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蛛絲馬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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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北商隊啟程前夜,黃玉卿在庫房角落發現半枚帶齒痕的鬆脂餅。
    念安蹲在馬廄旁,小手捏著幾根沾染特殊香料的馬鬃,奶聲奶氣卻異常認真:娘親,這個味道,和上次蘇姨姨袖口的一樣。”
    蕭勁衍的密報展開,墨跡未幹:西域商隊背後,是靖王舊部。
    黃玉卿捏碎鬆脂餅,齒痕的弧度,像極了某個她以為早已消失的人。
    她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低語:原來,你還沒死透。”
    朔北城外,官道旁的臨時貨棧燈火通明。巨大的貨箱如沉默的巨獸般排列,馬匹在槽裏不安地刨著蹄子,噴出白色的鼻息。明日黎明,這支承載著朔北巨額財富與希望的商隊,將踏上通往西域的漫漫長路。空氣裏彌漫著幹草、皮革和金屬的混合氣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的焦慮。
    黃玉卿獨自穿行在堆積如山的貨箱之間,腳步無聲。她剛剛結束了對護衛隊的最後訓誡,那些年輕的麵孔上,除了必勝的信念,更多了幾分如臨大敵的肅殺。她需要再確認一遍,確認所有環節都無懈可擊。庫房深處,光線昏暗,隻有一盞小小的油燈在角落搖曳,將她的影子拉得細長。
    她的目光銳利如鷹隼,掃過每一個貨箱的封條,每一道捆綁的繩索。突然,她停住了腳步。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靠近牆根的陰影裏,一點微弱的反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她蹲下身,用兩根手指小心地拈起那東西。
    半塊鬆脂餅。
    質地粗糙,邊緣帶著被掰斷的痕跡,顏色暗沉。最引人注目的是,餅上清晰地印著幾道深深的齒痕,弧度獨特,帶著一種蠻橫的啃噬感。黃玉卿的指尖微微一顫。鬆脂是工坊提煉香料的重要原料,庫房裏雖有存放,但絕不可能出現這種被啃噬過的殘渣。而且,這位置……太刻意了,像是故意遺落在此的標記。
    她將鬆脂餅湊到鼻端,一股極其淡薄、卻異常熟悉的氣息鑽入鼻腔。不是鬆脂本身的味道,而是一種……混合了某種昂貴香料的氣味。這氣味讓她心頭猛地一跳,仿佛一根沉寂已久的弦被驟然撥動。
    她不動聲色地將鬆脂餅收入一個隨身的小布袋,站起身,臉上依舊平靜無波,但眼底深處,已掠過一絲冰冷的寒芒。她走出庫房,目光掃過忙碌的貨棧,最終落在不遠處馬廄旁一個小小的身影上。
    念安。
    小丫頭正蹲在馬廄的幹草堆旁,小腦袋埋得很低,似乎在研究著什麽。她的小手捏著幾根深色的馬鬃,湊在鼻尖,使勁地嗅著,小眉頭皺得緊緊的,一副極其專注又困惑的模樣。那副認真到近乎嚴肅的小臉,與她的年齡形成了奇妙的反差。
    黃玉卿緩步走過去,腳步放得很輕。
    “安安,在看什麽?”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
    念安被嚇了一跳,小手一抖,幾根馬鬃差點掉在地上。她抬起頭,看到是娘親,立刻鬆了口氣,奶聲奶氣地開口,語氣卻異常認真,甚至帶著點小大人的篤定:“娘親!你看這個!”她舉起那幾根馬鬃,湊到黃玉卿麵前,“這個味道……好奇怪哦,不是馬的味道,也不是幹草的味道。安安聞過……”
    她的小鼻子又使勁嗅了嗅,努力在記憶裏搜尋著,然後小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答案:“和上次蘇姨姨來家裏,她袖口上沾到的那個味道,好像!就是那種……香香的,又有點刺鼻的味道!”
    蘇姨姨?
    黃玉卿的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蘇清柔!那個看似溫婉無害、與世無爭的靖王妃,她的袖口上,怎麽會沾染上這種出現在朔北核心商隊馬廄裏的特殊香料?這絕不是巧合!
    她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接過念安手中的馬鬃,湊近鼻端。果然,一股極其細微、卻與庫房裏那半塊鬆脂餅上殘留的氣息如出一轍的香料味,若有若無地縈繞著。這味道,絕不是普通商隊或馬夫能接觸到的。它昂貴、獨特,帶著一種隱秘的標記意味。
    “安安真厲害,鼻子比小狗還靈。”黃玉卿揉了揉女兒的頭,聲音平穩得聽不出任何異樣,隻有她自己知道,指尖已是一片冰涼,“這味道很重要,安安記住它了嗎?”
    念安用力點頭,小臉上滿是求表揚的得意:“記住了!香香的,有點刺鼻!”
