲結構作為落腳點，一個靈巧的翻身，穩穩地落在了它的背後。他像一個頂級的衝浪手，駕馭著一頭失控的鋼鐵巨獸，瞬間衝入了這片怒濤的中心！
    他成功地將自己，變成了風暴眼。
    這一刻，所有淨化者的邏輯程序都陷入了短暫的衝突。
    最高指令是“清除未授權生命體”。
    但那個生命體，此刻正處於它們的“王”——擁有更高指揮權限的監督者身上。
    友軍誤傷豁免協議，與最高清除指令，產生了零點零一秒的邏輯悖論。
    對於機器來說，這是可以忽略不計的計算延遲。
    但對於陳默來說，這就是生與死的界限！
    “吼！”
    陳默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不是為了威懾，而是為了將胸中的鬱氣和壓力全部釋放出去！他沒有片刻停留，手中的軍刀反握，對準了腳下監督者頸部脆弱的散熱格柵，狠狠地捅了進去！
    “噗嗤！”
    軍刀攪碎了內部的冷卻風扇和線路。
    “滋啦啦——！”
    藍色的電弧從監督者的脖頸間噴湧而出，它的電子眼瘋狂閃爍了幾下，隨即徹底黯淡。這台精英級的戰爭機器，就這麽憋屈地變成了一座無法動彈的鋼鐵雕像。
    “目標已固定！開火！開火！”
    另一台監督者最先從邏輯衝突中反應過來，它發出了新的指令。
    周圍的淨化者立刻抬起了手臂，槍口對準了陳默。
    但已經太晚了。
    陳默以那台報廢的監督者為中心，展開了他血腥的舞蹈。
    他利用淨化者們密不透風的陣型，將它們變成自己的掩體和跳板。他從一台淨化者的肩膀躍到另一台的頭頂，手中的突擊步氣槍口不斷噴出短促而致命的火舌。
    他射擊的目標，不是它們堅固的軀幹，而是關節、是傳感器、是武器係統的外露線路！
    “噠噠！”
    子彈打斷了一台淨化者的手臂，它手中的等離子槍失控開火，轟在了旁邊同伴的胸口。
    “砰！”
    他一腳踹飛一台淨化者的頭部，使其視覺係統失靈，在原地瘋狂轉圈，撞倒了一片。
    他就像一個幽靈，在鋼鐵叢林中快速穿梭，每一次閃現，都伴隨著一台淨化者的癱瘓或失控。他將混亂，如同病毒一般，在這支紀律嚴明的機械軍團中迅速擴散開來！
    “瘋子……真是個瘋子……”
    機房外，林蔚喃喃自語。她終於明白了陳默的計劃——他用自己做誘餌，將最危險的遠程火力壓製，變成了對他最有利的近身混戰！他將敵人最大的優勢“數量”，變成了它們最大的劣勢“擁擠”！
    恐懼，在這一刻從林蔚的心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滾燙的戰栗。
    她不能再看著了！
    陳默為她創造了機會，現在，輪到她了！
    “來吧，鐵皮罐頭們！”她的眼神變得銳利如刀，十指重新在虛擬鍵盤上飛舞，“讓你們見識一下，什麽叫真正的‘係統崩潰’！”
    她的個人終端，如同一根毒刺，再次狠狠紮進了諾亞塔AI的神經網絡。
    這一次，她的目標不再是整座塔的宏觀控製係統，而是更加具體、更加精密的——淨化者軍團的作戰網絡！
    中央AI立刻察覺到了她的意圖，一道道由代碼組成的防火牆拔地而起，試圖將她攔截在作戰網絡之外。
    “想攔住我？晚了！”
    林蔚冷笑一聲。在剛才召喚淨化者軍團的時候，她就已經在最高指令中，夾帶了一段屬於她自己的、如同特洛伊木馬般的“幽靈”數據包。
    現在，隨著陳默在機房內製造的物理混亂，導致淨化者內部網絡數據交換量激增，這個“木馬”被激活了！
    她的眼前，瞬間浮現出一個由無數節點和光線構成的戰場。每一個光點，都代表著一台淨化者。而其中，兩個最亮的、擁有指揮權限的黑色光點，就是剩下的那台監督者。
    擒賊先擒王！
    她的所有計算力，如同一支利箭，直指其中一台監督者的核心控製模塊！
    “給我……斷開連接！”
    機房內。
    陳默的壓力越來越大。
    淨化者軍團在最初的混亂後，已經開始重新組織。它們放棄了效率低下的遠程射擊，轉而用身體和機械臂，試圖將他的活動空間不斷壓縮。
    他就像陷入流沙的旅人，四周的鋼鐵牆壁正在緩緩向他合攏。
    就在他即將被兩台淨化者前後夾擊的瞬間，他正前方的敵人，動作猛地一僵。它猩紅的電子眼，閃爍了一下，變成了代表“離線”的藍色。
    陳默的戰鬥直覺讓他沒有絲毫猶豫，立刻踩著這台“離線”的淨化者，高高躍起，躲過了身後致命的擒抱。
    緊接著，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
    那台“離線”的淨化者，在停頓了半秒之後，突然轉身，將手中的高頻震動粒子刀，狠狠地捅進了身後同伴的胸口！
    友軍攻擊！
    “嘩——”
