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火器營初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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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北的冬夜來得早,剛過酉時,曠野已浸在墨色裏,唯有新都東郊的 “朔北工坊” 還亮著連片燈火,像墜在黑布上的星子。
    黃玉卿裹著件素色棉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沾了圈黑褐色的鐵屑油汙。她正蹲在鑄炮作坊的土灶前,盯著工匠將最後一勺燒得通紅的銅水倒進模具,火苗舔著灶壁,把她眼底的紅血絲映得格外清晰。
    “夫人,您都守了三天了,先去歇會兒吧?” 旁邊的老工匠趙師傅遞過塊幹淨麻布,聲音帶著心疼,“這最後一批燧發槍的撞針都調試好了,炮管也按您說的,加長了三寸,試射時射程比羅刹國的槍遠了兩丈,絕不會再像上個月那樣卡殼。”
    黃玉卿接過麻布,卻沒擦手,隻走到旁邊堆著的槍架前,拿起一支燧發槍。槍身是棗木做的,被工匠打磨得光滑趁手,槍管泛著冷硬的鐵光,她手指撫過槍管接口處的紋路 —— 這是她改良的榫卯結構,比羅刹國的焊接更牢固,還能減少火藥燃氣泄漏。
    上個月試射時,三支槍裏就有一支卡殼,滾燙的火藥渣子濺到士兵手背上,起了一串燎泡。那天夜裏,她在工坊翻了半宿從羅刹國俘虜那兒搜來的槍,又拆開自己畫的圖紙,才發現是撞針彈簧的鋼料太脆,受力後容易變形。後來念北從西域商隊那兒換來了波斯的精鋼,這才解了燃眉之急。
    “趙師傅,撞針的鋼料還夠嗎?” 她抬眼問,聲音帶著幾分沙啞。自 “科技競賽” 啟動,她多數時候都泡在工坊,夜裏就靠兩杯濃茶撐著,眼下連說話都覺得喉嚨發緊。
    “夠!念北姑娘昨天剛送來了兩車,說是從回紇那邊加急運來的,還帶了幾個會鍛鋼的胡人工匠。” 趙師傅笑著點頭,又壓低聲音,“夫人您放心,工坊裏的匠人都簽了死契,核心的鍛鋼法子和槍管鑽孔的手藝,隻有咱們五個老骨頭知道,連給槍托雕花的小徒弟都碰不著關鍵工序。”
    黃玉卿嗯了聲,心裏稍稍鬆了些。她最怕的就是技術泄露 —— 羅刹國的火器本就比朔北先起步,若是讓他們知道朔北已能仿製改良,指不定會弄出更厲害的家夥。她放下燧發槍,轉身往工坊外走:“去火器營看看吧,明軒說今天要給新兵做最後的合練。”
    火器營設在離工坊十裏的山坳裏,四周用夯土牆圍了起來,牆頭上插著繡著 “蕭” 字的黑旗。黃玉卿剛走到營門口,就聽見裏麵傳來整齊的 “嘩啦” 聲 —— 那是燧發槍扳動擊錘的聲音,接著是蕭明軒的喝令:“舉槍!瞄準!”
    她順著營門的縫隙往裏看,隻見兩百名士兵排成四列橫隊,每人手裏都握著一支新造的燧發槍,槍托抵著肩膀。這些士兵都是從邊防軍裏挑的老兵,年紀最小的也有二十五歲,個個眼神沉定,哪怕槍身後坐力把肩膀頂得發紅,也沒人挪動半分。
    “父親說,老兵比新兵穩,第一次用新家夥,不能慌。” 蕭明軒不知何時站到了她身後,身上還穿著玄色鎧甲,甲片上沾著些塵土,“昨天合練時,有個老兵的肩膀被後坐力撞青了,我讓他歇著,他非要接著練,說‘早一天練熟,兄弟們就能少死幾個’。”
    黃玉卿轉頭看他,見他眼底也有倦意,卻透著股難掩的興奮。自初戰失利後,這孩子就沒真正笑過,如今握著新武器,總算能稍稍舒展些眉頭。她輕輕歎了口氣:“明軒,這火器營是咱們的底牌,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輕易動用。”
    “我知道。” 蕭明軒點頭,從懷裏掏出張紙條,“方才念安送來情報,羅刹國一支三百人的精銳,護送著兩車火藥和糧食,明天會從黑鬆穀經過。那穀道窄,兩側是山,適合伏擊 —— 咱們正好用這股敵人,試試火器營的本事。”
    黃玉卿接過紙條,指尖觸到紙麵的涼意,心裏竟有些發緊。這是火器營第一次實戰,若是出了差錯,不僅會折損兵力,還會讓羅刹國警惕。她沉默片刻,抬頭看向蕭明軒:“念安的計劃呢?”