    “好,這是我們的秘密。”黃玉卿的眼神變得無比鄭重,“安安,這件事,除了爹爹和娘親,不能告訴任何人,連哥哥也不能說,能做到嗎?”
    “嗯!”念安用力點頭,小手握拳,一臉“我懂”的嚴肅表情,“安安保證!”
    黃玉卿看著女兒認真的小臉,心頭湧起一陣複雜的暖流和後怕。這丫頭,無心插柳,竟揪出了一條如此關鍵的線索!她牽起念安的手,轉身快步走向貨棧深處那間臨時用作指揮所的房間。
    推開門,蕭勁衍正站在窗邊,背對著門口,望著外麵漆黑的夜色。他手中捏著一張折疊的紙,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聽到動靜,他轉過身,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玉卿,你來得正好。”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絲壓抑的怒火和沉重的憂慮。他將手中的紙遞了過去。
    黃玉卿接過,展開。紙上是熟悉的、屬於朔北暗衛密探的筆跡,墨跡甚至還未完全幹透,透著一股倉促傳遞的緊張感。內容簡短,卻字字千鈞:
    “西域‘祥瑞’商隊,表麵商賈,實為‘鐵狼’殘部。主事者,代號‘獠牙’,疑為靖王舊部心腹。此行目的,非為貿易,實為竊取工坊核心技藝圖樣及火藥配方。另,商隊中混入數名擅長易容、機關之術的頂尖好手,需嚴防。”
    鐵狼!靖王舊部!
    黃玉卿的呼吸瞬間停滯。那個早已被朝廷定性為叛亂平息、勢力消亡的靖王殘黨,竟然還以“鐵狼”之名潛伏在暗處,而且將爪牙伸到了朔北的心髒地帶!他們要的,不僅僅是財富,更是足以顛覆戰局的工坊核心技術!
    “鐵狼……”黃玉卿咀嚼著這個名字,冰冷的殺意在她眼底凝聚。她想起庫房裏那半塊鬆脂餅,想起念安聞到的味道,想起蘇清柔那雙看似溫順、實則深不見底的眼睛。這一切碎片,瞬間被這條密報串聯起來,指向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她從懷中掏出那個小布袋,將那半塊帶著齒痕的鬆脂餅放在桌上,推到蕭勁衍麵前。
    “這是我在庫房角落發現的。”她的聲音冷得像冰,“安安在馬廄的馬鬃上,聞到了同樣的香料味,她說……和蘇清柔袖口上沾染的一模一樣。”
    蕭勁衍的目光落在那半塊鬆脂餅上,瞳孔驟然收縮。他拿起餅,湊到燈下仔細端詳,當看到那幾道深深嵌入、帶著一種獨特蠻橫弧度的齒痕時,他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握著餅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是他……”蕭勁衍的聲音從牙縫裏擠出來,帶著刻骨的仇恨和難以置信,“‘獠牙’!靖王身邊最凶悍的鷹犬,當年圍剿老將軍時,就是他親手……”後麵的話,他沒說下去,但那滔天的憤怒和悲痛已溢於言表。所有人都以為“獠牙”早已在當年的平叛中屍骨無存,沒想到,這條毒蛇,竟然還活著!而且,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
    黃玉卿的心也沉到了穀底。她拿起那半塊鬆脂餅,指尖用力,堅硬的鬆脂餅在她指間發出細微的“哢嚓”聲,碎成了幾塊。那齒痕的弧度,像一把生鏽的鑰匙,猛地捅開了她記憶深處一扇塵封的門。一個模糊卻凶悍的身影,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當年在京城,在靖王府那場暗流洶湧的宴會上,她似乎……見過一個啃咬食物時,就帶著這種蠻橫弧度的人。當時隻覺得粗鄙,未曾深想。如今想來,那人,恐怕就是“獠牙”!
    原來,你還沒死透。
    黃玉卿抬起頭,目光穿透窗戶,投向外麵那片無邊無際、深不見底的漆黑夜色。夜風帶著寒意,卷起窗欞上的紙,發出獵獵的輕響。她的聲音低沉得如同夜色本身,卻帶著一種淬火般的冰冷和決絕,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在地麵:
    “獠牙……鐵狼……靖王……”她緩緩念出這幾個名字,仿佛在品嚐著最深的惡意,“既然你們還敢伸出手,那就別怪我……連根拔起。”
    蕭勁衍走到她身邊,大手用力握住她的肩膀,傳遞著無聲的力量和同樣的決心。夫妻二人並肩而立,望著窗外那片看似平靜、實則殺機四伏的夜色。商隊啟程在即,豺狼已經露出了獠牙。一場圍繞朔北命脈的、無聲卻致命的較量,已在這黎明前的黑暗中,悄然拉開了最殘酷的序幕。而那半塊鬆脂餅,那幾根特殊的馬鬃,那來自女兒稚嫩卻敏銳的提醒,都成了這場風暴中,最鋒利、也最意想不到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