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寒雪探蹤捕餘孽,惡親臨門起暗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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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北的清晨總裹著化不開的寒氣。天剛蒙蒙亮,將軍府院子裏的積雪已沒過腳踝,昨夜的風將屋簷下的冰棱吹得更尖,像一柄柄懸著的冷劍,映著初升的微光,泛著刺目的白。黃玉卿推開窗時,指尖剛觸到冰涼的窗欞,就聽見院外傳來 “吱呀” 一聲 —— 是負責灑掃的老仆正推著獨輪車,車上堆著半融的雪,車輪碾過雪地,留下兩道深溝,像極了她此刻心頭的褶皺。
    “夫人,該用早膳了。” 貼身侍女青禾端著銅盆進來,熱水冒著白霧,在冷空氣中很快凝成細小的水珠,落在青禾的鬢角。黃玉卿接過帕子擦手,目光卻落在桌案上那本攤開的錢莊賬冊上 —— 昨夜王監理離去後,她連夜核對了金庫的庫存,暗室的圖紙已畫好,隻等工兵營的人今日來動工。可一想到王監理臨走時那句 “京裏不太平”,她握著帕子的手就不自覺收緊,帕角繡著的纏枝蓮紋樣,被指腹揉得變了形。
    “將軍呢?” 黃玉卿隨口問道,指尖劃過賬冊上 “裕豐號” 的名字 —— 那是靖王府的商號,昨日又壓低了兩成香料價格,顯然是鐵了心要跟朔北商會耗到底。
    “將軍一早就去了密衛營,” 青禾一邊收拾碗筷,一邊壓低聲音,“聽說昨夜抓的那個細作,招了些東西出來,將軍要親自去審。”
    黃玉卿的心猛地一沉。昨夜破廟裏的黑衣人,果然是靖王府的人。她放下賬冊,快步走向外間,剛到門口,就見蕭勁衍披著玄色披風回來,披風上落滿了雪,肩上還沾著幾根枯草,顯然是從城外回來的。他看到黃玉卿,緊繃的下頜線稍稍柔和,伸手將她拉進懷裏,掌心的寒氣讓黃玉卿下意識瑟縮了一下,卻被他更緊地摟住。
    “審得怎麽樣了?” 黃玉卿抬頭,能看到他睫毛上未化的雪粒,像極了他眼底的冷意。
    “招了,” 蕭勁衍的聲音帶著剛從寒風裏回來的沙啞,他拉著黃玉卿走到炭盆邊,將披風解下來扔給侍女,“是靖王府的死士,奉命來燒糧倉,圖紙是王監理偷偷給的。”
    “王監理?” 黃玉卿瞳孔微縮。她雖猜到王監理與靖王有牽扯,卻沒料到他竟敢直接給細作遞消息 —— 這不僅是失職,更是通敵。
    蕭勁衍拿起桌上的熱茶,喝了一口才繼續道:“那死士說,王監理收了靖王三萬兩白銀,答應幫他們摸清糧倉和藥坊的位置。不過他隻知道這些,更深的計劃沒敢多問。” 他頓了頓,指尖在茶杯邊緣輕輕敲擊,“我已經讓人盯著王監理了,他要是再敢動歪心思,直接拿下。”
    黃玉卿鬆了口氣,卻又很快皺起眉:“可他是少帝派來的監理,貿然拿下,怕是會讓少帝疑心。”
    “疑心也無妨,” 蕭勁衍看向她,目光堅定,“朔北不是京裏那些任人拿捏的地方,他敢通敵,就該想到後果。再說 ——” 他從袖袋裏掏出一張紙條,遞給黃玉卿,“密衛在那死士身上搜出來的,你看看。”