    整個淨化者軍團的陣型，出現了肉眼可見的騷動和混亂。
    陳默知道，是林蔚！
    是她在數據層麵，為他遞出了一把最鋒利的刀！
    “幹得漂亮！”
    他大吼一聲，精神為之一振。他不再是被動地躲閃和反擊，而是開始主動配合林蔚的“點名”。
    他看到哪一台淨化者的動作出現遲滯，就立刻將它作為突破口。
    他發現哪片區域的淨化者陣型開始混亂，就立刻衝向那裏，將混亂進一步擴大！
    機備外。
    林蔚的臉色已經蒼白如紙，精神的高度集中讓她的大腦嗡嗡作響。
    成功了！她成功地汙染了一台淨化者的敵我識別模塊，讓它變成了自己的“友軍”。
    但這隻是開始。
    中央AI的反應快得驚人。它立刻開始試圖隔離那台被汙染的淨化者，並用海量的數據流衝刷林蔚的入侵路徑，想要將她踢出去。
    “想得美！”
    林蔚咬著牙，將自己的意識與代碼融為一體。她不再滿足於製造混亂，而是開始執行一個更加大膽的計劃。
    她放棄了對普通淨化者的幹擾，將所有的計算力，全部集中到了那台僅存的、正在發號施令的監督者身上！
    她要奪取這支軍團的最高指揮權！
    這是一場豪賭。一旦失敗，她就會被AI徹底鎖定位置，甚至可能導致個人終端被燒毀。
    但如果成功……
    她的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座由無數密碼鎖和數據陷阱構成的巨大堡壘。她像一個最頂尖的竊賊，繞過一道道防禦，破解一層層加密，瘋狂地衝向堡壘的核心。
    “權限認證……失敗！”
    “邏輯炸彈……繞過！”
    “數據追蹤……切斷！”
    屏幕上的代碼滾動速度已經超越了人眼能夠捕捉的極限。
    終於，她抵達了核心。
    【指揮官權限模塊B02】
    【強製覆蓋指令：……】
    她的手指懸停在虛擬鍵盤上，深吸一口氣，然後狠狠敲下！
    【新指令：清除協議目標修正】
    【首要清除目標：壓力感應炸彈型號C47B】
    【坐標：F60中央服務器機房東北角通風管道】
    【執行！最高優先級！】
    機房內，戰局已經進入了白熱化。
    陳默的體力消耗極大，手臂上被飛濺的金屬碎片劃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鮮血染紅了半邊袖子。但他眼中的戰意，卻愈發熾烈。
    他與林蔚的配合，已經達到了一種天人合一的境界。
    他負責吸引火力，製造物理上的混亂。
    林蔚負責在數據層麵癱瘓敵人，為他創造機會。
    劍與盾，光與影，在這一刻完美交融。
    就在這時，那台僅存的、一直在指揮戰鬥的黑色監督者，突然停下了所有的動作。它猩紅的電子眼，轉向了高架通道的另一端——那個被陳默用消防凝膠覆蓋的通風口。
    緊接著，它發出了一個讓所有淨化者都無法理解的指令。
    “清除首要目標！”
    一聲令下，超過一半的淨化者，突然放棄了對陳默的圍剿，轉身，抬起槍口，對準了那個通風口！
    “轟轟轟轟——！！！”
    上百道等離子光束，如同密集的暴雨，瞬間覆蓋了那個區域！
    狂暴的能量，將通風口的金屬柵欄、周圍的牆壁、甚至陳默用來覆蓋炸彈的消防凝膠，都在一瞬間徹底蒸發、氣化！
    而那枚小巧的壓力感應炸彈，連帶著它的引爆機製，甚至來不及發出一絲聲響，就在這飽和式的火力覆蓋下，被分解成了最基本的粒子。
    退路……被打開了！
    陳默看著這一幕，眼中閃過一絲震撼，隨即被狂喜所取代。
    他知道，這是林蔚的手筆！她不僅解除了炸彈，還用這種匪夷所思的方式，為他清空了通往出口的道路！
    “走！”
    一個無聲的信號，在他和林蔚之間傳遞。
    陳默不再戀戰，用盡最後的氣力，猛地將腳下的一台淨化者踹向身後追來的敵人，借力向著通風口的方向衝去。
    剩下的淨化者立刻反應過來，調轉槍口，重新鎖定陳默。
    但已經遲了。
    剛才那輪齊射，為他清出了一條長達十米的真空地帶。
    陳默的身影，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衝過這片死亡地帶，在牆壁上猛地一踏，改變方向，精準地躍進了那個被炸得麵目全非的、巨大而漆黑的洞口！
    他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
    因為他知道，林蔚會跟上。
    就在他消失在洞口的下一秒，林蔚猛地從牆角的終端處拔出了自己的設備，用盡全身的力氣，向著機房大門衝去。
    她知道，留給她的時間隻有不到三秒。三秒之後，那些失去目標的淨化者，就會將她鎖定為唯一的敵人。