    “念安已經帶特種小隊去穀裏埋地雷了,還在穀口設了暗哨,保證羅刹兵進得來,出不去。” 蕭明軒聲音穩了穩,“母親,我知道您擔心,但咱們總不能一直躲著。隻有讓羅刹國知道,咱們也有火器,他們才會怕。”
    黃玉卿看著營裏士兵專注的模樣,想起初戰那天,士兵們舉著長刀衝向羅刹國的火槍陣,像麥子一樣倒下。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已沒了猶豫:“好,就按你們的計劃來。但記住,見好就收,別貪功。”
    次日清晨,黑鬆穀裏還飄著薄霧,穀道兩旁的矮樹上掛著霜花。念安帶著特種小隊的人,正蹲在岩石後麵,檢查最後一顆地雷的引信 —— 這地雷是黃玉卿根據前世的記憶畫的圖紙,用陶罐裝著火藥,外麵裹著碎石,一踩就炸。
    “隊長,都埋好了,從穀口到穀中,一共二十顆,每隔五步一顆。” 一個隊員低聲匯報,臉上塗著黑灰,隻露出雙明亮的眼睛。
    念安點頭,從懷裏掏出個銅哨:“等會兒聽見我吹哨,你們就往穀外撤。記住,別回頭,火器營的人會接手。”
    話音剛落,遠處就傳來了馬蹄聲和車輪碾壓石子的聲音。念安趕緊示意隊員藏好,自己則爬到一棵高樹上,撥開樹枝往下看 —— 隻見一隊羅刹兵走在前麵,穿著深藍色的軍服,背著燧發槍,後麵跟著兩輛馬車,車輪陷在泥裏,走得很慢。
    “來了。” 念安咬著唇,看著羅刹兵一步步靠近第一顆地雷的位置。她手心有些出汗,這是她第一次和火器營配合,容不得半點差錯。
    “轟隆!”
    一聲巨響打破了穀中的寂靜,最前麵的幾個羅刹兵瞬間被炸開的碎石掀飛,馬車也停了下來。後麵的羅刹兵慌了,紛紛舉槍四處張望,卻沒看到半個人影。
    就在這時,穀道兩側的山坡上突然站起兩百名士兵,手裏的燧發槍對準了羅刹兵。蕭明軒站在最前麵,拔出腰間的佩刀:“開火!”
    “砰砰砰!”
    整齊的槍聲像驚雷一樣在穀裏回蕩,鉛彈帶著風聲,密密麻麻地射向羅刹兵。那些羅刹兵還沒反應過來,就倒下了一片 —— 他們的燧發槍需要裝彈、點火,射速遠不如朔北改良後的快,等他們好不容易裝好一發,朔北的士兵已經射了第二發。
    “撤!快撤!” 羅刹兵的頭領嘶吼著,想要帶著人往穀外跑,卻沒想到剛跑兩步,又踩中了地雷。爆炸聲接連響起,碎石和血肉混在一起,穀道裏滿是慘叫聲。
    蕭明軒見時機到了,又喊了聲:“騎兵衝鋒!”
    早已埋伏在穀口的騎兵立刻衝了進來,馬刀閃著寒光,對著潰散的羅刹兵砍去。那些羅刹兵沒了鬥誌,有的扔下槍投降,有的被馬刀砍倒,不到半個時辰,三百人的精銳就隻剩下幾十個俘虜。
    黃玉卿是在午後趕到穀裏的,那時硝煙還沒散,空氣中彌漫著火藥和血腥的味道。她踩著地上的碎石,走到一輛翻倒的馬車旁,裏麵裝著羅刹國的燧發槍,她拿起一支,對比旁邊朔北造的槍,發現自己改良的槍管確實更粗,射程也更遠。
    “母親,您看,咱們贏了!” 蕭明軒走過來,臉上帶著笑意,鎧甲上沾了些血跡,“一共繳獲了五十支燧發槍,兩車火藥,還有三十多個俘虜。火器營隻傷了三個,都是被碎石擦到的,沒大礙。”
    黃玉卿點頭,心裏卻沒多少輕鬆。她看著遠處的雪山,那是羅刹國來的方向,輕聲說:“明軒,你有沒有想過,這隻是羅刹國的一支小部隊。他們要是知道咱們有了火器,會不會派更厲害的人來?”
    蕭明軒臉上的笑容淡了些:“母親是擔心…… 他們有更好的武器?”
    “嗯。” 黃玉卿摩挲著手裏的槍,“咱們能改良,他們也能。接下來的日子,工坊不能停,還要加把勁。另外,今天的事,要嚴格保密,尤其是火器的核心工藝,絕不能讓外人知道。”
    這時,念安走了過來,手裏拿著個從俘虜身上搜來的小鐵盒:“母親,您看這個。”
    黃玉卿打開鐵盒,裏麵是一張圖紙,畫著一種比現在的野戰炮更大的炮,旁邊還有些她看不懂的符號。她皺起眉頭:“這是什麽?”
    “俘虜說,這是他們國王要造的‘重炮’,說是能打三裏遠。” 念安聲音低沉,“他們本來是要把圖紙送到前線的,沒想到被咱們截了。”
    黃玉卿看著圖紙上的重炮,心裏猛地一沉。她原以為仿製出燧發槍,就能和羅刹國抗衡,卻沒想到,羅刹國已經在研究更厲害的武器了。她把圖紙折好,放進懷裏:“這事要趕緊告訴你父親,咱們的時間,可能不多了。”
    夕陽西下,黑鬆穀裏的硝煙漸漸散去,地上的血跡被風吹幹,隻剩下散落的槍枝和馬車殘骸。黃玉卿站在穀口,望著遠方的天際,晚霞把她的身影拉得很長。她知道,今天的勝利隻是開始,真正的較量,還在後麵。而那盒裏的重炮的圖紙,就像一根刺,紮在她的心裏,提醒著她,永遠不能停下腳步。