    黃玉卿接過紙條,上麵是一行潦草的字跡:“初十,牧場見。” 初十正是靖王派來的 “考察隊” 抵達的日子,看來他們不僅要燒糧倉,還要趁機打探牧場的虛實。她將紙條捏在手裏,指腹蹭過粗糙的紙麵,突然想起昨日念安說的話 —— 靖王的人想查牛羊存欄量,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若燒了糧倉,再摸清牧場的儲備,就能知道朔北的糧草底線,屆時要麽逼朝廷施壓,要麽直接派兵來搶。
    “我讓人去牧場布防,” 蕭勁衍看出她的心思,伸手揉了揉她的眉心,“明軒今日會帶一隊護衛去牧場,裝作訓練的樣子,盯著那些考察隊的人。”
    正說著,院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管家氣喘籲籲地跑進來,手裏拿著一封染了雪的信箋:“夫人,京裏來的信,說是…… 說是您娘家的人,要過來了。”
    “娘家?” 黃玉卿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是黃家。她接過信箋,指尖剛碰到信紙,就覺得一陣膩煩 —— 黃家父母在她剛嫁入將軍府時就來打秋風,被她懟回去後安分了幾年,如今聽說她在朔北 “發跡”,竟又找上門來。信裏寫得冠冕堂皇,說 “思念女兒”“想看看外孫外孫女”,字裏行間卻透著一股急不可耐的貪婪,還特意提了 “小兒黃明遠也想跟著來見識見識”,顯然是想讓她給兒子謀個前程。
    黃玉卿將信箋扔在桌上,冷笑一聲:“見識?我看是想過來蹭吃蹭喝,再撈點好處吧。”
    蕭勁衍撿起信箋,掃了一眼就皺起眉:“要不要我讓人把他們攔在城外?”
    “不用,” 黃玉卿搖了搖頭,目光落在窗外 —— 老仆還在掃雪,獨輪車的輪子陷在雪地裏,他費了好大勁才推出來。她突然想起自己剛穿來時,在將軍府麵對黃家父母的窘迫,那時她還隻能靠嘴皮子懟回去,如今卻有足夠的底氣應對。“讓他們來,正好讓他們看看,朔北不是他們想來就能來、想拿就能拿的地方。”
    她轉頭看向蕭勁衍,眼底帶著一絲狡黠:“你不是說,牧場最近缺人手嗎?正好讓黃明遠去牧場幹活,按工分算錢,多勞多得。至於我那爹娘 ——” 她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冷意,“就讓他們去酒坊幫忙釀酒,嚐嚐從早忙到晚,連口熱飯都顧不上吃的滋味。”
    蕭勁衍看著她眼裏的光,忍不住笑了:“都聽你的。不過你可得做好準備,他們要是鬧起來,怕是會影響不好。”
    “鬧不起來,” 黃玉卿信心十足,“朔北的規矩是‘自食其力’,他們要是敢偷懶耍滑,就讓管家直接扣他們的口糧。我倒要看看,他們是願意幹活換飯吃,還是願意餓著肚子滾回京城。”
    正說著,門外傳來孩子們的笑聲,蕭念安和蕭念北手拉手跑進來,蕭明軒跟在後麵,肩上扛著一把木劍,顯然是剛從演武場回來。蕭念北一進門就撲到黃玉卿懷裏,小臉上沾著雪,眼睛亮晶晶的:“娘親,我們剛才在演武場看到密衛叔叔抓了個鬼鬼祟祟的人,是不是就是昨天畫地圖的壞蛋呀?”
    黃玉卿摸了摸女兒的頭,點頭道:“是呀,不過還有幾個壞蛋沒抓到,念安和念北以後出門要小心,不要跟陌生人說話。”
    蕭念安皺著眉,小大人似的道:“娘親放心,我已經跟演武場的護衛叔叔說了,讓他們多盯著點,要是看到穿青色衣服的人,就立刻報告。”
    黃玉卿心中暖意湧動。蕭明軒沉穩,念安心思縝密,念北機靈,孩子們都在慢慢長大,能幫她和蕭勁衍分擔了。她正想說些什麽,就見青禾匆匆跑進來,臉色發白:“夫人,不好了,王監理帶著幾個錢莊的人,說要去金庫核查賬目,現在已經到門口了!”