    她衝進機房，腳下是被打得千瘡百孔的地麵和淨化者的殘骸。刺鼻的焦糊味和臭氧味嗆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她看到了那個洞口，也看到了正從洞口中伸出來的一隻、沾滿了血汙和油漬的手。
    是陳默的手。
    她沒有絲毫猶豫，將自己的手交了出去。
    陳默用力一拉，一股巨大的力量傳來，將她整個人都拽進了黑暗的通風管道之中。
    就在她雙腳離開地麵的瞬間，數十道等離子光束擦著她的腳跟飛過，將她們身後的地麵轟出了一片熔融的坑洞。
    “轟隆隆……”
    整支淨化者軍團，如同憤怒的潮水，湧到了通風管道的入口處，卻因為體型巨大而無法進入，隻能徒勞地對著黑洞洞的入口瘋狂射擊，發出不甘的咆哮。
    通風管道內，一片死寂。
    隻有外麵傳來的、逐漸減弱的射擊聲，以及兩人劇烈的喘息聲。
    黑暗，冰冷，狹窄。
    但對於剛剛從地獄中逃出來的兩人來說，這裏卻是最安全的天堂。
    林蔚靠在冰冷的金屬管壁上，精神的透支讓她連一根手指都不想動。她的身體還在因為後怕和激動而微微顫抖。
    陳默的情況更糟。他背靠著另一側，正在處理手臂上的傷口。他撕下衣服的一角，草草地包紮起來，動作熟練，仿佛已經做過無數次。黑暗中，林蔚能聞到一股濃鬱的血腥味。
    “你……”林蔚想說些什麽，卻發現自己的聲音無比沙啞。
    “我沒事。”陳默的聲音很平靜，但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疲憊，“你做得很好。比我預想的，還要好。”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誇讚她。
    林蔚的心頭，湧上一股暖流，驅散了身體的寒冷和精神的疲憊。她不是拖累，她是他的戰友。
    “我們……成功了。”她輕聲說，像是在確認一個夢境。
    “嗯。”陳默從懷中掏出那兩把鑰匙。
    一把是刻著“A”的銀色鑰匙，充滿了科技感。
    另一把是刻著“B”的黃銅鑰匙，沾染著禿鷲的血和陳默的汗，帶著一種野蠻的質感。
    兩把鑰匙在黑暗中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仿佛兩枚勳章。
    他們贏了，但戰鬥還遠未結束。
    “接下來呢？”林蔚問，“我們有兩把鑰匙了，第三把在哪裏？”
    “我不知道。”陳默坦言，“‘雨燕’計劃的核心資料裏，隻提到了三把密鑰，但沒有指明具體的位置。隻知道它們分別由諾亞塔最強的三個‘守衛’保管。禿鷲是其中之一。”
    “守衛……”林蔚咀嚼著這個詞，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麽，猛地坐直了身體。
    “等等！”她掙紮著打開自己的個人終端，屏幕的微光照亮了她蒼白的臉，“剛才……就在我覆蓋監督者權限的最後關頭，為了突破AI的最終防火牆，我下載了一小段它的係統日誌作為跳板……我看看……”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動，調出了一堆亂碼般的數據。
    “找到了！”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和驚恐。
    “在六十層淨化者出動日誌的前一條，有一份來自五十層的、加密等級極高的設備維護報告。報告的內容，是為一個代號為‘地獄犬’（Cerberus）的生物實驗體，更換營養液和神經抑製劑。”
    “地獄犬？”陳默皺起了眉頭。
    “是的！”林蔚的臉色越發難看，“而這份報告的附件裏，提到了一項特殊的能量源讀數檢測……那個讀數的波動頻譜，和我之前分析密鑰A時記錄下的數據，有百分之九十八的相似度！”
    陳默的眼神瞬間變得凝重起來。
    一切都聯係起來了。
    諾亞塔第五十層。
    根據他掌握的資料，那裏是整座塔最臭名昭著的區域——生物工程實驗室。一個進行著無數禁忌實驗，創造出無數怪物的地方。
    而第三把鑰匙，就在那裏。
    由一個代號為“地獄犬”的、不知道是什麽鬼東西的生物兵器，看守著。
    這一次的敵人，不再是冰冷的機器，也不是貪婪的傭兵。
    而是一個真正的，活生生的……怪物。
    陳默看了一眼手中的兩把鑰匙，又看了一眼黑暗中林蔚那張因恐懼而更顯堅毅的臉。
    他知道，從七十二層到六十層，隻是這場地獄之旅的開胃菜。
    真正的“十二層地獄”，從第五十層，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