    黃玉卿和蕭勁衍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了然 —— 王監理這是怕夜長夢多,想趁暗室還沒建好,先去金庫摸清虛實。蕭勁衍剛想開口,黃玉卿卻拉住他的手,搖了搖頭:“我去應付,你留在這兒,別讓孩子們看出不對勁。”
    她整理了一下衣襟,走到門口時,正好看到王監理穿著一身藏青色官袍,站在金庫門口,身後跟著兩個錢莊的賬房先生,手裏捧著賬冊,神色倨傲。看到黃玉卿,王監理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夫人來得正好,少帝有旨,要核查朔北錢莊的黃金儲備,還請夫人打開金庫門,讓我們核對一下。”
    黃玉卿臉上掛著淡淡的笑,伸手示意管家:“既然是少帝的旨意,自然要遵。不過王監理也知道,最近朔北不太平,為了安全起見,金庫的鑰匙需要將軍和我一起才能打開,將軍剛去了密衛營,怕是要等一會兒。”
    王監理的臉色沉了沉:“夫人這是故意拖延?少帝的旨意,難道還要等將軍回來才能執行?”
    “王監理說笑了,” 黃玉卿走到金庫門前,指尖劃過冰冷的銅鎖,“不是拖延,是規矩。朔北的金庫事關重大,若是我一個人就能打開,萬一出了差錯,王監理擔得起責任,還是我擔得起責任?”
    她的話不軟不硬,卻堵得王監理說不出話來。兩個賬房先生互相看了一眼,都低下頭不敢說話。王監理盯著黃玉卿,眼底閃過一絲不耐,卻又無可奈何 —— 他知道蕭勁衍的脾氣,若是真鬧到蕭勁衍麵前,不僅查不成賬目,還可能被抓住把柄。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蕭明軒騎著馬跑過來,看到門口的陣仗,翻身下馬,走到黃玉卿身邊:“娘親,父親讓我來告訴您,密衛營那邊有點事,可能要晚些回來。對了,王監理,我剛才在城外看到您的隨從,好像在跟一個穿黑衣的人說話,不知道是不是您認識的人?”
    王監理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猛地轉頭看向蕭明軒:“你…… 你胡說什麽!我的隨從怎麽會跟黑衣人說話!”
    “是不是胡說,王監理問問您的隨從就知道了,” 蕭明軒語氣平靜,眼神卻帶著一絲銳利,“那人手裏還拿著一張圖紙,像是牧場的地形圖,父親說最近有細作在打探牧場的消息,王監理可得小心些,別被人利用了。”
    王監理的手不自覺地攥緊,指節泛白。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讓隨從去跟靖王府的人接頭,竟被蕭明軒看到了。若是蕭勁衍追究起來,他通敵的罪名就坐實了。他強裝鎮定地笑了笑:“許是誤會,我的隨從隻是去買東西,認錯人了。既然將軍不在,那我就先回去,等明天再來核查賬目。”
    說完,他不等黃玉卿回應,就帶著賬房先生匆匆離開,腳步慌亂,連披風上落了雪都沒察覺。看著他狼狽的背影,黃玉卿和蕭明軒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一絲冷意。
    “娘親,他肯定是怕了,” 蕭明軒壓低聲音,“我剛才根本沒看到他的隨從,隻是詐他一下。”
    黃玉卿摸了摸兒子的頭,心中欣慰:“明軒做得好,不過以後要小心,別跟他正麵衝突。”
    正說著,管家又跑過來,手裏拿著一張帖子:“夫人,黃家的人已經到城外了,說是明天一早就進城,還帶了幾個遠房親戚,說是要跟您一起住。”
    黃玉卿接過帖子,上麵的字跡歪歪扭扭,顯然是黃家父母找人代筆的。她看著帖子上 “闔家團圓” 四個字,隻覺得一陣諷刺。窗外的雪又開始下了,細小的雪粒落在金庫的銅門上,很快積了一層薄雪,像極了即將到來的麻煩,看似微弱,卻可能在不知不覺中,將一切都覆蓋。
    她轉頭看向蕭勁衍離去的方向,心中暗道:黃家來了,王監理又被抓住了把柄,靖王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接下來的朔北,怕是要更熱鬧了。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城外的破廟裏,那個漏網的黑衣人死士,正拿著王監理之前給的糧倉圖紙,在上麵圈出了一個新的位置 —— 那是工兵營存放炸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